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凄凄惶惶地下了一天一夜,时辰从满庭的沟壑里淅淅流了去。
皎皎闷在实验室里, 研究着昨日从窗外射进来的那些箭矢。
这些黑墨色的箭柄上凝着细细的白霜, 想是射箭人手上留下的汗渍。
只是这汗渍细闻来有些呛人, 皎皎能想到最文明的说法,就是一股浓缩尿液的味道。这暗算她的人,顶多副业是个杀手, 主业八成是倒恭桶吧。
因此箭太细, 皎皎无法提取指纹, 便只好刮取这些汗渍,仔细测定了这汗液的成分。
果然, 这不是常人所出的汗液。皎皎盯着这些箭矢,脑海中浮现了一个人的形象,她没有泛起恶心,只是神情笃定了起来。
“竟然是你。”
……
祝红书一手持着一把红油纸伞, 一手捏着一个麻布兜,疾行在空旷无人的平陵城街道上, 她凭记忆想起了此城唯一一家喜铺的位置。
她来到铺子前时,看见那铺子虽是开着, 却是门前冷落车马稀。
走进门时,第一眼便看到了那愁眉苦面的老板。他看见祝红书扛着大刀走进来, 却也支棱不起脑袋来。
“姑娘可是来买货的, 近来喜事多半撞丧,不若顺带买些小店新出的冥纸?”
这喜铺老板也不过是玩笑,他知道这姑娘来者不善, 定不是来买喜事物件的。
祝红书开门见山,她放下阎罗斩,狠狠拍在老板身前的案子上,低沉道:“我是来退货的。”
喜铺老板这才支起脑袋,颓靡一笑:“反正小店生意早就遭不住了,您要退便退吧,我也早些散场,还乡耕那两亩薄田去。”
祝红书从布兜里掏出了那两支红烛,这是喜妹剩下的红烛。
“这可是你店里出的喜烛?”
喜铺老板见了这红烛,愣怔了片刻:“不错,这当然是我店里独有的。”
祝红书便不再耽搁,她举起大刀便架在了店掌柜的脖子上,狠戾低语道:“说,为何卖此毒烛,荼毒乡里。”
喜铺掌柜这才吓掉了魂儿,他那一双三角眼此刻睁的滚圆:“姑……姑娘啊……我怎么敢,这烛也不是我产的,我就是个卖货郎,如何要害自己没生意呢!”
祝红书也觉得有理,便放下了阎罗斩:“是谁供应的这些红烛,可与那鸿儒族有关?”
“我这铺子杂物甚多,一时间想不起来呐。”
掌柜忙扶手告求道:“姑娘,我这就去查验账本,便可知是何地产的喜烛了。账本就在里间,我跑不了,去去就来。”
“去吧,你若想逃,任凭你跑出十里,我也照样片刻间把你缉回。”祝红书转了转她的大刀。
喜铺掌柜战战兢兢地走进了里间,慌忙翻找着进货账簿。
可就在这须臾之间,里头没了动静。祝红书有些犹疑,便踏进了那门。
眼前的一幕让祝红书狠狠地锤着门沿。
“可恶……”
只见那喜铺老板已经直直吊死在了房梁上,尸身微微荡悠着,而屋内桌上的账本,也烧成了一片纸灰。
祝红书先是去衙门告了案,再回到客栈禀明一切后,皎皎心中更笃定了自己的猜测。
皎皎拍了拍祝红书的肩:“走,你我去那鸿儒寺一趟,我要问问那神持异蜥。”
正待二人备马要走时,却与一个老头劈面相逢。
只见他白须垂颔,两目却奕奕有神,背脊挺直着,却连微伛也不见,他看见皎皎,即呵呵作笑声。
“老苍皮!”皎皎眉目一喜,急忙让他进来马车。
祝红书在车前驭着马,抖勒缰绳,但见那匹阿剌伯黄色骏马四蹄翻盏,如飞地望鸿儒村而去。
马车内,老苍皮嘻嘻笑着从怀里摸出一个草纸卷来:“嘿嘿,何大人,您让我暗查平陵都城县官上下,我可都给您查来了。”
皎皎便示意让他说:“可怎么样?”
老苍皮翻了翻他记录的纸页:“我这些天暗伏在那县衙里,翻了些账簿流水,还有县令石蕊的私记,唉,她竟是个不折不扣的清官……”
说罢老苍皮犹觉得可惜的样子,他恨自己没有揪出些蔽事来。
皎皎却宽慰道:“石蕊为官清廉,这是大大的好事。只是这八个枉死的尸体还横陈在亦庄里,却迟迟破不了案,可见她不够强任。”
老苍皮却想起一事来,非说不可:“老身见石蕊私记中记载,她虽为官多年,却清贫乐道,只养了一两个面首除外,并无其他骄奢之好。”
皎皎轻咳了一声,毕竟“养面首”这等事,她也算是做过的,只是如今她那俊俏面首,流浪到山里做“大王”去了。
老苍皮神情中流露出些许赞叹:“她为官所得的钱财,要么捐给了平陵城的佛寺,要么修缮了鸿儒寺,她似乎对神明极敬,因此两族之间少了许多的怨气。”
皎皎也阿弥陀佛了一句:“我也不是那等毁僧谤佛之人,只是此次我比她先断定了凶手,便是她为官的不周之处。”
老苍皮也点点头:“何大人英明之处,旁人自然不能比。”
此外,老苍皮絮叨了片刻他看到的奇闻逸事,他也从那些县志里,探到了为何鸿儒族总是刺杀皎皎的真相。
皎皎是白耳族遗民,而传闻中百年之前,白耳族长曾在鸿儒族的井里下了侏儒药,此后鸿儒族便代代成了侏儒,因此两族开始了百年纷争。
到如今,鸿儒村中有好事者去暗杀皎皎的,也都忌讳她身边的高手,不再有所作为了。
皎皎听了也是一笑了之,她自知其实自己不是白耳族的人,却平白受了这些胡愁乱恨。
马车在泥泞的山道上逛荡了半日,才来到了鸿儒族境内。
皎皎几人进了鸿儒寺后,果然见到了神持异蜥,他仍坐在旧蒲团上缩成一团,像是冬眠的冷血动物,听了惊蛰雷声才缓缓睁开了眼。
他伸展着纹满青鳞的肢体,打呵欠时口里伸出了卷曲的叉舌,随着他的“复苏”,整个矮殿弥漫着腥臊的气味。
皎皎话不多说,只把手背在身后:“红书,老苍皮,你们只管搜。”
异蜥却忽然嘿嘿笑了起来:“哟,何大人呐这不是,您要搜些什么,老蜥我帮您一起找找?”
皎皎一听这阴阳语调,更是抑止不住的恶心。
异蜥从怀里掏出了一支长箭:“何大人可是找这个?”
祝红书和老苍皮慌忙护到了皎皎身前,皎皎一看,果然是那种射进自己实验室的箭矢。
“异蜥,你为何暗算本官,莫不是你要替族报仇,灭我白耳族遗民不成?”
异蜥听了这些话,缓缓站起身来,他抚摸着鸿儒寺内的图腾壁画,哆嗦地笑了起来:
“不错,若不是你白耳族祖上作乱,我族岂会被人视作邪魅之族,饱受屈辱。”
皎皎朝着他做了一揖:“井中下药的事,若是真的,那便实在是我祖上的不对,我为此惭愧不已。”
异蜥尖利狠狠握起拳头,他尖利的指甲深深陷进了掌肉里:“你一定会受到蜥神诅咒的。”
皎皎冷笑了一声:“这世上若真有神明诅咒,便放马过来,只是那四对夫妻的死,你是不是该解释一二?”
祝红书抽出大刀来时刻防备着,老苍皮也举着长矛死死对着异蜥。
“违背鸿儒教义,与外族结合者,是天谴神罚,死不足惜,这些人的死,不过是蜥神给世人的警醒。”异蜥神情狠毒。
皎皎神情肃穆:“你还嘴硬?”
异蜥听了这句,却忽然蹲下身来,侏儒的身躯又缩成了一团:“不错,是我杀了他们。”
皎皎见他忽然坦白,心中有些诧异:“你方才还说,是蜥神的诅咒?”
忽然,寺外马蹄声渐近,异蜥动了一耳,便拿起手中的长箭,狠狠刺向了自己的心脏。
“我……就是蜥神。”异蜥惨笑几声后,便没了气息。
皎皎虽说有心理准备,却仍然有些吃惊,这自杀是什么走向?
这时,门外却直直闯进了一个人,大喊了起来。
“异蜥长老!”
皎皎三人朝门旁看去,闯进来的,竟是县令石蕊。
石蕊满面惶恐,望着皎皎:“异蜥他……他是凶犯?”
皎皎拍了拍石蕊的肩膀:“石大人,你真金白银扶持的好神持啊。信神也得看门路啊。”
不料石蕊晃了几晃后,竟忽然晕倒在地,口吐白沫。皎皎忙命人带走她,就近找家客栈,她要亲自医治。
……
风烟谷。
烟波暖暖,奇花争盛。
却说沈寒回到风烟谷的头几日,案头的投名状已高高叠到了洞顶,山谷里已然住满了慕名而来的浪客。
数日来,各乡族委托的杂贼流寇已被沈寒手下的浪客击杀了干净,还剩下了些隐于山间的强寇,都等着“平陵野少”回来做主。
野少在风烟谷中的日子,只伴着那毛头小子初九,日日赏花吃茶,矾绢作画,偶尔也去临峰别谷,杀几个手下搞不定的悍匪。
人人都道他心既好高,性复爱洁,应有那等山鸡舞镜、丹风栖梧之志。
只是此次回来后,有些浪客察觉到了野少的变化。
从前底下的人赌钱吃酒,击鼓传花,野少是绝不会参与的,他平日里闻见酒气就会遮袖回避。
可这一晚,胡玩瞎闹的场子里,却见到了野少的身影。
因他手下的浪客多来自五湖四海,他便在此夜征集起当地的婚嫁习俗来了,有妙趣的便登记在册。
当晚回去洞里,他掌灯看着这册子,凝眉思索着,添添改改,竟也拈笔画了许多构想。
这时,忽然案前人影一晃,传来一句苍老的笑音:“寒儿的画又长进了。”
沈寒抬起头来,转惊为喜:“师父!你怎么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寒儿:不在皎皎身边的第一天,想她。
皎皎:寒儿不在的第一天,破案也没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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