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陆斯晚一边往电梯走, 一边脱了西装挂在臂弯, 又扯松了领带。
到了楼下,正遇上陈嘉树往电梯走来。
陆斯晚懒得思考为什么保安没有拦他, 只是想到刚才陆和义那得意洋洋的模样, 便已经猜到了大概。
他不想在这时与陈嘉树正面交锋,然而陈嘉树却挡在他跟前,轻笑:“陆斯晚。”
陆斯晚抬抬眉。
陈嘉树看着他的双眼, 心中骤然闪过一丝快意:“哦不,应该叫你陈斯晚。”
陆斯晚没说话, 即使身份从这一刻开始变化,但多年来的教养依然让他保持了面不改色。
陈嘉树看了他两眼, 脸上笑容逐渐隐去。有那么一瞬间, 愤怒与屈辱交织着盘旋在他心头。
接受良好教育、被人尊重、高高在上的人应该是他,处变不惊的人也该是他。可是, 命运却将他与陆斯晚的人生对调,让他替陆斯晚承受了二十多年的屈辱,这些都是陆斯晚欠他的。
好在,现在一切都回归了正途, 从今往后,他将名正言顺地接受陆家的一切。
可是这就够了吗?
当然不够!
陈嘉树回头,看着与他擦身而过的陆斯晚,下颔紧了紧。
直到坐到车上,陆斯晚挺直的脊背才微微松懈。事到如今,简单的后悔或者不后悔都无法表达他内心的情绪。他知道他自私, 但若是让他重新回到八岁那年,他大概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如今,陈嘉树用自己的方式夺回了原本该属于他的东西,陆斯晚觉得,他似乎也无话可说。
只是,想起远在洛杉矶的爷爷,陆斯晚心中难免一阵绞痛。血缘可以是假的,但二十多年的亲情却真的不能再真。
他不是没想过一切真相大白的那天,那日刘秉康告诉他陈嘉树与陆和义私下见面,他便已经大致猜到陈嘉树的身份,出去找到陈卫民逼问一番,一切就已经明了。只不过,他从未想过,世事竟如此巧合,他一直害怕遇见的那个人竟然就在他身边。
像是出于逃避,从陈卫民出狱重新找到他的那天起,他从未问过陈卫民那位真正的“陆斯晚”在哪里,而陈卫民也是只字不提。陈卫民只管要钱,他只管给钱。
现在一切回归原位,陈卫民那边,陆斯晚反倒觉得松了一口气。
至于爷爷,陆斯晚不相信他现在还不知道国内的事。可是,现在陆和义直接发起人事变动,爷爷那边却始终没有反应,陆斯晚不知道爷爷是选择了血缘还是选择了亲情,又或者,从生意人的角度出发,选择了利益最大化。
可不管爷爷怎么选,陆斯晚都无话可说。
陆家长房陆和烁夫妇当年在出差视察途中出了车祸,陆太太在高速上等来了医护人员,却来不及去医院,在高速上用性命生下陆斯晚便咽了气。
陆斯晚一出生便父母双亡,自然得到陆老爷子加倍的宠爱。八岁之前,陆斯晚觉得这是天经地义;八岁之后,陆斯晚选择用优秀回报和弥补。虽说高中走了两年歪路,可好在最终一切回归正途。
如今爷爷既然选择沉默,陆斯晚也不去主动打扰。
陆斯晚发动车子,忽见刘秉康从L&a;M大厦跑出来。
陆斯晚降下车窗,刘秉康站在车边看着他,张了张嘴,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只微微鞠躬。
陆斯晚扯扯嘴角,跟他说了声再见,便踩下油门。
一脚油门下去,却又不知该去哪里。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不出半天,圈子里那些人都会知道,陆斯晚原来不是真正的陆斯晚,陆家真正的继承人已经回归原位。
他暂时不想满足别人的好奇心和探究欲。
至于回艾肯金座……他暂时还没想好怎么跟苏眠解释他是个冒牌货这件事。
午后阳光浓烈,陆斯晚将车内空调开到最大,这才驱散了心中的燥热。就在这时,手机忽然震动起来,陆斯晚垂眸一看,是陈卫民的来电。
陆斯晚沉沉地舒出一口气,哼笑一声,戴上耳机接通。
不等他开口,陈卫民急躁的声音传来:“儿子,你被搞了?”
“儿子”两个字成功激起陆斯晚的呕意,他平复了一下心绪,这才平静开口:“不是如你所愿?”
陈卫民一噎。
他的确拿身世威胁陆斯晚没错,可那只是威胁。于他而言,一切保持现状才是最好的结果,毕竟两个儿子的钱比一个儿子多得多。更何况,如果真的鱼死网破,陈嘉树那边他再也讨不到便宜,陆斯晚这边更是捞不到好处。
事到临头,陈卫民也怂了。
“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陆斯晚眉梢一挑,嘲讽一笑:“陈卫民,不是‘我们’该怎么办,而是你,只有你。”
陈卫民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一滞,随即又要挟:“你什么意思?你是我儿子,你还想不养我?你……”
“陈卫民,”陆斯晚眯了眯眼,目视前方,“别再挑战我的耐心,如果不服,你可以去起诉。”
陈卫民乱了方寸:“怎么,你还想威胁我?你……”话说到一半,他突然又笑起来,“儿子,你爸我还有一个宝贝。这样,你晚上过来,我……”
陆斯晚懒得理他的疯话,径直挂断了电话。
后面陈卫民又打来几次,全部被他挂断。
晚上八点多,吴元也给他发来微信。
元小也:【在哪儿?一起喝酒?】
此时陆斯晚正在金域湾东岸吹风,看看手机上的信息,想了想,发过去一个定位。
吴元也很快赶到,拎来一打啤酒。
两人各自开了一罐,吴元也举起易拉罐跟陆斯晚一碰,笑道:“哎,你们家这事儿还挺有意思,跟电视剧似的。”
他玩笑似的把话一说,反倒让陆斯晚没了抵触情绪。两人坐在岸边长椅上,陆斯晚仰脖喝了几口啤酒,开口:“我现在无事一身轻,只是在考虑该怎么跟苏眠解释。”
“苏眠?”吴元也不解。
陆斯晚侧眸看他,随即拍拍他肩膀:“忘了,你没谈过恋爱,所以不明白男人在一段关系中的微妙自尊心。”
吴元也也是不懂,他到底是为了什么,要特地跑来听陆斯晚对他母胎solo的嘲讽。
他想了想,试图给自己找回场子:“谁说我不明白,我要是不明白,能一直跟颜栀僵着么?”
结果,“颜栀”又是个敏感话题。
吴元也说完了才反应过来,想起今天网上那段颜栀的录音,恨不得回到几秒钟前,给自己抽两个嘴巴子。
陆斯晚没什么表情地问他:“你真联系不到颜栀?”
吴元也差点跳起来:“我又不是恋爱脑!我能为了谈恋爱反手搞自己兄弟和弟媳妇??”
陆斯晚抬手,按着他肩膀往下一压。
夜色纷繁,金域湾东岸广场上人来人往,远处海面上游轮闪烁着五彩的灯光,在海域穿行,夜风偶尔带来几声船鸣。
吴元也沉默一会儿,忽然说:“不过,不是我替颜栀说话,只是我怎么都不相信颜栀会做出那种事。”
陆斯晚看他一眼,没吭声。
吴元也道:“我已经安排人去找了,你回去跟苏眠说说,让她先别急着下结论,怎么着也得等我找到人再说。”
陆斯晚道:“她不至于。”
吴元也点点头,不过转念又想起那个吃了炸药桶的宋婉仪,顿时一阵心悸。
“别忘了让苏眠劝劝宋婉仪,我安排出去的人告诉我,宋千金也让人去找颜栀下落了,别到时候等我找到,宋婉仪已经把人撕了。”
陆斯晚:“明白。”
吴元也没再说话,大约是夜色渐深,广场上人逐渐散去,他的心绪也在夜色中沉重起来。
“说实话,我其实压根没想好跟颜栀的未来要怎么样,但就是放不下。我也说不上来这是种什么感觉,反正现在做的事就是凭本能,走一步看一步。”吴元也说着,想了想,自嘲一笑,“所以你看,微妙的自尊心不是只有你有。”
他说完,又开了一罐啤酒。
说实话,都是成年人,什么第一次第几次的他根本不在意,可有个孩子他就不能不在意了。
吴元也自认不是多伟大的人,因为爱情,可以坦然接受一个跟自己毫无血缘的孩子。他心中的那杆天平在不断地左右摇摆,摇摆到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要往那边走。有时候干脆就不想。
陆斯晚琢磨了一下吴元也的话,顿时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不过这种感觉过后,他又莫名滋生出一种“其实我兄弟比我更惨”的微妙安慰感。
他拍拍吴元也肩膀,将喝空的易拉罐一扔,又开了一瓶,跟吴元也碰了一下。
两人喝到脚边全是空易拉罐,夜已经深了,东岸广场上空无一人,连海面上来回的游轮都沉寂下来。
吴元也勾着陆斯晚肩膀起身:“还不回?”
陆斯晚摆摆手,没吱声。
吴元也说:“苏眠也不是那种势利的姑娘。”
陆斯晚道:“自尊心,自尊心……你还是没明白。”
吴元也还真弄不明白,不过他还是想象了一下,若是换成自己在颜栀面前,一下子从天之骄子甚至救世主的地位,坠落成无权无势的普通人,他大概也受不了。
不过终归是想象,他无法切身感受陆斯晚此刻的心情,所以看着陆斯晚害怕回去面对苏眠,他也只能无奈地说:“行吧,那接下来去哪儿,老子陪你。”
结果,不等陆斯晚想好接下来去哪儿,他的手机便疯狂震动起来。
吴元也耳尖,胳膊肘杵了他一下:“你电话?”
两人正勾着肩,陆斯晚空着的那手摸出手机。吴元也在旁边瞥了眼,是个微信电话,备注显示“苏眠小公主”。
这恋爱的酸臭味……吴元也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撇过头,催着陆斯晚接电话:“快点快点,别拿你那个酸溜溜的备注在我眼前晃!”
陆斯晚盯着屏幕看了半晌,直到电话自动挂断,然而下一秒苏眠又发起一个新的通话。
陆斯晚深吸一口气,终于接通。
手机刚放到耳边,就听苏眠在那头柔声问他:“这么晚了,什么时候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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