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从今以后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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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自己的影分.身对战显然比想象中还要不易。尽管七海已经估量着在到达极限前就停下来,分.身回归后双份的疲惫和她对“另一个自己”施加的疼痛一起找上门时,她仍想一头扎在草地里,躺上哪怕那么一小会。
但是不行——不行。
七海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拖着有点沉重的步伐向树林里走去。
找到她的目的地——那棵树——并不困难。
那棵树上没有任何记号,只是它比周围的树干更加粗壮,颜色发黑,枝桠茂密。它因此成为了树林中最特别的一棵树。
后来她在这里遇到了宁次,于是这棵特别的树从此对她有了意义。
再后来,宁次在这棵树前对她说:
“你什么都不懂。”
七海抚摸着树干的手忽然停下了。
她如今大概明白了宁次“懂”了什么。
可她自己应该“懂”的事情呢?
她伸手摸摸左腿上的忍具包,那个晚上被人刻意遗落在面前的“钥匙”还被她随身带着,她其实已经有了决断,只是还不能肯定。
每一天都是如此漫长,看不清的未来还要更加遥远,我只是……不想做出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但此时,我甚至都不知道未来的自己是个怎样的人,未来的我会为了怎样的事情而后悔。
树皮粗砺的触感提醒她按在那里的时间过于久了,七海回神,拍掉手上的碎屑,转身走了。
她总是怀抱着一丝希望——很快一年就要过去了,她真的应该明白这份“希望”早该更名为“侥幸”。
很显然宁次不会再来了,他要坚决得多,想必是已经认定了这就是“不会让自己后悔”的事。
也许……我也不该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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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因为被连日冲刷的雨水摧残,之前随处可见的野花几乎完全失去踪迹,风起时流动的空气初见飂冽,连阳光的颜色都清减了两分。
冬日之幕已然拉开。
七海趴在高台的石制栏杆上,放任她被风携起的长发糊自己满脸。
“每个人都需要拥有的‘根’”——这是那位老人对“村子”的定义。
然后呢?有了“根”又能怎样呢?
如果这个世上的每个人都有一个“根”,为了这个“根”,又会如何去做呢?
宁次的眼泪,哥哥的伤口,陵园的墓碑,慰灵碑的名字。
掠夺,守护,战争。
“村子是我们的家”……为了让村子更好,大家会如何去做呢?
木叶属于五大国,已经足够繁荣、足够好了,但是鸣人不幸福。
宁次不幸福。
哥哥也不幸福。
而我……
红色的发丝间,窥见的是忍校红色的大门与火影楼红色的屋檐。
和哥哥在一起时,我感到十分幸福。
但我还有很多愿望……那是哥哥无法给我的。爸爸的怀抱,妈妈的亲吻,鸣人的陪伴……都是我无法得到的。
是我……被这个村子剥夺的。
可是……这个村子也给了我很多。
爸爸妈妈在这个村子里相遇,因此才有了我;哥哥在这个村子里生活,因此才收养我;我在这个村子里与鸣人相见,在这个村子里注视着颜山上爸爸的脸,在这个村子里认识了宁次,在这个村子里和井野成为朋友……我在这里出生,在这里成长,我不能——无论我遭遇过多少来源于这里的不幸,我无法去拒绝曾在这里得到的幸福,也不能去否认我对这里怀抱的期待。
这就是我的现实……我不能去怨恨。
——我的“根”并不是这个村子,也不是这个村子里所有的人。
忽然有熟悉的气息出现在感知里,七海回头,看见十几米外捧着纸盒走来的卡卡西。
“哥哥!”她露出笑脸,向卡卡西跑过去。
“咦,这不是——”
卡卡西蹲下来,把盒子打开送到她面前:“嗯,三色丸子,是红买的,路过团子店时遇见了他们。红还说让你有空去她家做客,阳子夫人新研究出了一种和果子的做法。”
七海背着手、扬起小脸,颇有些“我能看破一切”的样子:“红姐姐说的肯定是‘你们’,我,还有哥哥,‘你——们——’”
卡卡西沉默一下,配合地做出“你真厉害”的表情:“是,是‘我们’。”他有点妥协似的征询意见,“明天?”
——我的“根”是,眼前这个人,和其他所有牵挂我的、还有我牵挂的人。
我所失去、想找回、所拥有和想拥有的一切——
我曾许下的誓愿,直到今天也不敢忘却。
其实从一开始就已经做好了决定。
七海左手牵着卡卡西的手,右手拿着三色丸子,她望着两个人前行的方向,那湛蓝的无尽穹顶之下,四代火影的双眼一如既往地凝望着远方。
——从一开始我就做好了决定。
其之一,永远都陪在哥哥身边。
其之二,成为火影。
其之三,改变我认为不正确的现实。
她拽了拽卡卡西的手,被她拉住的少年低下头,银色的头发温柔地晃了晃。
“怎么?”
七海弯起双眼:“哥哥陪我去图书馆好不好?”
“唔,你想的话当然……正好给你办个借阅证。”他说完,露出一个细微的笑容,“不过木叶图书馆的藏书非常广博,单次借阅却只限两册,你可别在里面迷茫一下午谁都割舍不下。”
七海鼓起脸,假作不忿地反驳:“我才不会呢!”
面罩下面传出低沉的笑声,七海噘着嘴用力扯卡卡西的衣摆,少年顺着她的心意蹲下来,以为又会被她在肩膀上啃一口。
然而脸颊一热,是个轻倩的吻。
卡卡西侧过头,看见小姑娘眉眼弯弯地瞧着他,笑靥里透着三色丸子的甜味儿。
他忍无可忍——只好拿出叠在外卖盒里的纸巾,去给她擦嘴:“你啊……”
七海扬起脸方便他动作,晴空般的双眸拥抱着那张柔和面孔的影子。
——你知道吗,哥哥?
我不会迷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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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迷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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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过一次已经足够七海记住建筑内部的构造和馆室分布,但为了避免被哥哥怀疑,她还是在踏进图书馆的一瞬间就东张西望起来。
“这里好大啊!”她扯扯卡卡西的衣角,在后者弯下腰时小声说。
卡卡西点点头,指向不远处的一面墙:“指南在那边,你可以先去看看从哪开始。”
“哥哥常来这里吗?”
七海仰头看着他,睁得圆圆的蓝眼睛里闪动着细碎的灯光。卡卡西神情有片刻的凝滞,而后他轻笑着摇头:“很少来。”他顿了顿,才又说——
“上次来还是和老师一起。”
“……诶?”
“那次老师要去档案室找些东西,我正好在火影办公室,就被一起拎过来了。”他摸摸七海的头,“想去看看吗?”
——档案室。
当然……当然,那是她此行的目的。
本来还想要怎样才能不引起哥哥注意地提起去档案室,可现在连理由都不必再想了。就好像是……就好像是冥冥中,有人在帮助她一样。
忍具包里的东西像在发烫,七海对卡卡西露出灿烂的笑脸:“嗯,要去!”
爸爸,我做的……是对的,是吗?
档案室同上次一样,半个人影也见不到,七海忍着没去时时关注卡卡西,以防被这位上忍察觉她有心事。她太矮了,就同之前在火影私库里的情况一样,对书架上层的东西毫无办法——但与上次不同的是,现在她的身边会有一个人蹲下来,示意她可以抱起她,让她得见更多。
“不用啦~”七海做出不甚在意的样子,“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对我有用的东西……我就是想看看而已。”
卡卡西站起身,天青色的眼睛隐在睫毛投下的阴影里,显得有些虚幻。
“好。”低柔的声音却很真切。
七海向他笑笑,转身张望着离开了。
走远的她没能听到卡卡西轻轻的叹息,卡卡西也没看到她把一个墨绿色卷轴塞进书架最底层的形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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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的冬雪来得缠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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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也比往年冷一点,隔三岔五飘一回雪花,木叶几乎是银装素裹着过了整个冬季。纯白的天地虽然美丽,但毕竟多有不便,别说是日常需要除雪的大人,就连小孩子们也因时常被限制出行而开始不耐烦了。
“真讨厌,”井野无精打采地扒着山中花店的窗台,“怎么又下雪了,本来还以为今天能跟你出去玩呢。”
她说话的时候还用指尖敲着窗户,好像多敲两下这个阻拦她去拥抱世界的玻璃天堑就会消失一样。七海忍俊不禁:“也不用这么失落吧,井野。”她把刚刚折好的纸手里剑塞进浅金色头发的女孩手里,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喏,射中了哪朵花我买下来送给你。”
“听听这抠门儿的话!”井野被她逗笑,爬起来去呵她的痒,“买我家的花送给我就算了,还就送一朵!”
七海灵活极了,在有限的空间里能躲得井野连她衣角也摸不着,偏偏就像被隔空戳到了似的笑得停不下来:“你停手,我、我给你多折两个,再加个中一送一,围成一圈,中间添上一朵大波斯菊!”
井野闻言停手,认真想了一下那个场景,笑得纸手里剑都甩了出去:“你快住口,就你这品味,让我妈听到绝对会把你摁在这天天学插花!”她说着四下张望着找手里剑,只见它落在了一盆仙人掌的头顶,顿时爆发出一阵大笑,险些从桌子上折下去,“我改主意了,你还是赶紧给我插一盆,我抱着它就算一年不出门也值了——”
门口的风铃一响,两个女孩顿时收住了笑声。进来的是一位忍者,看上去四十几岁的样子,井野从桌子上跳下跑过去招待对方。
七海也从桌子上下来,目送那人抱了一束小雏菊离开。
“妈妈叫我看店我还不乐意来着……没想到这大冬天还下着大雪的日子也会有人来买花啊。”井野似乎没有多想,整理剩下的花时随口提了一句。
七海把视线从门口收回来,她望向无忧无虑哼着小调的女孩,露出一个温煦的笑容:“有人下大雪也想出去玩,自然有人下大雪也想买花啦。”
“好啊你,又嘲笑我了是不是?”井野捡起手边落下的一枝小雏菊就朝七海丢过去,“吃我手里剑!”
“你这是苦无——”七海一边笑一边接住了花,“你刚刚的手里剑要是有这个准头,就不用求我用仙人掌给你插花了。”
“我是笑你用仙人掌插花吗?”井野擦了手,跑去捏七海的脸颊,“我是笑你那个跟大波斯菊开会的天才创意!”她刮了刮七海的鼻尖,“你别得意了,我可跟你说,忍校专门给女生开了插花课,就凭你这灾难的点子们,等你上课的时候就等着求我帮你免于不及格的命运吧!”
她说完还等着七海反击,却没想到面前的女孩愣了一下,旋即露出了一个有点困扰的歉疚表情。
不知为何就感觉不妙,井野脸上的笑容隐去,半晌,她轻轻问道:“怎么了,小七?”
“嗯……其实……”难得在七海的脸上看到这样近似不知所措的纠结,井野抿唇,浅青色的眼眸里透着担忧。
七海看到她的神情便是一顿,然后她轻轻叹了口气:“只是会让你失望——我是不能去上学的。”
井野几乎听不懂这句话。
“不能去上学?什么叫‘不能’去上学?”她困惑地问,“木叶所有到了年纪的孩子都要上学,就算不当忍者也要去修习一般科目,你——你能跑能跳,当然要上学,没人可以不上学。”
七海却像是有些无奈般地笑了:“嗯……除了我。有一些原因……”她顿了顿,似乎想尽量选择更温和的措辞,“总之,因为一些现在不便告诉别人的原因,村子方面觉得如果我不进入忍校,对所有人都比较好。”
“对我不好!”井野大声反驳,“对你也不好!不去上学你要怎么学知识?怎么认识将来的队友?怎么成为忍者啊?!你、你傻啊?”
被骂的人好像真的傻了,她压低眉眼,再次展开个笑——真的很奇怪,井野总是觉得这个女孩看上去软软的、很好捏、很好欺负的样子,从第一次见面起就有一股应该保护她的使命感,可有些时候——井野想——就比如现在,展露给她的笑容那么温柔,就好像这个比她还要矮上一点的女孩其实是个比她大几岁的姐姐,对面前让她没办法的小孩总是抱持着几分退让与包容。
“没关系的,井野。”她平和地说,“不去上学不代表不能学到知识,我哥哥就是上忍,他可以教我,还有书店,还有图书馆……只要有心总能找到学习的途径;虽然想做忍者必须先从忍校毕业……不过现在我不能去上学,也不代表我一辈子都不可以去上学,总会有办法的,人生那么长呢,对吧?至于队友……我想结成小队时再认识,应该也还来得及。”
井野实在气急了,又很茫然,心口堵得发疼,七海闭上嘴还好,她说了这么一串明显在安慰人的话之后井野反而更气了,她咬咬牙,又不知道怎么反驳——而且看样子,似乎这也不是七海能够决定的事。
不是七海说“我不愿意”就可以拒绝的事,而是因为无法拒绝,所以只能说“没关系”。
只能笑着安慰为她难过的人,说——没关系的。
“你、你别笑了!”
脱口说完,觉得这语气像在指责,井野一哽,眼泪立刻就涌上来了,她努力忍住,又感觉自己这副“好像受了天大委屈的人是我”的模样很不争气,她抬起头,看见七海果然不再笑了,那双比深秋最寥远的天空还要更蓝的眼睛望着她——带着那没有办法似的温柔。
我才不是小妹妹!
井野在心底大喊一声。
哭什么哭,山中井野,做点有用的事情!
她攥着拳头,背过身全力换了口气,然后转过身来。
七海正歪头看着她,那双眼里风定天清,仿佛永远也蓄积不起一缕乌云。
井野还是没忍住:“你都……不伤心吗?”
连我都无法接受的事,为什么你可以表现得毫不在意?
“我已经不伤心了,井野。”天知道不被准许笑的女孩是怎么摆出比微笑更温柔的表情的,她拉起井野的手,“我不是为了安慰你才说那些话,我想了很久,发现我还有努力的空间。
“还记得你送我的那盆花吗?
“‘为了小小的明天做准备’——不论是看起来多么柔弱的花朵,都不会轻易就放弃自己,井野,这是你教给我的事。
“不论今天是怎样的,我都会努力准备好我的明天——我确实是这样想的。”
有一瞬间,井野看起来又要哭了,但她只是抽抽鼻子,低声问:“‘咲初小藤’——你有在好好养活它吗?”
七海这才笑起来:“当然啦,井野和我友谊的证明嘛~我早上还把它搬到床头晒太阳来着呢!可惜晒了一会天就阴了……”
井野也笑了:“没事,露草虽然喜阳,但是也耐阴。”她说完,沉默了一小会,忽地伸手抱住七海。
“我会把课堂上的笔记拿给你看的。”
“嗯。”
“学校里有意思的事我都讲给你听。”
“嗯。”
“交到了新朋友,我就拉着他们来找你玩。”
“嗯。”
“不管我认识了多少人,小七永远都是我第一要好的朋友。”
窗外盘桓的雪如同纷扬的花瓣,而在这一片真正的鲜花之间,女孩子的怀抱温暖而柔软。七海缓缓回抱住她:“我就知道井野最好啦~”她忽然侧头亲了口井野的脸颊,带着笑意的嗓音轻快地飘散,“我最喜欢井野了!”
突然被亲的井野蓦地放开她后退了半步,她抱起双臂做出倨傲的模样,可惜脸上浅浅的红色不太配合她。
“少哄人了,”她撇撇嘴如此指控, “谁不知道你最喜欢的人是你哥哥……”
七海并不反驳,她拆开红色的纸手里剑,三两下就让它变身成了一朵纸花,旋即她把这朵花塞到井野手里:“那,井野永远是我第一要好的朋友~”
“行了行了就算你不拍我的马屁我也还是会对你好的!”井野又去捏她的脸颊,“你这朵花和刚才那盆仙人掌可真配!”
七海并不反抗对方的魔爪,只是笑着让她胡作非为:“那我把那盆仙人掌买下来送给你~”
“我特别准许你用这朵花买下它啦!”
“噢,未来的店长大人真有气魄!”
“哼,那当然~”
窗外烈风呼号,大雪仍在纷扬坠落,但在鲜花环绕的温室里,只流淌着女孩子们嬉闹的声音。
这是一个飞雪缠绵的寒冬,却难得在安宁平静中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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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冬日将尽,木叶迎回一个悄悄潜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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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OMOREBI -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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