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看什么呢?”老郎中端着药碗,站在门口,看着脸颊带着微笑的老妇,目光也随着移了过去。
老妇听到声音,这才回了头,道:“决明也老大不小了。”
“确实不小了。”老郎中听着老妇自顾自的回答,端着药碗,转身走进了屋子。
“老头子,你说,咱们家决明是不是也该成成家立业了?”老妇随着老郎中的脚步,便追了过去。
“成家立业,可是——”老郎中摆了摆手,回头叹息道:“可是他那只眼睛,哪家姑娘看得上啊?”
“唉——自从他上次受了伤,我的心啊,特别不踏实……老头子,你说可怎么办啊。”老妇满脸愁容,低声道。
“他的眼睛,唉——我再想想办法吧。”老郎中脸上似乎也染上了几分愁色,话语中充满了无力。
庭院中的积雪,早就被决明爹娘打扫了去,只留下一层冻土,过了午,日光愈显得温暖,那已经冻住的地面,晒化开后,带着晶莹的水渍,显得格外耀眼。
那个破旧的客房,一直被拿来做了柴房,在决明短暂的记忆里,除了放些药材柴火,很少有其他的用途,更别说住人。
走到那扇木门前,决明心里倒是有些忐忑,尤其是得知父亲无法治好她残腿以后,内心更是止不住的愧意,当初信誓旦旦的说自己爹治得好,如今却……
“你要在门口站多久?”决明站在门口,手晃了晃,还未曾敲上那扇门,便听到一声细语。
决明心下一愣,转而摇了摇头,看她就觉得不凡,也知她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自己走了过来,她岂能听不到。
推开房门,径直走进房间里,目光接触到江问玉望过来的眼睛,决明立马转了头,尴尬的看了看四周,房间摆设虽然破旧了些,可看上去也是整洁,那不知多少年没用过的木床上,也铺上了新布做的被子。
“住的还好吗?”决明皱着眉头,担心道:“不然,你搬到我房里……”
话还未说完,江问玉突然睁开眼睛,冷冽的盯着决明,整张脸都黑了下去。
“呸,不是,你不要误会,我是说咱们换一换,我那个房间好一些。”决明看着她那带着怒意的模样,急忙摆了摆手,解释道:“这里已经很久没住过人了。”
“无碍,我还好,这里挺不错的。”江问玉这才收起了厉色,话语带着几分冷淡,回道。
“听我娘亲说,你一直在担心我?”决明摸了摸后脑勺,嘿嘿一笑,道。
“莫要多想,我只是觉得,你救我一命,又因我而遇难,若是出了事,我心也难安。”江问玉打量着如同钉在了房屋中间的决明,看他身体不似想象中的虚弱,才开口道。
“哦。”
决明声音带着失落,轻轻的应了一声,接而道:“前几日可能是太过劳累,才晕倒的,姑娘也不必挂念。倒是姑娘你,多加修养,等你好些了,我带你去找名医……”
“不必劳烦,既然残废了,就废了吧。”江问玉平躺在床上,缓缓的闭上眼睛,冷冷道。
决明诧异的望着江问玉,道:“我爹都告诉,你的腿治不好了?”
“没有。”江问玉睁开的眼睛,蓦地弥漫着一股悲伤之感,双手撑着身子,身体慢慢的往上抬,边起身边轻轻说道:“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
“江姑娘,不要灰心,还是可以治……”决明钉在地上的脚,此时若飞起一般,冲到床前,扶起江问玉的身体,将枕头放在她的后背,“小心些,要起身可以叫我。”
身体被碰到的那一刻,江问玉的身体猛地一缩,手掌立刻防备的对着身边的人,眼睛撇到那个被皮眼罩遮了几乎半个脸,还展露着关心的决明,悄悄收了手。
决明好似没有看到那只蓄力的手,小心翼翼的帮江问玉盖好被子,将她那刚收起来的手,放进被子里,与其说决明不注意男女之防,倒不如说他这段时间,一路背着她求生,早已习以为常。
“兴许其他地方,有更厉害的名医。”决明看着那双似乎不会动的腿,拖了个凳子,直接坐在了床头,道:“这个山村不行,我就带你去京城,听说那里繁华,名医郎中数不胜数,甚至可以起死回生……”
江问玉盯着还在滔滔不绝的决明,看着那留在外面的半张俊脸,眼神中,带着一丝复杂的意味。
房间里刹那间,安静的就如同大雪后后的山野,决明也停了话语,看着半躺的江问玉,不知在想些什么。
“决明啊,你快出来吃点东西,顺便把你的药给喝了。”老妇的一声叫喊,打破了这里的沉寂。
“你饿吗?”决明回过神,望了一眼声音传过来的方向,问道。
“午时便已经吃过了,现在还不饿。”江问玉摇了摇头,刚起来的身子,又慢慢往回躺。
决明急忙起身,扶着她的肩膀,帮她躺了下去,道:“那我先去吃点东西,待会儿再来看你……”回身抬步欲走,似又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道:“你好好养伤,治腿的事,我来想办法。”
江问玉望着那个将要走出去的身影,不禁的感到真真心酸,庆幸的是自己还活着,还能遇到愿意帮自己的陌生人。
“那个……决明。”江问玉动了动嘴唇,道:“谢谢你。”
决明身体一愣,转过头,笑得格外灿烂,道:“也算是同经历了生死,都是缘分,应该的。”
农家人能填饱肚子,便已经是上天垂怜,尤其是在这个季节,虽然决明随之出去打猎,未曾带回来什么,可看在老郎中悬壶治病的面子上,还是分过来了一些野味。
决明脱力刚醒过来,不能吃的太油腻,可宠子的老妇,还是给他熬了野鸡汤,里面也加了不少补身子的药材,几日未曾好好进食的决明,拿起勺子便往嘴巴里送。
“决明啊,慢点吃,没人和你抢。”老妇坐在旁边,满脸笑容的看着大口吞咽的决明。
语罢,决明的碗立马落了桌,面色也严峻了起来,呆呆的看着中药熬的鸡汤。
“怎么不吃了?”老妇的眉头蓦地皱了起来,忙道:“是不是不对胃口?”说罢,慌张站起身子,就要往厨房走去,“我去给你做你最爱的肉粥。”
“不是的,娘。”决明一把将老妇拉了回来,看她好好的坐在了凳子上,才指着桌子上的碗,开口道:“有没有给江姑娘也做一份?”
“有有有……”老妇皱着的脸,瞬间展开,深笑的看着决明,说:“那姑娘伤势太重了,不好好补补,身体不好恢复的。”
“那就好。”决明立马笑了出来,重新捧起碗,还未喝到嘴巴里,脑袋突然遭受了一巴掌。
决明回头看到老郎中站在身后,放下碗筷,满脸委屈道,“爹,你又打我。”
老郎中撇了一眼决明,带着一丝调侃的味道,说:“好小子,你刚刚怎么不问问你爹我吃了没?净想着人家姑娘了。”
“哪有的事。”决明脸一红,“嘿嘿”一笑,举起碗,送到老郎中面前,讨好道:“这不,不孝子还给爹爹留了半碗。”
“别耍滑头了,你还是自己赶紧吃吧。”老郎中无奈的看着决明,道:“等吃完了,和你商量些事。”
“什么事啊?爹。”决明拿着汤匙,一边喝着汤,一边问道。
“你带回来的这个姑娘……”
“江姑娘怎么了?”听到老郎中提起江问玉,决明立刻放下了汤匙,独眼盯着老郎中,紧张道。
“她没事,只是——”老郎中手抚着胡子,停住了话,看着决明。
“只是是什么?她到底怎么了啊?”决明刚心还没来得及放下,又被老郎中提了起来,“爹,你快说啊,要急死我了。”
“那个江姑娘,她的家人呢?”老郎中又缓了缓,继续道:“她的腿,可能真的没救了,还是让她的家人知晓此事,会比较好一些,那姑娘看起来挺有修养的,不似小门小户人家,兴许送回家,比在我们这里,好很多。”
“她是个孤儿。”决明听到此,自己爹的用意早已完全明了,这话不就是想要送走江姑娘,想罢随口的说道。
“原来是孤儿。”老妇看了看老郎中,犹豫了一下,也开口道:“那你打算怎么办?要把她一直留下?”
“不然呢?况且她现在也走不了啊。”决明拿起勺子,又喝了一口鸡汤,不假思索道:“兴许等她腿好了,自己就主动离开了。”
“那要是一直治不好呢?”老郎中严肃的盯着决明,说。
“对啊,若是瘫痪了,还呆在我们家,你怎么办?你相貌虽不错,可也是瞎了只眼,如此,日后哪家姑娘愿意嫁于你为妻?还怎么成家立业?”老妇似乎早就想过了一般,老郎中话音一落,便随声附和的说。
决明沉默了,一直治不好,那就是说,江问玉她要瘫痪一辈子。自己是女的,娘亲可能不知,但爹爹肯定知道,如此说来,娶妻这件事就不必考虑了,但难免日后会不会恢复女儿身,被嫁出去,到那时候,这江姑娘也没办法安置。
“医者本该悬壶济世,爹会尽心帮她治伤,直到她身上其他外伤康复,不过——”老郎中面色凝重的盯着决明,正经道:“也非是我们无情,咱们家并非大富大贵的门户,你自己也非健全之人,养不了她一辈子,如今帮得了她一时,也帮不了一世。”
“我……”决明呆呆的盯着桌子上的陶碗,动了动嘴唇,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好好想一想吧。”老郎中站起身,叹了口气,道:“已经过了弱冠之年,所做的每件事,不仅要对自己负责,更要对别人负责。”
“我会的。”
决明坐在桌子前,独眼一直盯着那碗热腾腾的鸡汤,看着那热气逐渐变少变淡,直至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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