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芙笑着摇了摇头, 把碎银子收回去,正对上推门出来的谭静柏,谭静柏一袭苍色长袍, 更显得长身玉立。
“……你怎的还戴着这白绫?”苏芙忍不住道。
谭静柏歪了歪头:“我思来想去,总觉得师父是不会骗我的, 便先按照他说的做吧。”
“就你这脾性,怕是以后被人卖了还笑嘻嘻地替人数钱呢。”苏芙摇头道。
谭静柏微微笑了笑:“怎么可能,谁会买我?”
苏芙算是彻底败在谭静柏面前了, 谭静柏身上总有一股奇怪的感觉, 你说他憨吧, 他是百年一遇的无情道奇才,天赋异禀, 可你说他聪明吧,他又时不时得冒出点傻劲出来, 好骗得很。
苏芙只好转移话题:“这小道长非不要我的银子。”
“这儿的道长清贫得很,随了他们住持。”谭静柏说着, 侧身让苏芙进去。
苏芙提着食盒和酒坛进了院子,四下打量,这院子不大, 比她自己住的要小上不少, 正北面是个主屋,两边连着厢房,院中东面是一片竹林,西面种着几棵矮月桂, 月光照下来,金色的桂花上闪着碎光,合着空气里那若有若无的香味,让苏芙有一种误入人间仙境的错觉。
苏芙把食盒里的东西一一摆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她带了一碟牛舌头一碟凉拌千张和半碗油炸花生米,末了她又从食盒底部端了牛乳糕上来,并上两个琉璃杯子放在桌上。
“你把眼睛上的白绫解开吧,我怕你蒙着眼一不小心吃进鼻孔里。”
谭静柏听话地把白绫解开,很有自觉地坐下来,他把酒坛拿过去,开了泥封,一股清香四溢开来,谭静柏凑近闻了闻,问苏芙道:“好香,是什么酒?”
“徐晟送来的,说是上好的女儿红,我觉着好玩,又放了几颗青梅进去提香,我们都是喝不了酒的,莫要贪杯,这酒后劲大得很。”苏芙把桌子布置好,递过去酒杯示意谭静柏倒酒。
“今儿哪阵风把你吹过来了?不是宫中太后做寿吗?我看好多人去了,你是侧妃,你不用去吗?”谭静柏给苏芙倒了一杯。
苏芙无奈笑笑,撒了个谎:“是我自己不想去,那宴会无聊,还要与人虚与委蛇,讨人厌得很。”
谭静柏不是个话多的,苏芙现下也不怎么想说话,两人沉默着喝酒吃菜,一直吃了两杯,苏芙琢磨着时间差不多了,才开了口。
“我今日来,还有个事情要问你。”苏芙吃了一口凉拌千张。
谭静柏抬眼看苏芙,他瞳色很淡,在月光下宛如琥珀一般流光溢彩,看人的时候仿佛盛着一眼的蜂蜜。
“你知道武林盟主吗?”苏芙问道。
“你是说那个从小被收养后来给养父下毒从此远走他乡的武林盟主苏梓翼?”谭静柏一口气说下来。
“……你知道的还不少。”苏芙被这一串连珠炮的话语给震住了。
“你算是问对了人,”谭静柏一提起八卦就来了兴致,他擦了擦手,“你若是唠这个我就不困了,你想听关于他的哪方面的事情?”
苏芙想起来,以前师父一直叮嘱谭静柏,叫他少听墙角,那时候苏芙还以为师父是在开玩笑,如今一看,师父简直英明神武啊!
“就想问一下,他小时候是在哪里长大的。”苏芙抿了一口酒。
“他三岁时爹娘去世,之后被徐家接到京都,在京都长到十六岁的样子,然后给养父下毒连夜离京了。”谭静柏眼睛里一片漠然,嘴皮子动得却比谁都快,若不是苏芙早就适应了谭静柏这样子,她怕以为这是个傀儡呢。
苏芙一愣:“这样的白眼狼,也能做武林盟主?”
谭静柏摇摇头:“不,徐家本来就欠苏梓翼。”
苏芙挑了挑眉毛。
“苏梓翼的父母,就是被徐家所杀。”谭静柏语气平淡地道出了一个秘密。
苏芙嘴角抽搐,她往后挪了挪:“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那时徐晟的父亲,也就是几年前去世的徐尚书,和苏梓翼父母交好,苏梓翼的父母是开船队的,一直在江浙一带发展,他们家以渔业起家,后来开拓商队,做起了远洋买卖。”谭静柏继续道,“苏家势力越来越大,那时候有句话叫‘江浙只知商苏氏,不知天下有皇家’,正因如此,先皇对苏家起了铲除之心。”
“是徐尚书出的手?”
谭静柏点了点头:“正是,徐尚书当时还只是个宫中编撰,得了先皇密旨便连夜南下,往江浙去了,他借着苏家对他的友情和信任,药倒了苏梓翼的父母,一把火烧了他们喝酒的画舫,那日苏州城的人怕是都看到了画舫起火,连着一直烧到了苏家的船队,半边天都是火红色的。”
“苏梓翼的父母……死了?”苏芙轻声问道。
“这就不知道了,我听了不少的版本,有的说放火烧船之前已经把那两人心窝捅穿了,有的人说只是昏迷了,起火的时候还被熏醒了,可是出不来,被活活烧死了,”谭静柏倒了一杯酒,“也有说跳水逃走,从此隐姓埋名了的,纵说纷坛,这场大火之后,苏家从此没落,嫡系只剩下苏梓翼一人,被徐尚书抱了回去,当儿子一样养着。”
苏芙听了这半天江湖八卦,听得一愣一愣的,从开始就握在手中的酒一口都没喝,她皱了皱鼻子:“这事儿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有时候被师父支使去山下买酒,在店里听到的,”谭静柏喝了第三杯酒,头有些晕,说话的速度也慢了下来,“还有的就是从青玉楼买来的。”
“青玉楼是什么?”苏芙好奇道。
“一个消息铺子。”谭静柏道,“一般人不知道的,但我以为你会知道,毕竟那里去得最多的就是权贵。”
苏芙惊异:“闻所未闻!”
她心里一阵疑虑,这样厉害的组织,为何书中从来没有描写过,甚至都没有说出名字来?
“你不知道也好,那里不是什么好位置。”谭静柏把自己的空酒杯往前推了一推。
苏芙把心中的疑惑放了放,又问道:“苏梓翼又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还有,苏梓翼下了手,徐家就不会报复吗?我前些日子见过那位徐小姐一面,身子柔弱得惊人,动不动就咯血,跟片纸一样,风一吹就要倒,莫不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顽疾?”
“苏梓翼如何知道的,我也不清楚,但纸包不住火,许是哪里泄露了。”谭静柏道,“至于徐家……苏梓翼连夜出京,徐家失去了主心骨,一下子乱了套,后来想起来追究,苏梓翼早就成了江湖里数一数二的人物,本就是他们理亏,也不好去说什么。至于徐小姐……”
苏芙见谭静柏皱起眉头,忙问道:“徐小姐怎么了?”
“我未曾听闻徐小姐出生时有顽疾,她小时候还习过武呢,请的是峨眉派的大能。”谭静柏道,“徐家出事后,外面就没了徐小姐的消息,她何时病重了吗?”
苏芙嗫嚅道:“我也不知道,只是前些日子见了一面,便有点疑惑罢了。”
夜凉如水,苏芙和谭静柏又说了点闲话,提着食盒走了,谭静柏披了一件外衣送苏芙下山。
“你真不打算回崆峒吗?”谭静柏道。
“我就是想走也走不了啊。”苏芙笑道,“再者我也没打算走,京都这边,人不怎么样,但是东西还是挺丰富有趣的。”
谭静柏点了点头:“我五日后离京。”
“这么快就要走了?”
“嗯,快半个月了。”谭静柏道,他走着走着,突然停下脚步。
苏芙也跟着停下,偏头望他:“怎么了?”
谭静柏静静地看着苏芙,他生得俊秀,不说话的时候,跟个娃娃一样,漂亮又僵硬。
他伸手摸了摸苏芙的头:“若是你有什么事,一定要来崆峒找我……和师父,我们绝对会保护你的。”
苏芙笑了出来,她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了谭静柏的腰,谭静柏回抱住苏芙,他轻轻拍了拍苏芙的后背,身上的桂花香包裹住了苏芙。
苏芙抱着谭静柏微微摇晃着,过了好久,谭静柏都没有放手的意思,苏芙只觉得身上越来越重,她忍不住推了谭静柏一把,谭静柏一动不动。
苏芙意识到了什么,她缓缓地转头,看向自己的肩膀,正对上一只闭合的眼睛,那眼睛紧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纤细又脆弱。
谭静柏抱着她睡着了。
“……我以后要是再和你喝酒,我就是全天下数一数二的大傻子。”
苏芙欲哭无泪地拖着谭静柏,步履蹒跚地往上一点一点挪动,别看谭静柏生得清瘦,骨头里跟灌了铅一样,压得苏芙几乎喘不过气来。
苏芙回想起之前在街上遇见谭静柏时,自己还以为是见到羽化登天的仙人了,如今回想起来只想扇自己耳光,什么仙人啊,就是个麻烦!
什么叫人设坍塌,这就叫人设坍塌。
苏芙强压着把谭静柏扔在这里自己回去的念头,她听说山中有野兽,若是把谭静柏放着儿,第二天怕是骨头渣子都不剩下了。
苏芙哭丧着脸冲着山上放声大喊道:“有没有人啊!快来帮帮我!不然我今儿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师兄: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这世上找不到比我更八卦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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