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中”这三个字仿若变作了荆棘, 慢条斯理地往他的眼睛里扎。
他却连眨眼都不敢, 便这么目不转睛地盯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 程秘书递了一件烟灰色的毛呢大衣给他, 并道:“穿上吧,不要着凉了。”
这件毛呢大衣是韩凛的, 他之前曾经看到韩凛穿过。
他怔怔地从程秘书手里接过毛呢大衣,凑到鼻尖嗅了嗅,正要去穿,才发现自己出门太急,根本没有穿外套,只穿了家居服,由于房间里开了暖气, 这家居服不厚, 全然无法抵御外面逼近零度的低温,他也没有穿外出的雪地靴, 只穿了一双露跟的毛绒拖鞋。
怪不得这么冷, 冷得几乎要将他一身的血液都凝结了。
医院里虽然开了空调,但为了节能空调温度并不高。
他赶紧将毛呢大衣穿上了, 毛呢大衣对他而言太长了些,连脚后跟都能盖住, 只差几毫米便要拖地了。
程秘书先前看到江岁晚的双颊被冻得通红, 问了江岁晚要不要回去穿好衣服再来,由于江岁晚不理会他,他便自作主张地请自己的助理去韩凛办公室, 取了韩凛留在办公室里的毛呢大衣。
他与江岁晚并没有多少接触,但他猜测江岁晚应当是自己顶头上司的恋人。
据他所知,江岁晚是江家的二少爷,A大高材生,即便是Beta,相貌也足够同Oga匹敌,与韩凛很般配。
倘若韩凛能渡过这一关,兴许不久的将来,他就能吃上韩凛与江岁晚的喜糖了。
倘若韩凛渡不了这一关,那么,江岁晚是Beta这件事便值得庆幸了。
不管是被临时标记,还是被彻底标记的Oga都很难熬过失去Alpha的痛苦,尤其是后者,他曾经听说过一个Oga因为丈夫过世而发了疯,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他在心中祈祷着手术成功,又对江岁晚道:“别怕,我相信韩总不会有事的。”
江岁晚抱紧了穿着韩凛毛呢大衣的自己,点了点头:“嗯,韩凛不会有事的,韩凛本来今天下班后要来见我,而且有事要告诉我,他不是会食言的人,他还什么都没有告诉我,肯定不会有事的。”
他安慰着自己,又笑了一下:“韩凛不会有事的。”
十二个小时后,“手术中”这三个字才暗了下去,紧接着,手术室的门被打开了。
主刀医生从里面出来,没等江岁晚发问,便道:“手术成功了。”
“手术成功了……”江岁晚登时激动得红了眼睛,“韩凛什么时候能醒?”
主刀医生回答道:“正常情况下明天就能醒了。”
“谢谢你。”江岁晚看到韩凛被推了出来,赶紧跟了上去。
韩凛被放在了病床上,整个人看起来苍白无力。
江岁晚侧耳去听韩凛的心跳声,这心跳声虽然略显孱弱,但的确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他害怕自己脸上的泪痕会把韩凛的病号服弄脏,去洗了把脸,才又回到了韩凛床边。
宿醉让他有点头疼,刚才他全然没有感知到,稍稍放松些后,头疼才叫嚣了起来。
他按了按太阳穴,双手托腮,一眨不眨地望着韩凛。
明天韩凛就能醒来了,韩凛会在明天的什么时候醒来呢?
他拿出手机一看,现在已经是晚上的十一点二十八分十七秒了,假如韩凛能在三十一分四十三秒后醒来该有多好?
但这对于韩凛而言,太过困难了吧?
韩凛果然没有在三十一分四十三秒后醒来,甚至整整十个小时后都没有醒来。
韩凛的躯体好似变成了一副空壳。
江岁晚被自己脑中陡然闪现的比喻吓着了,亲了一下韩凛的额头:“快点醒来吧。”
又过了三个小时十分钟又二十九秒,韩凛依然没有转醒的迹象,江岁晚却是因为过度疲倦而趴在韩凛病床前睡了过去。
韩凛一掀开眼帘,即刻看到了一个少年,少年正熟睡着,脸上染着一层嫣红,身上散发着淡淡的奶香,想必十分爱吃奶糖。
我认识这个少年么?
他看了许久,最终得出了结论:不认识。
一个不认识的少年为什么会趴在他的床前睡觉?
他伸手覆在了少年的肩上,想要唤醒少年,莫名地有些不忍心,便将手收了回来。
周围的环境也让他觉得陌生,环顾一周后,他才确定自己现在是在医院里。
他生病了?受伤了?
这个少年是他的看护么?
他观察着少年,片刻后,少年睁开了双眼,一看到他,粲然笑道:“韩凛,你终于醒了,你是什么时候醒的?你现在疼不疼?”
“刚醒,不疼。”他简略地回答了少年的提问,才发问道,“你是谁?我为什么会在医院里?”
江岁晚愕然地望着韩凛:“你失忆了么?”
“失忆?”韩凛疑惑地道,“我失忆了么?”
江岁晚又问道:“你记得自己是谁么?”
韩凛不假思索地道:“韩凛。”
正巧这个时候程秘书进来了,程秘书惊喜地道:“韩总你终于醒了。”
韩凛点点头:“程秘书,这个少年是医院里的看护么?还是公司新聘请的实习生?”
程秘书吃了一惊:“你不记得岁晚了么?”
“岁晚?”韩凛思考了很久,才答道,“不记得了。”
程秘书去请了主刀医生来,主刀医生听了江岁晚与程秘书的说明,道:“病人在手术前就已经做过精密的全身检查了,根据检查结果,病人的脑部并没有受伤。”
江岁晚急切地问道:“那他为什么会忘记我?”
主刀医生答道:“如果不是出于身体因素,那么可能是出于心理因素。”
“心理因素?”江岁晚的唇瓣微微颤抖着,“您的意思是他想忘记我,所以趁着这场车祸成功地让自己忘记了?”
“等病人的身体痊愈后,让病人去看看心理医生吧,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主刀医生说完,便被护士请走了,病房内又只余下了江岁晚、韩凛以及程秘书。
程秘书安慰道:“岁晚,别急。”
“嗯。”江岁晚本能地往后退了退,远离了病床。
应该是他自作多情吧?
韩凛不过是可怜他,才用大人的方式亲了他,这并不意味着韩凛会接受他,韩凛不曾把他当作恋爱的对象,当然不会喜欢他。
尽管心里已经有了定论,但他仍是每天都来医院照顾韩凛。
两天后,韩凛请了护工,并客气地对他道:“江同学,你不是还在上学么?不用每天过来。”
于是,他深刻地认识到了自己是不受韩凛欢迎的。
韩凛的父母从热带的小岛赶回来了,他变得越来越多余。
他改为每天放学后去医院,后来,他只在病房里露一面,看一眼韩凛,便立刻回家,再后来,他连病房都不进去了。
四月初,他在电视上看到了韩凛出院的消息。
大病初愈的韩凛精神奕奕,身边是父母与程秘书。
又过了几天,他接到了来自程秘书的电话。
韩凛去看过心理医生了,被判定为心因性失忆,而韩凛本人则坚称从来不认识他。
韩凛什么都记得,唯独不记得他。
显然,他是不被韩凛所需要的,Alpha当然不会需要一个垂涎着自己的Beta。
十七岁的时候,母亲离开了他,父亲、哥哥露出了真面目,罗姨鸠占鹊巢,带着父亲的私生女嫁入了江家,同时,韩凛出现了,成了他的浮木。
而现在他十八岁了,韩凛抛弃了他,他又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
十八岁的他是成年人了,不再是小孩子了,即使一个人,他也能好好地活下去。
一个人很好,再也没有人会不要他。
没关系,还有豆沙酥陪着他。
六月中旬,各种媒体大肆报道了父亲与罗姨的婚礼。
这场婚礼被誉为世纪婚礼,令人称羡。
不少人在网络上夸赞父亲是个难得的好男人,非但不像其他有钱人只对年轻漂亮的Oga感兴趣,还接纳了新婚妻子带来的女儿。
父亲为了婚礼包下了一座风景秀丽的小岛,刚满月的孩子被打扮成了花童的模样,江罗晔穿着燕尾服,看起来神采飞扬,而那个他至今不知道名字的同父异母的妹妹则穿着粉色的小礼服,宛若从童话里走出来的公主。
全世界都将他这个曾经江家最受宠爱的二少爷遗忘了,就像韩凛一样。
对韩凛死心之后,他试过接受别人的追求,但每次对方想碰触他,他便恶心得想吐。
不是韩凛就不行,韩凛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好色之徒,对方却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得道高僧。
因此,继对韩凛死心之后,他又对恋爱、婚姻死心了。
他努力地生活着,他的厨艺稍微好了一些,类似西红柿炒鸡蛋难度的菜已经能下肚了,不会再把自己吃吐了。
他努力地学习着,每一年的国家级特等奖学金的获奖者都是他。
临近毕业,他总是想起韩凛,韩凛曾经亲口邀请他毕业后去韩氏工作,可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有多久没有与韩凛联系了。
他与韩凛一起生活的过往恍若隔世,他甚至觉得那只是他在失去母亲后,打击太大,自己臆想出来的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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