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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我自深渊来 作者:木兮娘
    江蘅近在咫尺, 灼热的呼吸拂过李瓒的脸颊。

    因为靠得近,李瓒可以清晰的看见江蘅的瞳色,原以为是灰色的, 现在才发现灰色深处还有几点深绿, 里头如玻璃珠那样印了许多漂亮的花纹。

    李瓒的喉结滚动,发觉他的呼吸和江蘅的呼吸交错到一块。

    “松手。”他眨了下眼睛, 说“我看。”

    江蘅松手, 李瓒定了定心神,观看视频。

    视频里是个形销骨立的女孩, 她在清醒时痛苦, 在毒瘾发作时抗拒, 在自暴自弃的沉沦过后失声痛哭。视频经过剪辑,只有十来分钟, 可对于视频里的女孩来说, 她经历了两周十四天。

    第十四天,时间2013年8月26日,女孩将磨尖的筷子插进脖子。鲜血流了一地, 溢满屏幕, 而女孩此时还没死,她的胸膛剧烈起伏, 痛苦挣扎了4个小时才失血过多而亡。

    在这十四天里, 女孩每天都在磨偷藏起来的筷子。她以为绑架她的人是为了折磨她, 以为没有监控,所以连死亡都需要偷偷摸摸。

    实际监控视频早就记录下来,有人在屏幕后面冷眼看她绝望、看她连自杀都得躲躲藏藏, 看她血流了一地,最后冰冷而孤独的死去。

    画面内容不忍卒读, 既同情可怜视频里的女孩,也更胆寒于视频幕后的凶手。

    这手段冷血残酷,没有一丝人性,哪怕李瓒办过无数恶性案件仍感到恶寒。

    他知道毒贩作案手段残忍,只是用在一个花季少女身上,难免让人愤怒。

    如果视频里的女孩是他的家人,他必定会恨到发狂。

    如是亲人,每看一次视频,就会经历一次椎肤剥髓般的疼痛,恨不得冲进去以身代之。可这时间是5年前,凡人没有回溯时间的能力,高科技也不过是让人一遍又一遍反复观看亲人的死亡,无能为力而备受折磨。

    “8月26日是江荇的国历生日,她只过国历,跟其他人不一样。”江蘅陈述“她磨了很久才令梁女士同意她在家里的后花园开烧烤晚会,请柬提早一个月发出去。她的朋友,家里亲戚都准备好了。”

    屋内除了江蘅低哑平稳的说话声就再也没有其他声响,悄无声息,却有小孩老人的欢呼雀跃自阳台飘进来。在寂静的空间里制造出不属于他们的热闹,平添几缕悲冷。

    江蘅的表现很平静,但李瓒瞥见他的手在发抖,说明他此刻内心的万丈波澜。

    江蘅抽出一根烟,打火机打开,还没点上,他就先问“介不介意”

    李瓒“给我一根。”

    两根烟点燃,细如白沙的烟雾于两人之间缭绕缱绻。

    江蘅烟抽得凶,说“那几年我满世界跑,偶尔回去一趟见个面就走。江荇提前一个月,持续半个月每天一封邮件叮嘱我不能忘。但她死的那个月,我在没有通讯的地方,梁女士想尽办法也联系不到我。”

    他自出生就被抱走,接受所谓家族式精英教育,因此和生母的感情并没有多亲近。

    那时他已成年,天生反骨,追求自由、刺激,习惯流浪和冒险,要不是父亲突发急症去世,他得回去主持家族事业,恐怕永远也没有机会和生母、亲妹熟稔。

    江荇年纪不大,行事有章程。活泼外向,聪明大度,作为最小的那一个时常反过来照顾梁女士。江蘅和梁女士那几年的相处堪称尴尬,一个想讨好却没有章法,一个早已成年并不渴望母爱,双方时常无法正常对话。

    唯有江荇在时,气氛冰融化水。

    她总是不竭余力的活跃氛围,像只繁忙的蜜蜂来回传话、解释和安慰,竭尽全力化解他们母子间的生疏。

    她是个小天使。

    “她下殡那天,我才赶到”

    只能在墓园里见最后一面,没能再拥抱一次,无法送出迟到的生日礼物。

    那是他的亲妹妹

    江荇出生时,他还抱过的。

    那是他血浓于水的亲人。

    “哪怕我提前两天回来,她不会死。”

    以他的能力,他绝对可以救出江荇。只要救出来,人活着,就有希望。毒可以戒、受伤的身体可以疗养,坏掉的心灵可以修复,只要人活着。

    但他迟到了。

    江蘅的手背暴出青筋“江荇的白事处理完,我开始着手调查她的死因。在毒品黑市里发现这卷视频,江荇的死亡过程被当作猎奇影片贩卖”

    他暴怒不已,眼眸因情绪激动而变成浓郁的深绿色。

    江蘅一路追查下去,先视频来源后是贩毒通道。他当时派人在粤江市查过,结果证明害死江荇的幕后凶手,其踪迹已在粤江市消失。

    所以他一直查国外的毒品市场,直到最近更新全球毒品信息,恰好从中获取凶手一丝痕迹,江蘅才亲自来粤江市。

    江蘅抬起左手按住太阳穴,香烟夹在食指和中指间,白色烟雾缭绕挡住他的神情。

    李瓒抬起眼皮看过去,目光落在江蘅的食指和大拇指,两根手指的指腹有非常明显的磨出来的厚茧。厚茧结在白皮上更为显眼,周围还有许多细小的刀疤、灼烫伤痕。

    那是常年玩枪和刀,经年累月才会留下来的痕迹。

    李瓒说“她不会怪你。”

    江蘅闻言,回头看他“她不怪我,我怪我自己。”

    李瓒不擅长安慰别人,局里遇到受害者家属,他都尽量避开,推出同事挡在前面替他照顾受害者家属。他怕安慰不成反投毒,届时连累分局一并被投诉。

    眼下身旁有个需要安慰的受害者家属,屋里就他们两人,这说明情况没法避。

    李瓒想了想,掏出手机来看,信息页面显示都是催缴电话费和推销,分局估计一时半会来不了消息。于是他拿起桌面的冰啤,举起来说“陪你喝一场。”

    江蘅“”他就没见过比李瓒还拙劣的安慰方式。

    关掉视频,江蘅举起冰啤,还没喝一口,李瓒那啤酒罐就伸到面前。他笑了笑,手中的铝罐碰过去。

    轻磕一声,迅速分开。

    冰啤罐身全是厚厚一层凝结起来的水汽,手掌一握,先是沁凉,后是满手湿黏。不过酒入喉咙,冰凉沁爽,刺激五脏六腑和大脑,某种程度上确实能消除人的悲愁。

    一听冰啤500,几口能喝完。李瓒喝上瘾,回头又去把冰箱里的冰啤都搬出来。期间喝得不过瘾,回卧室里自床底下翻找出60度数的白酒。

    起先还掺点冰啤、雪碧,后来干脆拿白酒当白开水来喝。

    这两人的酒量都超乎寻常的好。

    江蘅原在夜店里就见识过李瓒的好酒量,没想到对方连白酒灌下去都不带脸红。当下好胜心起,也翻找出自己藏起来的烈酒兑了点冰水来喝。

    他们都是成年男人的体型,双人沙发于他们而言有些狭窄,坐在一起就显得挺挤的。肢体动作过大就会发生碰触,偏偏他们喝上头,交谈过程忍不住比手画脚。

    有时还会出现谁压在谁身上的、过于暧昧的姿势。

    江蘅眯起眼,有些醉了。深绿色的眼眸在醉意里染上一层氤氲之色,因为皮肤太白了,所以酒喝多了就会浮现一层浅浅淡淡的粉红。

    那层粉红从脸颊铺展到脖子和黑毛衣底下的锁骨,仰头喝酒时,露出明显的喉结,随吞咽动作而上下滚动。薄唇沾着水渍,似乎还有光泽。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铺下来,像栖息的蝴蝶恰巧停在了上面。

    李瓒脑海里突然浮现一个词流光溢彩。

    砰一声,手里的铝罐掉到地面,琥珀色的啤酒汩汩流出来,冒着白气泡,像暗夜里道不明说不清又在悄悄滋长的情愫。情愫汩汩溢出,在醉意里酝酿出芬芳的滋味。

    李瓒的后背仰靠着沙发扶手,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江蘅。耳朵里听到阳台外面的虫鸣,心想春天是真的到了。空气里有些燥热,又想着今年天气太古怪,春天刚到就有夏天的燥气来访。

    外面有汽车的声响,小孩的嬉闹声,还有对面邻居飘来的饭菜香以及电视播放的声响。那声响有些大了,那家人没察觉到,似乎有人在抗议。

    抗议的方式是在阳台拉小提琴,小提琴拉得像在弹棉花,嗡嗡嗡低哑凄惨仿佛一个风中残年的老头在哭诉,连哭诉都哭得不用力。

    喘不上气似的,听着难受。

    李瓒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脑子里混沌一片。他许久没有喝醉过了,眼下意识到他应该是喝醉了。

    四肢绵软像塞了氢气的气球,控制不住自己,于是走起路来一晃三倒。

    “不喝了,我回房睡觉。”

    他以为自己起身,正走路回房。其实手脚划拉两下就不动了,眼睛还是一眨不眨的盯着江蘅。

    江蘅在笑,性感迷人,富有诱惑力。酒精让他剥去平时束缚自我的斯文外衣,此时哪怕是坐着不动也强势得不容忤逆。

    流光溢彩的宝石,笑起来更是耀眼夺目。

    李瓒如是想着。

    他见江蘅的手臂撑着沙发,慢慢起身靠过来,俊美的面孔近在咫尺,冰凉的手掌贴着他的脸颊。李瓒不动,没有挣扎和拒绝。在混沌的意识里揪出一点清醒,他想知道江蘅想做什么。

    江蘅低头,散发威士忌酒香的嘴唇冰凉的贴过来,落在李瓒的嘴唇就不动了。他定定的望着李瓒,深绿色的眼眸在黑夜里散发出狩猎的光芒。

    李瓒眯起眼,哪怕是喝醉了也不减他的锋利和侵略进攻的天性。

    这是个男人。

    这是个既有利刃的锋利,又有枪火的暴烈的男人。

    这是李瓒,李队。

    江蘅觉得自己是醉了,一半醉在烈酒里,一半醉在李瓒薄软的嘴唇上。

    李瓒张开唇,然后伸手按住江蘅的后脑勺,摸着柔软蓬松的头发,顺着颅骨滑落按住脖子。舌头碰触到江蘅的嘴唇,尝到芬芳的酒味,触到一丝迸溅的星火。

    江蘅不遑多让,两手捧着李瓒的脑袋,舌头灵活的纠缠李瓒的舌头,像是西班牙斗牛,力量和杀意并存、生存与死亡拥舞。

    试探、争斗、攻伐和退守,总有一方要输,但谁都不愿被压制。

    激烈过后,便是如水般的柔软、温情。

    李瓒紧绷的情绪逐渐松软,闭上眼睛,放纵着享受,然后在极度的松懈和舒服中,沉沦于酒意里睡着了。

    许久后,江蘅松开李瓒,见他睡熟了就没再做其他。

    就算想做些更进一步的,他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毕竟喝了太多酒。

    江蘅拥抱着李瓒,一同挤在狭窄的沙发上入睡。

    此时,阳台外面的电视声响调小了,拉锯似的小提琴声也停下来,这场不通过直接对面吵架的争吵以难听得直发抖的小提琴演奏者获得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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