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希斯莉心情很好。
她笑眯眯的和梅菲斯特挥手再见,看她像普通人一样走向“自己”的车,拉开车门,坐进去,逐渐离开她的视野。
车是梅菲斯特随手偷的,希斯莉也不知道她会把车停在哪个监控死角;总之不到三分钟,希斯莉自己家的车刚开出拐角,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迷乱星轨瞬间跃入她的意识空间,密不透风。
一个占有欲过强的拥抱,浓雾和夜风彼此共存,清爽而冷潮,像味道过于强烈的薄荷莫吉托。
但希斯莉很喜欢这样。
梅菲斯特和肯一样都得回意识空间休息,希斯莉望着窗外的夜景,在安静中也找到了睡意。
车子开得很平稳,不知不觉中,希斯莉渐渐觉得自己在下沉,意识在模糊
她轻轻吐了一口气,靠着车窗合上眼帘,把爱意关进一个人的黑暗。
“希斯莉。”
谁在喊她的名字
雾浓到只剩感官仍在运作,希斯莉浑身僵直,每根神经都在尖叫着危险。
贪婪的目光追随着她,她是这个世界里衣不蔽体的幽灵,大地深灰,如同死去。
这里没有风,希斯莉本能地要逃,先是跑,然后飞奔起来,她对看不见也感受不到的躯体运用的无比熟练,仿佛在此之前尝试过千万次。
直到希思莉意识到,她还停留在原地。
荆棘拔地而起,刺穿她的太阳穴,她无助地踢蹬,依旧被身后的影子捂住了一声声尖叫。
秃鹫在她头顶盘旋,雾气里逼近一只只急不可耐的食客。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响,讨论她的身躯和意识,瓜分她,吞噬她的全部,直到希思莉成为虚无,成为呆板的除了呼吸什么都不剩的物件。
她被制成名叫“绝望”的一道甜点。
一滴泪珠顺着希思莉的脸颊滑落,随即被粘腻的雾气舐的一干二净。
她无法逃脱。
树影婆娑,路灯的光漏进车窗里。
车里很安静,天色晚了,司机把车开得十分平稳。挡板被提姆升了上去,他闭着眼睛假寐,希斯莉安静地靠着另一边,垂着纤细的脖颈,滑落的碎发遮住半边脸,俨然熟睡。
直到一声低泣打破了车内的平静。
“希斯莉”
没有回答。
提姆几乎立刻就睁开了眼睛,挪过去查看希斯莉。
说是啜泣都很牵强,那只是一点痛苦、细小的呜咽。希斯莉的面孔毫无血色,她双眼紧闭,眼泪顺着颤抖的睫毛滑落,碎发黏在脸颊上,在路灯一闪即逝的暖光里,光润又可怜。
“希斯莉,醒醒”提姆试图推醒希斯莉,这并不管用。女孩子又痛苦地抽搐了几下,忽然惊跳起来,差点撞到车顶。
他连忙把她一扯,用手护住她的头,希斯莉就软绵绵的倒回他的腿上,这一下磕得很重,两个人都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你”还好吗
他低头,刚好和希斯莉的眼睛对上。
她好像还没能从那个梦魇里醒过神来,在看他,又没能从视线里聚焦上他。提姆被这种反差惊呆了希思莉在一整个白天里都显得那么天真和甜蜜,鲜花盛开也不过如此。
但现在,她仿佛随时都能枯萎,从身体到灵魂,一碰即碎。
那样的表情提姆也只见过几次,濒死的人,眼神里才会有那么深重的凄惶。
“只是一个恶梦,别怕,那只是一个梦。”他忍不住轻轻搭上希思莉的手,语调柔和地安抚她,一下一下拍她的背,直到希思莉眨了眨眼,真正从那种状态中挣脱出来。
“你梦到什么了”提姆问。
希思莉没有说话。
关于梦的一切潮水般褪去,像啤酒杯边的泡沫一样消失,短短几秒内,梦的记忆变得平板而淡薄。
“噩梦。”提姆听见她轻声道,“我记得那是一个噩梦,但我没办法想起来梦里有什么。”
说这话时,她的眼泪还停留在睫毛上,提姆的第一反应是她在说谎。
但带着满腹疑虑观察她的微表情后,提姆只读到了很大程度上的茫然。
虽然这听上去像个古怪的烂借口,但希思莉确实是真心实意的。
她开始揉眼睛了,用的是越揉越红的那种手法。
哦不。
手比脑子更快,提姆连忙截住她作践自己那张绝世好脸的小爪子,好说歹说,在抵达韦恩庄园时,把忽然精神起来的希思莉塞回了她自己的房间。
“我觉得我对新家庭成员不要搞事的期待又落空了。”
回到蝙蝠洞时,提姆总结道。
布鲁斯脸色黑到可怕,低气压可以令哥谭小儿瞬间止啼;提姆揉着已经开始泛青的手背,坐回超级电脑前,长长叹息一声。
“她说她不记得了。”
布鲁斯在他背后低声道。
“我觉得她没在隐瞒什么。”提姆耸了耸肩,他想故作轻松,眼睛里却有回忆的阴影。
布鲁斯也没觉得她在隐瞒什么。
希思莉好读得像白纸上的印刷体,她是韦恩家未经过失败教育的野生猫猫,直球一流选手,需要a就绝不会绕着圈把b推出来。
他只是在脑海中反复回想,跟提姆出去的这一天,希思莉提到的那些可怕的字眼,她说的“那些人”,洁白的实验室,无休止的昏迷和疼痛。
在他看不见的另一个世界,是不是有人拿过他的女儿反复实验,在她的身上做下过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
这种结论让布鲁斯为之而颤栗。
“我想我做了一个不太好的梦。”
希斯莉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锁发出咔嗒一声轻响,她怔怔地被眼前的阴影拥抱。
梦境是你脑中最深的区域,我们无法出现。
肯抬起手,轻轻地抚摸着希斯莉的眉眼,像是要把她脸上的忧愁赶走。
他温暖的指腹若即若离搽过,指尖却只剩下虚幻的蓝色,径直没入希斯莉的脸颊。
像一具不够完整的玩偶。
希思莉点开面板,果不其然,能量条上只剩下最后一截闪烁不停的微光。
“你没电了吗”她勉强要开一个玩笑,“我让梅菲斯特偷电瓶车养你。”
肯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他走过来,大只的希思莉给了小只的希思莉本体一个沉重的拥抱。
过了一小会,他揽着她的腰,边走边把她摁回怀里,像抱一只轻巧的洋娃娃。
你该睡觉了。
希思莉偎在肯结实的臂弯中,感受着两个人趋近同步的呼吸和心跳,渐渐平静下来。
“肯。”
替她卸下发箍的手顿住。
还不是时候。
她听见了肯的答复。
对于这个没有说出口的问题,答复本身就是一种态度。希思莉觉得有点高兴,又意识到,肯对她妥协了,就像所有曾经的妥协一样快。
“好吧。”希斯莉仰头,看着另一个自己给她换上睡衣,相比之下,她的本体柔弱到不堪一击,肯可以轻而易举的把她抱到盥洗室。
模糊的镜面上,映出两个人的身影。
洗面奶有人打沫,毛巾有人递到眼前,偶尔指尖相触,一份是被贴心服侍的快乐,一份是打理洋娃娃的快乐。
“让我看看你的脸。”希斯莉说。
肯在她的要求下乖乖摘了面具,高大健壮的男人神情空洞,金发垂落,蓝灰色的眼眸,结实的脖颈上横贯一条令人毛骨悚然的深红伤疤,还没有从面具的侵蚀里完全回神,整个人都透露着一份危险而强烈的气场,但希斯莉一抱他的手臂,两个希斯莉的面部表情就同步成了春花灿烂。
希斯莉凑过去,在他苍白的下巴上落下一个蜂蜜洗面奶味道的亲亲。
肯回给她一个脸颊上的亲亲。
洗漱完毕,希思莉又被另一个自己原封不动地抱了回去。
肯的怀抱里有淡淡的血腥气,他的手暖和得让希斯莉想要喟叹。她拉了窗帘,但没有关上窗户,哥谭市的夜风在点了一盏灯的室内缭绕不去。
床垫柔软,灯光温暖,风温凉而湿潮,希斯莉懒洋洋地靠在他的怀里,想象着他们可以这样躺到天荒地老。
“你相信生命中的偶然吗”快睡着的时候,她忽然问。
不相信。
“我也不相信。”
希斯莉笑了一下。
肯的手臂搭在她光裸的脖颈上,脉搏跳动,同时带来他的意识。那些泡泡没有构成一个完整的句子,但它们急迫的上升着,希斯莉听懂了他说不出口的隐喻。
包含着肯对她无限期、无止境的妥协。
不要着急,他告诉她。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无论发生什么,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直到永远吗你保证“希斯莉往他的怀里靠得更深了一些,用力闭上眼睛。
直到永远。
他低下头,温柔地吻了一下她颤抖的眼帘。
我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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