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他赢了吗?
回去的路上, 陆斯晚满脑子这个问题。
他怎么觉得他赢得一点都不光彩, 甚至还有点强取豪夺、毫无风度的意味呢?
想到这里,陆斯晚便习惯性地去扯领带, 然而他今天原本打算与苏眠看电影, 因此穿得休闲,连领带都没打,只好烦躁地解开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
刚刚林慕言下车时, 再一次邀请他一起去骑马,陆斯晚二话不说就拒绝了。
不好意思, 他可没这么大方,看女朋友与一个爱慕她的男人一起策马奔腾。
车子汇入主路车流后, 太阳悄悄地从云层里露了个脸。金灿灿的阳光透过挡风玻璃洒下, 陆斯晚眯了眯眼,找了个停靠路段停下车子, 弯身在车内抽屉里找了半天,找出一包烟,点了一支。
抽了一口后,陆斯晚将烟伸出窗外, 星星点点的烟火迎着风,很快燃到尽头。把烟头扔进烟灰缸,陆斯晚就给吴元也打了个电话,随后跑去找他。
吴元也正跟孟均和姜华一块儿打高尔夫,陆斯晚到了之后,心不在焉地加入他们一起挥了几杆。
只是, 几杆之后,他便兴趣缺缺,转身到遮阳伞下坐着喝水。
吴元也见他表情怏怏,陪他一块儿坐着聊天。
“怎么,又跟苏眠吵架了?”
陆斯晚看他一眼,眼神里颇有种“闭上你的乌鸦嘴”的意味。
吴元也嘶了一声:“不是苏眠,那还有谁能让你摆出一脸受挫的表情?”
陆斯晚沉吟一会儿,他原本就是找兄弟来排解,因此也不再藏着掖着,将他与林慕言对峙的过程说了一遍,最后叹了口气:“我怎么觉得输的人是我呢?”
听到这里,吴元也却嗤地笑出声。他安慰地拍拍陆斯晚的肩膀:“兄弟,你得这么想,你都把人家喜欢的女人抢过来了,还不许别人嘴上恶心你几句?”
话虽这么说,可陆斯晚只要一想到身后还有林慕言虎视眈眈,就觉得被什么东西噎住,不上不下。
吴元也却忽地露出个羡慕的表情:“说真的,我倒宁愿有个具体的人在背后对我虎视眈眈。”
陆斯晚看他一眼。
吴元也想起颜栀,也是满头包。
他顿了顿,问陆斯晚:“当年颜栀退学之后生了个孩子,这事儿你知道吗?”
陆斯晚愣了一下,眯了眯眼,像是回忆些什么。但很可惜,当初颜栀在班上就是个小透明,除了偶尔跟苏眠来往之外,并没有其他交好的朋友。
而他也只是因为苏眠,从而与颜栀说过几句话。可终究只到说话的份儿上,高二那年颜栀退学之后,他便没再关注过这个人。要不是如今看到她与苏眠站在一块儿,他还指不定能不能想起她。
吴元也见他怔楞的模样,自嘲地笑了笑。
“其实,我连做亲爹都没做好准备,更别说给人当后爹了,你说对吧?”
陆斯晚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吴元也又道:“可我怎么就忽然放不下颜栀了呢?你说我骨子里是不是有锄强扶弱当大侠的气概?”
陆斯晚没说话,毕竟这事儿外人插不了嘴。
更何况,吴家虽然在两个儿子的婚姻大事上抱着开放的态度,可真要是让吴老爷子知道小儿子要去给人当后爹,指不定闹出什么事。
吴元也想了想,狠狠地拍了一下躺椅扶手:“你说那孩子究竟是哪个王八蛋的?!”
这个问题,陆斯晚就更不知道了。
这边难兄难弟因为各自的感情问题搞得一个头两个大,苏眠从马场回来后,心情却愉悦不少。
新的一周很快开始,林慕言早已将行程安排得满满当当,从周一早上开始,便马不停蹄地与国内的合作商们见面。苏眠虽与他一起住在东湖公馆,可两人出门回家的时间差,注定让他们在家里见面只能凭缘分。
这个情况倒是让苏眠松了一口气,虽说林慕言让她不必介怀,可她就是心思沉重,有些事总忍不住翻来覆去地咀嚼。好在陆斯晚之前说要陪她一起去看房子,苏眠想着很快就要搬出去,心里也顿时有了底。
“所以你要跟陆斯晚同居了?”
工作室二楼,宋婉仪穿着跟苏眠同款的黑色小围裙,在苏眠指导下,一边捏面团,一边八卦。
苏眠闻言,在她脑门上戳了两下,佯装生气:“你满脑子都在想什么黄色废料啊?我是跟他住对门儿!是对门儿!”
宋婉仪满不在乎地耸耸肩膀:“不就是隔了两道门而已吗?而且陆斯晚说的那个楼盘我以前去看过,顶楼平层对门儿是对门儿,可阳台是在一块儿的,就隔了一堵小矮墙你知道吧?”
她说着,贼兮兮地拿着粉色小面团往苏眠鼻子上戳:“他可以爬过阳台去看你哟~”
苏眠也不知怎的,脑中莫名就出现了陆斯晚爬阳台的场面,一下子闹了个大红脸。等反应过来,她才捡起另一块面团反击:“再乱说我就不教你了!”
“好好好,我不乱说,但你们可以乱来,嘻嘻~”
苏眠:………………
她也是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连教宋婉仪做入门版粉红顽皮豹,都堵不住宋婉仪这张嘴。
楼下门口的招财猫忽然叮咚一声,发出一句“欢迎光临”。
苏眠扶着栏杆往一搂看去,只见一名中年男人进了店内。
“有客人来了,我下去招呼。”说着,她便飞快地跑下楼。
中年男人正站在展览橱窗前,一个个打量她的翻糖蛋糕。苏眠见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T恤,下面是黑色运动裤配球鞋,猜想他应该不会来当学徒做翻糖蛋糕,便将他往中间的玻璃台引。
“您好,这边是日常食用的甜点,您可以看下。”
中年男人闻言,朝她笑了笑。
苏眠却蓦地心头一跳,只觉得这张初现沟壑的脸上浮起一个笑容,看上去奇奇怪怪的。好像笑容根本不该出现在这样一张脸上,与这张脸更搭的,似乎应该是愤怒或者面无表情。
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为了做翻糖人物,研究微表情走火入魔了。明明这中年男人年轻时应该也属于帅气的那一类,至少他脸上虽有老态,可依然能看出他的骨相不错,高眉骨深眼窝,鼻梁也足够挺拔。
不过苏眠却没时间多想,中年男人打包了两个焦糖曲奇芝士蛋糕,付完钱便出去了。
楼上宋婉仪见苏眠还站在柜台后发呆,不由朝她挥手:“苏苏老师,快点上来教我做顽皮豹。”
苏眠回神,应了一声。
宋婉仪又说:“你这招聘启事贴多久了,还没人来招聘?以后总不能你一个人楼上楼下一直跑吧?”
苏眠一边踩着楼梯往上走,一边说:“过两天就有个小姑娘来面试,这不刚开业没什么生意么,跑就跑呗。”
这边苏眠与宋婉仪岁月静好地做蛋糕,却不知刚刚那中年男人出门拐了个弯,便被人一个大力拽进旁边的巷子。
怀中的芝士蛋糕应声落地,中年男人却不慌不忙也不弯腰去捡,脸上浮着笑,看向来人。
陆斯晚一脸阴郁,他今天下午没什么工作,便来苏眠店里坐坐,谁知道竟看到了眼前这人。
“陈卫民!”他一字一顿,几乎咬牙切齿。
陈卫民看着他,继续笑着,不吭声。
陆斯晚拽起他的衣领:“我警告过你,不许骚扰她。”
“我没有骚扰她,”陈卫民开口,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满是粗粝,“我来照顾我儿媳妇的生意,有错吗?”
陆斯晚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起来。
不用照镜子,他都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有多凶狠多可怕。
陆家从小的教养是让他做一名绅士,除了高中叛逆期他打过架当过一年多校霸外,其他时候他都谨记陆家从小到大对他的教导,做一名有涵养的绅士。
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夸他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即使接手陆家生意之后,面对商场倾轧,他也从未在人前口露恶言。
可是,只有他自己清楚,他现在所拥有的的财富、学识还有教养,本应该属于另一个人,属于那个真正的陆斯晚。
陆斯晚深吸了一口气,摸遍全身,没摸到任何现金。他神色僵硬,想保持一直以来的风度,却依然难以抑制地流露出一丝慌乱。
“我没有带现金的习惯,这样,明天……哦不,明天我有个重要会议……后天,后天我去你住的地方找你。”
他说完,下意识地摊了摊双手:“就这样。”
陈卫民看着他,扬起嘴角无声地笑着,眼里却装满贪婪。
“当初要不是我把你跟陆家的真太子调包,你能有今天?别忘了,我还为你坐了十五年牢。”
陈卫民说完,弯下身捡起两个芝士蛋糕,拿在手里拍了拍上面落的灰,转身走了。
陆斯晚背靠着墙壁,这才发现后背已经湿了一片。他闭着眼,仰起头,喉结上下一滚,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他没看到,巷子外,一辆墨绿色的路虎缓缓开过。
也不知过了多久,巷子里穿过一缕风,陆斯晚终于平复了情绪。
他睁开眼,巷子外阳光洒下,柏油马路泛着黑亮的光。陆斯晚定定地看着外面,忽然有些晃神。
从八岁之后,他的心里就装了一个秘密。大约是遗传了那个男人贪婪的基因,八岁那年,他就知道为自己谋取最大的利益。
明明他是被那个男人绑回去,与因病垂死的亲生母亲见最后一面。可是,当他知道原来他不是高高在上的陆家少爷,而是一户开杂货铺的穷人家的儿子时,他凭着本能,拼尽全力跑出那个贫穷的家门,反手将他的亲生父亲以绑架罪送进牢里。
所有人都以为小孩子是不会说谎的,但他说谎了,他为了保住在陆家的一切,出于本能地说谎了。
时至今日,陆斯晚也说不上后悔或者不后悔,只是每每想起小时候午夜梦回,因为自己的身世秘密恐惧惊慌,因为自己的真实身份而隐隐自卑,他依然觉得一切恍如昨日。
所以,高一那年天台上,他才能一眼看穿苏眠被查夏一欺凌时,那不在乎的外表下,所隐藏的自卑。
陆斯晚掐了掐眉心,转身朝苏眠的“甜甜时光”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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