华容舟从小长到大,有人教她琴棋书画,但最后她心不在此,有人叫她女工刺绣,最后师傅说她毫无蕙质兰心,而至于与男子相处,华容舟更是凭着一腔本能,硬生生地往南墙撞。
结果撞的头破血流,吃了么那么大一个亏。
好像从她小时候到现在就没有人教过她该如何与人相处,所以上京贵女都不喜欢她;她喜欢的男子也不喜欢她;她家中的长兄胞弟也都不喜欢她。
再回一世,也就吴玉还从头到尾的跟着她。
自打掌柜的出去以后,华容舟和面前这人就一言不发,耳畔刷刷而过的是风吹过竹叶的声音,莫名有些清爽。
气氛凝滞了起来,但华容舟却觉得他们本该如此。
恍然飘忽,华容舟回神,就因为对面这人声音让她如此熟悉,她居然将人扣下来了。
“这家铺子是记在我名下的。”看着对面人身上穿的普通料子的衣服,款式也是陈年旧款了,华容舟突然觉得自己说的话可能有一丝炫耀的意思,很快就换了个话题:“你认识我吗?”
对面煮茶的男子点头。
华容舟侧头就着窗户往外看,外面许多官兵骑着马从茶馆面前跑过,留下数道身影。
那是他们赶着去操练。
这里可以跑马,甚至还吵闹着打铁的声音,华容舟手指葱白如玉,点着桌子;很快收回了看向外面的目光,转而盯着对面的人:“认识我还能这么坦然的应对我?”
面前这人手上动作很快,头是微微低着的,动作一丝不苟,全神贯注,好像并没有发现对面这个女子正在盯着他。
一杯热茶递了过来,华容舟发现自己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去看那人伤痕细密的手,伤的不深,更多的像是利物所划。
这人的手也是极为好看的,并不如同华容琅一般如玉节一样,而是带着一种力量,只是那双手上却有数道伤口,不甚明显,点茶的动作也带着几分美感。
刚才递茶过来的那一瞬间,华容舟好像看见了面前这人嘴角微勾了一下:“你的手是怎么这么多伤?”
她听到对面人轻笑一声,但又好像是她听错了。
对面的人一直闭口不言。
华容舟微微抿着唇,就着杯子喝了一口,这茶果然不同她原先喝过的那些,入口茶香浓郁,带着一股焦味,说不出来的味道。也不知道掌柜的哪里来的这种茶,喝上去居然还不错。
“你叫什么名字?”
“顾罹尘。”
“离开的离?尘土的尘?”
“罹难的罹,尘土的尘。”
和华容舟说话时顾罹尘一直都攫着笑意,华容舟不知道他心里有什么高兴的事,仿佛他心情很是愉悦。
问了一圈,话题又转回来了。
“所以你手上这伤到底怎么回事?”
“家里有东西不听话,动手的时候伤着的。”
说完华容舟发觉顾罹尘还看了她一眼。
华容舟不愿默认这是掌柜招的跑堂小厮了,只是可惜这么端方俊朗的一张脸,瞧上去就有大作为的,却只能在这边当个点茶小厮:“你姓顾?”
怎么和皇室一个姓氏……
“巧合,我有外族血统。”
东区是上京的东大门,往来族群不算少数。
华容舟信了三分,随即打量了顾罹尘的手:“受了伤要及时抹药的,不能再使力气,不然伤好的慢,虽然你这伤口不是很深,但是不小心处理也是要留疤。”
华容舟面露几分可惜,又摸摸腰侧,这才发现今天的药膏没有带上:“本来还想给你用用我用的膏药,我手上也有伤,只是今天没带来。”
对面男子的目光立刻移向她的手上,华容舟注意到了顾罹尘的视线,将手摊开又合拢,言语间有了几分得意:“我才不会伤着手呢,所以伤的是手腕,你看不见的。”
说罢自己还伸直了手指瞧了瞧自己的手,莹莹如玉,指甲未染,指甲盖都泛着粉嫩:“我那么爱美,怎么会伤在自己明面上。”
可是又是久久不得回音。
半响,对面的顾罹尘几分低沉的声音传来:“可若是爱美,为何又会选择伤了自己。”
这话一出口,华容舟脸上的笑意就僵了。
她自己就很嫌弃左胳膊上那些伤疤,要是可以,她宁愿自己一刀都不划,三秋碎的毒该谁中谁中去,与她无关。
可是三秋碎的毒招致的每月那次疼痛,像是蚂蚁噬了心。
难耐。
不放了血,更是毒上加毒。
华容舟将手收回去,侧过头不去瞧顾罹尘。
外头好些小孩子在街上叫卖,看了会儿,华容舟拎起裙子起身:“今日的茶喝的也差不多了,我下次来的时候给你带上药吧。”
“好……”顾罹尘微微退到一侧,温柔有余:“那姑娘下次何时来?”
华容舟侧侧头瞧他,自己心里也没有一个准数,但总归是要早些离开平南王府的。一想到此,华容舟藏下了心里头微微冒芽的兴奋,最后弯腰执起杯盏,不甚讲究的喝完顾罹尘刚刚斟完的茶。
“可能一日后来,可能两日后来。”
脚踩翠竹,少女身影翩翩而去。
茶色尚浓,微微酒香却氤氲在浓烈脂粉甜腻之中。
顾罹尘却眸色幽深,看向少女刚刚红唇轻贴的杯盏,上面微留口脂,柔粉铺陈。
……
华容舟坐在马车假寐。
吴玉在前面驾车,已经尽可能的挑着平稳的路走了。
但是这片城区路道不是很平坦,一路上磕磕绊绊。华容舟半睡半醒,模糊间又有一道身影笼罩在自己身前,低声呢喃,情话微吐。
华容舟挥挥手,想要把自己面前那道身影给挥走。
面前那人面色模糊,声音倒是熟悉万分。
华容舟脑海里又突然惊现顾罹尘,还有他那双好看的手,在梅兰竹菊杯盏上轻点,看着她一直在笑。
明明谈话的时候顾罹尘笑意不那么明显,可是在华容舟脑中,那笑意简直布满了脸。
华容舟原本脑子昏昏沉沉的,后脑还有些疼痛,倒是在耳畔悠悠扬起顾罹尘声音的那刻起,这疼痛减缓了许多。
将头埋进凉席之中,华容舟想要吸取这片刻的凉韵,顾罹尘的声音却好似四面环绕一般脑海中回响。
“为何又选择伤了自己?”
……
归家的时候,天色尚早。
华容舟在马车上睡的不踏实,下马车的时候脑子还嗡嗡的,总是浮现起顾罹尘的声音。
吴玉去将马车给送回去,于是华容舟自己一个人撑着伞,脚步轻点,往院子走。
却不知为何许是一天的昏昏沉沉,居然走到了雅戎小居前。
这处和她离开这里的样子一模一样,外面花团锦簇,春日盛开的紫阳花现如今还在美丽的盛开着,只是颜色逼近紫色。
撤回踏进这道院子的脚步,她突然又被一道男声给阻止:“慢着,你回来干什么?”
华容舟撑着伞,不情不愿地停下脚步,但是尚未转过身子。
“为什么你一个人出门,你丫鬟呢?”
华容舟攥着手上的伞,看着阴影下自己的身影被笼罩在伞中,伞在光下打着转儿,像是玩什么游戏一般,乐此不疲。
她不想回华容琅的话,华容琅为什么今日放学这么早?
不愿转身,后面脚步声传来,白衣少年就着阳光走到她前面,其实外面阳光太盛,华容琅的眼生生地刺了一下,随即眯起,眼前细密的睫毛如同华容舟一样。
走近了以后,华容舟才发现今日华容琅对她居然没有那么排斥,还能和她好言好语:“今天穿的衣服倒是比平日好些了,只是还抹着这么浓重的脂粉。”
华容舟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脚上是鹅黄色的绣鞋,针脚还算细腻,上身穿着的也是浅色的外衫,没有绣着大红大紫的花束。
为了出门方便低调,她特意挑了为数不多的浅色衣服了。
想必也是今日穿着入了华容琅的眼吧,可能觉得她这么穿还有点像华璇清。
努力把华璇清那让人恶心的身影驱逐出脑海,华容舟道:“二哥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情,我先回院子里了,毕竟是被罚闭门思过的,我这般悄悄跑出来也不好。”
今日一上午华容舟就来回奔走在平南王府和茶馆路上,这一路又是颠的很,华容舟着实没有力气在和华容琅说什么话,言语之间也露着些疲倦。
华容琅尽量放缓了声音,言语间也多了几分语重心长:“知道错了,就回去好好思过。”
华容舟将伞撑的更低了,伞遮住了她的脸,从华容琅的角度只能看见少女说话的唇角,还有原本圆润现在却而瘦下来的下巴。
可这看在华容琅眼中却是自家一向坚强的妹妹示弱的表现。华容琅心间微愣,这好比是他眼前的原本是一头张牙舞爪的小狮子,现在却舔着爪子,露出肚皮一副柔弱的模样。
华容舟刚刚连连点头,皱着眉头撑着伞想要走,却又被华容琅拦了下来:“慢着。”
华容舟呼出一口浊气,努力想平息自己心中的烦闷和怒意:“二哥还有何事?”
华容琅也愣住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拦住华容舟。
事已至此,华容琅脑子里面胡诌乱造出一个由子:“你三姐已经出阁了,以后的日子你待如何?”
华容舟微眯着眼撑着伞转头过去:“婚姻大事,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么的,二哥已经有了想把我给许配给别人家的想法了?”
华容舟嘴边攫着笑,但那笑不达眼底。
华容琅不喜,果然华容舟这个妹妹比不上华璇清,一说话就让人生气,亏她还觉得今日的她乖巧了几分。
“十六岁生辰一过,若你还没有人家来提亲,丢的不是自己的脸,而是我们平南王府的脸。”
“因为丢了咱平南王府的脸,所以哥哥这是打算随便让我去一个庄子,或者把我许配给不知名的人家?”华容舟说话有些冲了,又像张牙舞爪的小狮子,握着伞柄的手,骨节明显,青筋微微暴起。
“让我听听看,府里是不是都在传我私德有亏,尚未出阁,就在男女之事上开了窍;是不是还传我舍了两个丫鬟的服侍,天天让一侍卫紧随其身,日夜不离?”
这些都是吴玉打听来的,想也不用想是什么人传出来的,那两个丫鬟不是什么好货色。
“一派胡言!这话都是谁传出来的?”
他明明都让府上闭言,为何还会传到华容舟耳朵里!
华容琅还未想华容舟会这么说,一把握住华容舟持伞的手臂,华容舟松了一口气,好在他没有握住她的左手,继续说道:“不管是谁传出来的,二哥你会不会相信?”
男子如玉的手,纤细白净,没想到力气就这么大。
华绒后退一步想要挣脱开华容琅的手,却挣脱不开,华容琅力气大的她眼眶都红湿了。
华容琅的脸和华容舟有五分相似,鼻梁都高挺,睫毛像蒲扇一般。
白衣男子步步紧逼,华容舟挣脱不开,干脆就着华容琅握着她的手一手撑着伞向华容琅逼近,明眸之间悄然已经泪水盈盈。
不能哭!
华容舟抽了一口气,将眼泪给憋了回去。
“二哥肯定会相信的,因为我就是这样一个人,要不然怎么会死巴着太子哥哥不放,死缠烂打都不放手。我就是如同他们所说的那样如何,我就是不喜欢那两个丫鬟服侍我,我就是整天和侍卫走在一起。”
“不知礼数,你的所作所为哪里配得上你平南王府嫡小姐的名声!”
可面上华容舟却心情极好,嘴角勾出一个大大的笑意,眼前却彻底模糊开来:“对,我就是不知礼数,我不想嫁人了,如果没人要我,我就带着我的侍卫走。”
“二哥若是不赞成,那我指不定会做出更加不合礼数的事情,到时候我自己丢了脸,平南王府丢了脸,想必姐姐作为太子妃也会不安稳吧,毕竟谁娘家会有一个像我这样的妹妹。”
“你……”
华容琅突然松开华容舟的手,看她的眼神就像看脏东西一样,只是力气有些大了,华容舟身形不稳,向后趔趄几步,伞也倒在地上,顺着微微下坡的路滚了几圈。
“你这么做无非就是嫉妒你三姐。”
眼里泪滴猛然流下,华容舟好似失了直觉,手上还保持着握着伞的动作,在空气中虚虚的握成一个环。
那一句你无非就是嫉妒你三姐好似在耳边盘旋不停。
“对,我就是嫉妒华璇清……”
其实今日华容舟所言,犹如火上浇油,但看到华容舟早已泪流满面,华容琅还想训诫的话语堵在胸腔,鼓鼓的发胀。
素白衣衫的女子身量还不过面前白衣男子的肩头,华容舟面前的华容琅白衣胜雪,因为和少女争论而气红了脸而尚且不觉。
华容琅握紧了拳头,骤然抽身离开。
风儿拂过,耳畔沙沙作响,华容舟带着几分狼狈的捡起滚落在几步之外的伞,手用力握住了伞柄,嘴角是笑的,心里却是疼着的。
其实她不嫉妒华璇清,她只是恨自己手段不够。
如今只能自己把自己给踢出了平南王府。
华容舟你还真是出息。
树林阴翳,鸣声上下,华容舟左手执伞,右手狠狠的擦去脸颊的泪水,对着前头不断远去的身影喊道:“二哥!我要搬出去住!”
前头白衣身影微顿,随即大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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