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静柏扛着苏芙从屋檐上跳下来, 四周早已围了一圈人,对着这边指指点点。
“哎,你看那个道士扛在肩头的, 不是苏侧妃吗?她家五啖楼开的时候我还去吃了面的,长得一模一样啊!”
“对对对, 应当是她!我也见过她,好像生得就是这么模样……说起来,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这个道士我没见过, 说起来苏侧妃也是有夫之妇吧, 怎么当着大庭广众的面和陌生男子搂搂抱抱, 真是不知廉耻,果真比不上苏二小姐。”
“你还说呢!世上哪个女人能比得上苏二小姐!”
苏芙听着四周人的议论, 颤抖着手,试图把自己的脸遮起来。
大师兄, 你其实是苏锦派来抹黑我的吧?苏芙悲痛欲绝地想。
“你把我妹妹放下来!”苏玟抄着棍子对谭静柏怒吼。
“哎哟我的祖宗您可小点声!”苏芙眼见着人越积越多,一拳头捶向谭静柏后腰, 趁着谭静柏吃痛的当头,从他肩头一个空翻落到地上,上前把苏玟往一边拉。
谭静柏捂着后腰跟上前去, 苏芙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轻声道:“待会儿跟你算账。”
三人避开人群,就近上了个茶楼,这间茶楼是异族人所开,里面卖的不是清茶, 而是西域的奶茶,奶茶中放了不少糖,很甜腻,奶茶端上来时,配着牛乳糕,牛乳糕散发着牛乳的清香,上面撒着一层糖粉,让人食欲大增。
苏玟抱着胳膊,冷冷地盯着谭静柏,谭静柏把白绫又戴上了,他嘴角微勾,手指在桌子上摸索着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牛乳糕,丝毫都没有受到苏玟的影响。
“大师兄,你从小生长在崆峒山,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不太熟悉山下的习俗礼仪,今天这种事,以后就不要做了。”苏芙喝着奶茶,“本就是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我现在已经嫁人了,于情于理都不能和亲人以外的男子亲密接触,我这还算是好的了,有些女子,一旦成亲,几乎是二门不出大门不迈,成日待在府里,不能随意走动,见个人都要层层通报,我这轻松日子来之不易,师兄你这举动,很有可能把我的好日子毁掉,你知道吗?”
谭静柏筷子一顿:“原来山底下还有这么多规矩吗?实在是烦人,我见你也不大喜欢,为何不随我回崆峒,那里可没人管着你,整片山都是你的,你想打鸟就打鸟,想捉鱼就捉鱼,快活得很。”
苏玟按捺不住,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怒吼道:“都说了,我妹妹已经嫁人了,她怎么跟你回崆峒?而且你那穷山僻岭有什么好的?我妹妹洗澡要用玫瑰花露,衣服要用软烟罗,吃食要经过繁复的工序,出行是轿子车马,住的是雕梁画栋,你们可能做到哪一样?做不到就闭嘴!”
“母亲总和我说你口齿伶俐,思维敏捷,我还不信,如今我算是见识到了。”苏芙摸了摸鼻子,转头对身边的谭静柏道,“大师兄,你看,我以往也就夏天去崆峒,其他时候我都是在京都过着我自己的生活,崆峒的日子,我初待的时候觉着新鲜,日子久了,我还是怀念我自己的床榻。我知道你是心疼我,多谢你的好意,我如今是不可能回崆峒去的。”
“你想要的这些东西,直接买了带过去就好了,崆峒不差钱。”谭静柏从袖袋里摸出了一片巴掌大书页型的金叶子,“我下山时,师父给了这东西给我,说是山底下,这东西很值钱,比这大的金叶子,在崆峒的库房里还有几十箱呢,把那些金叶子都给你,应该可以把你说的东西开下来吧?”
苏玟看得眼睛都直了,他咽了咽口水,指着金叶子道:“等等等等,你这是真金吗?有掺了别的东西吗?”
“不知道,你看看。”谭静柏毫不在意地把金叶子往苏玟手上一递。
苏玟颤抖着手把金叶子接过去,用手轻轻掰了一下,又放进嘴里一咬,他把金叶子擦干,还给谭静柏。
“是真的。”苏玟面上微惊,他又问道,“你之前说你们崆峒派还有几十箱?箱子多大?几十箱里面都塞满了吗?”
“没有塞满,有些一半是金叶子,一半是瑟瑟之类的宝石,也有放着黄金剑鞘的,还有水晶的饰品,一直放在库房里生灰,应该不怎么值钱。”谭静柏把金叶子递给苏芙,然后比划了一下,“箱子的话,约莫这个桌子这么大吧,有些深。”
苏玟看了看谭静柏的手势,又看了看面前足足可以坐四个人的桌子,彻底无语了。
过了许久,苏玟问谭静柏:“你这次下山,带了多少金叶子?”
谭静柏把袖袋解下来,把里面的东西往桌子上一倒,金光闪闪的金叶子和三个指头大的金元宝一下子就夺去了在座人的注意,这些金子中间夹杂着几块碎银,和少得可怜的铜钱。
“我下山时,师父是给了一箱的,我嫌重,就只带了这些,剩下的在我住的位置。”谭静柏从金子堆里又抽了三片金叶子给苏芙,“来,送你,拿去买糖吃。”
“你是打算把全京都的糖铺子都买下来吗?”苏芙彻底折服在谭静柏的财大气粗之下了。
苏玟开口道:“妹妹,我想了许久。”
“啊?”苏芙正托着下巴看谭静柏暴殄天物地拿金叶子折青蛙。
“那什么逍遥王,就算了吧,我挺支持你和你家大师兄私奔的,要不今日就启程,我给你们打掩护。”苏玟一脸严肃地对苏芙道。
“……你说什么屁话呢。”
夕阳西下,苏芙要回五啖楼处理事务,苏玟是学得烦了出来散心,没有骑马,就叫苏芙顺路带他回去。
苏芙原本是想把谭静柏也送回去的,无奈谭静柏住在城外,城门将落,等她送谭静柏回去了,她自己的马车就进不了城了。
“你若是想找我,就去城外的庆平观,我要在那里住半个月。”谭静柏道,“我一般就呆在那里,若是我不在,你就和锦云住持说一声,你就在我院子里等我,我很快就会回去。”
苏芙点了点头,笑道:“待这段时日过了,我便去找你玩,你到时候可不要嫌我烦。”
“我永远都不会嫌你的。”谭静柏摸了摸苏芙的头。
苏芙拍开谭静柏的手:“不要总是把我当小孩子!”
谭静柏收回手,有点失落地“哦”了一声。
苏芙上了车,苏玟跟大爷一样翘着二郎腿盯着苏芙,苏芙被苏玟看得有些慎得慌,她咽了口唾液,问道:“怎么了?”
“你以前和母亲去别院,其实是去崆峒山了?”苏玟冷冷道。
苏芙一愣,这才想起来苏芙习武这件事只有苏芙和王夫人,还有崆峒山一派知道,就连苏玟也是被蒙在鼓里。
苏芙尴尬地坐回位置上:“这个……你也知道我脾气不好,母亲怕我以后受欺负,就每年夏季拎着我去崆峒咯……这算是给我留张底牌,以后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我至少不会死得很难看。”
说完,苏芙专门加了一句:“你可要替我保密!”
苏玟抱着胳膊不高兴道:“你和母亲瞒了这么多年,肯定就是不想要别人知道,我又不傻,干嘛说出去?”
苏芙连忙道:“还是哥哥最好。”
“少贫嘴。”苏玟忍不住露出一个微笑,他从来不会跟苏芙生气,就算心里不爽,也很快就丢到脑后了。
“说起来,你大师兄好像蛮喜欢你的,他把自己身上带的金叶子全都送给你了,”苏玟皱着眉头,“他看起来人也不坏,和你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对你不错,仪度高雅,想来出身也不差,现在更是开口要你和他一同去崆峒,奇怪了,当时你待字闺中,没人上门提亲,母亲怎么不把你嫁给他呢?”
“你又在说瞎话了。”苏芙往软垫上一靠,“师兄他啊,修的是无情道,这辈子都不会懂情爱是什么的。”
“无情道?”苏玟有些诧异。
“师兄他是孤儿,还在襁褓时就被师父捡回了崆峒,一直当亲儿子养到了现在,起先师兄还是婴儿的时候,就不怎么哭,也不怎么笑,成天面无表情,跟个木偶一样,师父以为他是个痴傻儿,后来师兄长大了才知道,师兄不傻,只是天生对情感很淡薄罢了。说起来,师兄从小就没有朋友,很少有亲密的人,除了对师父和我有些亲近外,几乎不与旁人结交的。”苏芙的胳膊搭在窗台上,看着窗帘上抖动的穗子,“师父说,师兄是天生修无情道的好苗子,这辈子都不会被人世红尘所迷惑,将来师兄的造诣,会远远超过师父。”
“你说他天生淡漠,怎么感觉他对你很是熟稔?”苏玟惊奇道,“他刚才对你的态度,那简直是宠爱吧?而且他那跳脱的性子,你和我说他淡漠?”
“都说了除了与师父和我交好,对其他人都很淡漠啦!”苏芙叹了口气,“还性子跳脱呢……你就没觉得,他说话的时候,有一种特意的模仿别人的感觉吗?他刚才的语调,明显就是在模仿你和我啊。”
苏芙挠了挠头:“怎么说呢?师兄他很淡漠,又特别容易被骗,嘴又碎,人也很八婆,还喜欢听墙角,喜欢模仿人,却不懂人情世故,他就是个奇怪的杂糅体,所有截然不同的性格全都聚集到他一个人身上了……说实话,我有时候觉得他有点精神分裂。”
“何为精神分裂?”苏玟不解道。
“就是身体里好像有几个人啦!”苏芙跟身体没有骨头一样往美人榻里陷进去,“然而他没有精神疾病,只是他的性格有缺陷,天生的,改不了。”
“何为精神疾病,何为性格缺陷?”苏玟把勤学好问发挥到了极致。
“哥你很烦哎!你再问就把你丢到马车下面去!”苏芙用靠垫挡住脸。
被妹妹讨厌的苏玟委委屈屈地闭上了嘴,眼睛里带着泪花。
妹妹果然是长大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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