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日后,只一场清明早雨, 便绿了一片群山的幽墟。
这时节, 本该是早花褪了残红, 青杏尚小,梨花打雨的日子。但此时平安都城外,却是黑云滚滚, 旌旗蔽空。
还带着春寒气的万尸谷外, 何皎皎披着虚设两袖的挖云斗篷, 端端地坐在素帐车里,老苍皮坐在车头护卫着皎皎。
此车周围尽是兵甲, 戈戟生辉。左右将军都骑着高头马,二人一个拿着楮白枪,一个举着大捍刀,正等着皎皎发号施令。
而对面劈面逢迎的, 正是国师带领的一帮禁军。这些禁军仗着国师神功元气,统领天下, 因此一众将士绝没有要低头的气势,只豪气地举着兵戈。
祝明俊下了马车, 他还是那副“残影”的装扮,锃亮的黑铠甲衬着头顶的一双野牛角, 活像异族的邪巫。
皎皎见他下车, 便也撩开帘栊,走下车去,朝着国师喊起话来。
“国师素来以仁慈著称于世, 而今何故如此行事,岂非糟蹋了晚节?且跟从下官回京,也免了多余的战事,如何?”
皎皎音色洪亮有节,在山谷间激荡着回音,让人听了也心生一冷颤。
祝明俊见着皎皎,却几番说不出话来。他身边正昂首站着的禁军头领林中,手持方戟早已按捺不住了,朝着皎皎发威喊道:
“你屈屈一个小提刑,竟敢在国师面前耀武扬威,这是要反了不成!”
皎皎低眉理了理衣襟,没有回复林中的狂言妄语。而她身旁高马上的左将军已然按捺不住了。
左右将军都是禁军退下来的老教头,念着师恩,跟从他们的人,自然都是禁军里尚存善心的兵士。
左将军朝着禁军教头林中喝道:“若不是朝中尚有何提刑这般明辨是非的好官,我盛朝怕不是早就要完了!”
那林中被长辈骂了,自然不肯呛声,只低首瞪着贼眼诘问祝明俊:“国师,要不要一击必杀,属下尚且有七分的把握破他们的阵。”
国师远望着皎皎,却一挥袖子,淡淡道:“不可攻,只可守。唯那对面的何提刑,不可伤一毫毛,其余人等,皆可杀。”
说罢他便回了车里,此令便让林中大大挫了锐气,国师为何不肯主动打那何提刑?
还不由得分说,皎皎已然下了令,千军万马便扬砂走石地杀了过去。
这边林中正急地如蚁转,却不敢违背国师,灵机一动,便让己方禁军放了上千的“俘虏”出来打头阵,这些“俘虏”都是祝明俊手下将士抓来,待选的平民百姓,都是些青年男女。
这些男女乌泱泱地被驱赶到了战场中央,林中嘻嘻哈哈地大笑着,男男女女却哽哽咽咽地哭嚎着,左奔右窜,生怕被乱箭所杀。
何皎皎一看黄土迷空的场中有无辜的百姓,忙令弓箭手停发。
林中朝着百姓喊着,若有敢靠近何提刑军士的,格杀勿论。
此话一出,却唬地那些场中的男女们噤若寒蝉,早聚成一堆哭嚎起来了。
可总有一起胆大的,疯狂朝着何皎皎的方向跑去,可惜他们才没跑几步,就被乱箭射成刺猬了。
皎皎见这光景,直气得面色潮红,她便大喊着叫百姓们暂且安静保命,自己会再想办法。
祝明俊坐在帐车中,静静地闭目谛听着,前方战场已然停滞,他才放了心。
片刻后,他却忽然睁开眼,掀开车帘,朝林中低声说了句:“我军背后有敌来犯,且先看是谁。”
林中大惊失色,此刻才平了前阵,后背又有敌来犯,他忙转马回首,果见赵星川仗着一众人马围住了后部。
“回国师,是……废太子赵星川?”林中显然摸不着头脑了,这废物怎地有如此多的人马兵戈?
祝明俊一缕苍白的胡须在风中飘摇,他执手轻抚着,淡声道:“杀。”
此令一下,国师手下的禁军纷纷调转方向,朝着赵星川的死士们杀将过去了。
那些死士皆着黑衣,且不惧露出丑陋的恶貌来,他们视死如归,抱着讲国师千刀万剐的念头,拼死厮杀了起来。
赵星川也举着一把青剑,飞身踩于马上,兵兵扑扑地精准击杀着敌众。
皎皎见着对面竟是赵星川杀过来了,不免先是大惊,转而又是乍喜,自己果然没看错,这赵星川绝不是池中之物。
她便趁此时机下令,让先头军马先前去解救无辜百姓,随后再给禁军两面夹击。
不一二刻后,黄尘激扬中,祝明俊看见自己手下的人腹背受敌,便从怀中取出宝剑,飞身而出。
他踩在车顶,眉目间寻到了那正叱咤沙场的赵星川,便飞身过去,与他纠打在一起了。
赵星川目光狠戾如血,国师焉只是试探一二,他却招招都是杀招:“祝明俊,你的好日子结束了!我赵家江山,是时候回到赵家人手里了!”
祝明俊见此生杀的如此卖力,他也加了一成功力,顿时便将赵星川击地老远一步。
“这不是前太子殿下么,此番模样,老夫都快认不出了。你说这是你赵家的江山,我认,但他不会是你的江山。”
说罢祝明俊轻剑一挑,便击中了赵星川手中的青剑,他随即便捂住了腕子,浑身做麻。
“你虽然深藏不露,但跟老夫做对,你还没这个资格。”
赵星川怒气冲红了双眼,他脸上更多的却是悲愤:“我年幼时,那些蛇蝎般的女人,就是你放进我东宫的!”
祝明俊双手一背:“不错,不过是试试你这个太子的胆量气度,可没想到你就是个扶不起的窝囊废,你很令老夫失望。”
此时,战谷里尘沙滚滚,喊杀声盖过了天地。
赵星川浑身颤抖着,高声嚷道:“我母妃,也是你指使尉迟伽罗害死的!”
祝明俊遥遥站在一块巨石上,俯视着赵星川,轻蔑地笑了一声。
“老夫谛听的功力很好,你大可不必大声叫喊,更是显得像个窝囊废,同你那母妃一样,你们这种心智不全的母子,有什么资格留在宫里。”
赵星川不再叫喊,他只颤着手拿起他的宝剑,心一横便又朝着国师杀了过去。
祝明俊轻松应战,任凭赵星川十二分发功,他也未曾伤一毫毛,至于赵星川,也只是让他耗损了些体力,国师也没有动用杀招。
“祝明俊,你的死期就要到了,天下人人都想杀你,你躲得过初一,也躲不了十五!”
国师连讥讽的笑都不肯给了,只轻飘飘地说道:“老夫便是死,也要死得其所,怎么也不会死在你手里,便放心吧。”
话虽如此说,国师手下的禁军却被杀的鼠窜哀嚎,他一人之功,难挡千夫之力。
赵星川这才昂首笑道:“你说我是个废物,你手底下的人,却连废物都不如啊。”
祝明俊持剑接招,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他浑不在意:“不错,他们就是一群仗势欺人,狗都不如废物,你要杀便杀,于我有何影响?”
赵星川很快便耗完了体力,他自知当年国师以一人之力,抵挡了北侵的蛮族,便是手下无一人撑腰,也是难有敌手的,他心里只暗暗寄望于那个女人了。
正在危难之时,那女人果然来了。只见国师身后一抹红影,转瞬间就到了眼前。
那把阎罗斩大刀,正死死抵在国师的剑上,甚至将那剑往下压了三分多。
国师这才睁眼一惊,就连略微佝偻的老背,都挺直了起来:“你这丫头……”
“哥,你放心,你不会死在赵星川手里,因为你的命,我要亲自拿走。”
祝红书脸色冷淡,衬着她红色的衣衫,却显得有些阴鸷,不像是复仇的侠女,反倒像是地狱里刚冲出阵门的女鬼,可食人心魄。
她接着劈刀当胸就砍,祝明俊只得招招回防着,她边杀边零零碎碎道来:
“祝家庄三百八十九口人的命,你是时候去还了。”
国师却面不改色道:“他们没有一个人死的无辜,我当初不杀你,也是我心存一善,当你是我家人。”
祝红书听闻祝明俊如此说,她面目才微微颤动了一下,空洞地双眼滑出了一行冷泪:“那阿爹阿娘,便不是你的家人了?”
就在此时,祝红书仿佛脑海中打破了尘封已久的记忆瓶,里面涌出了昏天黑地的哭喊。
那时她还年幼,不过十岁的光景。
有一日,常年卧病在床的半挺尸哥哥,却忽然下床走出了房门。他不光精神气好,连肢体也比从前健壮了许多。
小红书惊喜之余,忙缠着哥哥要抱抱。
“哥哥,你终于好了!我要告诉阿娘去!”
祝明俊便无可奈何地抱着她转了两圈,放下后,便直直出了家门。
见哥哥出门去了,小红书也跑着跳着跟了出去,却见哥哥拿着砍刀,在心中见人就杀,口中还喃喃道:这便是此世的任务。”
回忆到此处,祝红书便及时跳脱出来了,下面的事,她不愿再想,只狠狠双手劈刀,步步紧逼着眼前的老国师。
“哥,你也是糟了报应了,年纪轻轻便得了衰老症。”
祝明俊哼笑了一声:“当年杀完你爹娘后,是见你可爱,才不肯杀你,如今怎么一点也不可爱了,白白辜负了我……”
祝红书又听见他提及了内心最伤痛处,她耳中顿时轰鸣,满脑子都是阿娘临死前抱着祝明俊的腿,苦苦哀求他不要杀自己的场景。
“为什么……”祝红书终于呜咽了起来。
国师两袖一扫,收了剑刃:“因为他们该死。”
作者有话要说:寒儿:我是不是来晚了
祝明俊:不晚,留着这条老命,须得见见我徒儿感谢在2020-04-21 09:16:51~2020-04-22 20:55: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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