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苏眠愣了一下,随即摆出一脸“你在说什么”的表情:“陆先生,你在叫我?”
陆斯晚双眸一眯,闪过几分探究。
苏眠心脏乱跳,可面上却强装淡定。她看着陆斯晚,想了想,又轻笑出声:“陆先生不会是交往了太多女孩子,把人名记混了吧?”
说着,她无辜地眨了眨眼,一双杏眼顾盼生辉。
“真是可惜了,我可不喜欢玩替身小游戏。”
话音一落,苏眠便利落转身,面对着储藏室门,再次拉了几下,试图开门。
可陆斯晚的手掌仍压在门上。
他个子高,苏眠一米六八的身高,也不算矮,再加上脚下十公分的高跟鞋,却仍比他低半个头。
这会儿他撑肘抵着门板,胳膊恰好从苏眠肩侧绕过。苏眠余光瞥去,只见他指节修长,末指戴着一枚银色尾戒,腕间一粒精致的金色舵盘形袖扣与白色衬衫相得益彰。
苏眠用力拽了几下还是没能打开门,耐心终于告罄:“陆先生,您这样把我困在储藏间,是不是有点不太绅士?”
她正要回头跟陆斯晚对峙,冷不防陆斯晚另一条胳膊一抬,大手从她腰侧绕过,压在了门上,以一个完全包围的姿势,从后面将她锁在了自己身前。
苏眠一个急刹车,控制住差点因为转身撞到他胳膊上的身体。
外面有浅浅人声和悠扬乐声,储藏室内却莫名静得可以听见彼此的心跳。
脖颈后面是他湿热的气息,苏眠下意识地连呼吸都小心起来,生怕一不留神跟他来一个肢体接触。
这算什么,欺负她打不过他吗?
苏眠懵了几秒,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空间太狭小,她似乎感觉到了他身上传来的体温,伴随着熟悉的木质清香,密密麻麻地将她包裹。
她想起来,他的身上一直都有这股清香,高中那会儿也是。
苏眠忽然觉得眼窝发烫。
七年里,她多少次因为他那句“苏眠长得不好看,跟她在一起别人会笑话我”,从噩梦中惊醒。
苏眠想起很小很小的时候,她问妈妈:“妈妈,你觉得我哪里最好看。”
可妈妈抱着仍在襁褓中的妹妹,看都没看她一眼:“你哪里都不好看,丑八怪。”然后又亲亲妹妹,“还是我们浅浅最好看了。”
她人生中的第一声“丑八怪”居然是来自妈妈。
后来上了学,从男生们对她的冷淡戏谑,一些女生组团对她的嘲笑,苏眠终于真正意识到“丑八怪”意味着什么。
她不止一次看着镜子中黑黑胖胖的自己,向上帝乞求——让我瘦一点白一点吧。
然而,上帝却跟她开了个玩笑,随着进入青春期,她本就黑胖的脸又横遭青春痘的祸害。
所幸她智商高,每次轻轻松松就能考第一。
当她以全市中考状元的成绩考入宁城一中时,她告诉自己——长得不好看没关系,我好好念书,以后走科研道路也是不错的,这世上总有看实力不看颜值的行业。更何况,说不定以后能女大十八变呢!
可惜上帝就是那么爱跟她开玩笑,她还没来得及女大十八变,也没来得及走上科研道路,校园暴力就猝不及防地将她笼罩。
陆斯晚是照进她生命中的一道光。
他永远不会知道,高二深秋的那个晚上,当他一拳一拳揍在那个伙同查夏一一起设局骗她羞辱她的混蛋脸上时,她的心正噗通噗通地为他跳动。
就像他永远不会知道,他那句“苏眠长得不好看,跟她在一起别人会笑话我”,又将她重新打入黑暗。
宋婉仪生日会那天,林太太在盥洗室跟她说——你早已经不是以前的你了,你可以拥抱阳光拥抱爱情。
只可惜,林太太不知道的是,她仍然是以前的她。只不过长大了的她学会了伪装,学会了用不在乎来掩盖在乎,用自信来遮掩自卑,用外表的强大来守护心中的怯懦。
现在的她,可以与查夏一正面battle,却仍然无法直面陆斯晚这道亮起又熄灭的□□,更没勇气质问他——原来你也嫌弃我,原来你也跟别人一样。
因为她爱过他。
爱让人坚强,也让人卑微。
苏眠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从纷繁的情绪中抽离,随后冷静道:“陆先生,我们林家虽然比不上陆家家大业大,但我爸妈还有哥哥要是知道我在外面被您欺负,一定会亲自上门讨要说法。陆先生,您也不想林陆两家因为这点小事结下梁子吧?”
陆斯晚将她禁锢在身前之后,便没有了动作。他垂眸看着她的发顶,回想自己拦住她的这些行为,似乎完全出于本能。若是非要找个理由,大概就是他不想让她离开。
这会儿听苏眠冷静地跟他分析利害,陆斯晚也不知为何,喉头拥堵得难受。
但他转念一想,这拥堵也不是这会儿才有,早在她问出那句“陆先生,你在叫我”时,他便觉得喘不过气来了。
陆斯晚深吸了一口气,再开口时,声音低沉得像压抑着什么:“如果你不是苏眠,那么拍卖会上的《初雪》又是怎么回事?”
苏眠心脏猛地往下一坠。
《初雪》是她今年年初设计制作的翻糖蛋糕,以一男一女为主要人物,其中身穿蓝白校服的男生撑着伞挡过同样身穿校服的女生头顶,雪花簌簌落下,天地一片苍茫。
苏眠承认,这个作品的灵感来自于当年陆斯晚在寝室楼前问她的那句话,可她没想到这个作品最终会辗转落入他的手中。
苏眠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气定神闲:“陆先生,商业化创作而已。怎么,陆先生难道还相信这些收割少女心的东西?要是陆先生喜欢,我还可以替陆先生定制‘初晴’‘初雨’。”
抵在她腰侧的手骤然握拳,陆斯晚身体向她一压,声音几乎从喉咙里挤出来:“苏眠!”
“我说了我不是什么苏眠。”
随着他的迫近,苏眠本能地将身体往前挤,却又被门板挡住去路。
周身的空气像是被他掠夺,苏眠闭了闭眼,最终咬了咬牙,曲肘往后一击。
陆斯晚眼疾手快,伸手截住她的胳膊。
苏眠趁他不备,一个旋身,逃出被他笼罩的空间,站到一旁,后背贴着木质隔墙,抿唇防备地盯着他。
陆斯晚怀抱落空,微微侧身,与她相对。
苏眠瞧了眼右前方的储藏室门,又看向陆斯晚:“陆先生,难道非要我把出生证明身份证护照全部拿出来,你才能相信我不是什么苏眠吗?”
陆斯晚没动,也没出声,只盯着她的双眼。
苏眠胸腔子里一阵乱跳,却仍强迫自己不要躲闪,直直地回视他:“陆先生,请自重。”
她说完,抬了抬下巴,一副“我已经跟你无话可说”的姿态。
陆斯晚下颔紧绷,双手握了握拳,最终往边上一让。
终于恢复自由,苏眠抬头挺胸,大步往门口走去。手握上门把时,明显察觉到身边的陆斯晚呼吸一滞。
苏眠只作不知,开门往外走去。
只不过,就在她跨步走出门口的那一刹那,又听陆斯晚在她身后僵硬开口:“苏眠,我找了你七年。”
苏眠闭了闭眼,脚下却丝毫没有停顿。
一直到远离储藏室,苏眠挺直的后背才终于卸了力。她快步走进船舱,找了一个洗手间冲进去。
正好快到鱼子酱品鉴会正式开始的时间,洗手间里没人。
苏眠走到镜前,双手撑着洗脸台,这才稳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双目通红。想起他刚才说找了她七年,苏眠又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为什么找她?还找她干什么?
七年前高中散伙饭的那个晚上,不止是她的光熄灭的晚上,更是扭转她整个人生的晚上。
苏眠垂下头,那些刻意被她藏起来的记忆又一次活跃起来,她的双手不知不觉地握成了拳。
也不知过了多久,手机铃声打断她的思绪,是颜栀打电话来催她去主会场。
苏眠深吸了一口气,一边对着镜子整理妆容,一边对电话那头说:“好,我马上过来。”
再出门,她又是高贵优雅的豪门千金林灼。
进了主会场,鱼子酱品鉴会已经正式开始。
盛装出席的宾客们正拿着玳瑁小勺,品尝会场正中央长餐桌上的鱼子酱。长餐桌旁,一支爵士乐队正为这场品鉴会伴奏。
酒红色晚礼服的宋婉仪仪态万千地站在桌后,与宾客们交流品尝心得。她身边的富态金发妇女,正是这次品鉴会鱼子酱的供货商。
宋婉仪为将这次的鱼子酱品鉴会办出水平办出腔调,颇费了一番工夫。找来的供货商也是英国目前最大的鱼子酱进口商之一,专为里茨饭店和王室供货。
苏眠隔着人群,远远看着巧笑倩兮的宋婉仪,也不知为何,脑中蓦然想起刚才听到的八卦——听说宋家打算联姻。
苏眠不由吐出一口浊气,再想起陆斯晚那句“我找了你七年”时,竟隐隐觉得好笑。
颜栀离开人群走到她跟前,见她神色古怪,不由碰碰她的肩膀:“怎么了?看着不太高兴的样子。”
苏眠回神:“没什么。”
颜栀朝餐桌那边抬抬下巴:“十二年产卵的白鳇鱼子酱,不去看看?”
苏眠摇摇头:“没什么兴趣。”
颜栀看她两眼,了然道:“我看你八成是心乱了。”
苏眠没吭声,颜栀知道自己猜对了,想了想,又帮她分散注意力,说起刚刚在餐桌那边的见闻。
“说起来那个宏信科技的张总出手还真大方,品鉴会刚开始,就花三十万买了两公斤。”
颜栀一边说着,一边陪苏眠去外面透气。
苏眠道:“张建国想挤进上流交际圈,只能想方设法在这种场合露脸。不过……这也太暴发户了。”顿了顿,“算了,不说别人了。”
说话间,两人又来到甲板。
这会儿大家都去了主会场,甲板上没什么人。苏眠百无聊赖地趴在护栏上,看着底下黑沉沉的海面。
颜栀道:“我刚刚看到陆斯晚把你拽进储藏室了。”
苏眠侧眸瞧她,默了默,又玩笑地在她腰上掐了一把:“看见我被他拽进去,你都不来救我!”
颜栀笑着往边上一躲:“我哪敢啊!万一你们情到浓处……”
她暧昧地挑了挑眉。
苏眠没说话,撇过头去,后脑勺对着她。
颜栀自知玩笑开过头了,笑嘻嘻地抱她:“好了好了,我又说错话了,别生气好不好?”
半晌,苏眠才开口:“倒也不是生气,只是觉得时过境迁,有些感情早已不像最初那样纯粹,没必要再揪着不放。徒增烦恼,太累!”
颜栀绕到她面前,戳戳她脑门:“你呀,就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要是这会儿陆斯晚把心挖出来,告诉你他的心只为你跳动,他爱你的灵魂,不掺任何杂质,我看你还能保持现在这副清心寡欲的样!”
苏眠张嘴想要反驳,可一时之间又找不到突破口,想来想去,只好作罢。
却不想,颜栀却忽然盯着她身后的方向,一脸见了鬼的样子。
苏眠好奇想要扭头去看,颜栀反应过来,两手扒拉她的脸:“别别……”
可已经来不及了,苏眠回头看去,甲板尽头,宋婉仪如同一支绽放的玫瑰,正站在陆斯晚身边,笑着与他说些什么。
浩渺星河,壮阔大海,两人言笑晏晏,男才女貌。
苏眠眯了眯眼,回身看向颜栀,耸耸肩膀,一脸“你看我刚才说中了吧”的表情:“事实证明,的确是徒增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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