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第二日一早就进了宫,太后还未起,她在门外等了许久,太后觉得把她晾够了,才派人去请她进来。
太后宫中生着火炉,王夫人一进去就被热得后背起了一层汗,好在她早就习惯了,她向着太后行了一礼,太后未开口让她坐下,王夫人就一直站着。
她今日穿着一身华贵繁重的朝服,头上的钿子压得人抬不起头来,王夫人却还是面上波澜不动,仪态端庄,一举一动让人挑不出毛病。
太后由宫人梳着发,看也不看王夫人一眼,过了一会儿,待宫中的香烧了一半之后,太后才悠悠开口:“赐座吧。”
宫人搬来椅子,王夫人向太后行了一礼,缓缓坐下,腰杆挺得笔直。
“之前在夏苗上,苏侧妃很是活泼,想来是王夫人教的好?”太后抿着嘴笑着,眼中的神色却冷漠至极。
王夫人微微颔首,柔声道:“让她在太后面前失仪了,日后妾身一定好好管教,定不让太后心烦。”
“心烦说不上。”太后微微扬起下巴,瞥了王夫人一眼,眼角的殷红飞扬入鬓角,“只不过那样子和逍遥王很是相配,哀家心里多少有些欣慰。”
纵使话说到这份上了,王夫人的面色还是淡淡的,她不卑不亢地点了点头:“妾身知晓。”
太后在心里撇了撇嘴,她最讨厌和王夫人说话,这个老女人总是冷冰冰的,说什么话都是个冷漠的反应,好像什么都不关心,跟个假人一样,叫人厌恶得很。
装模作样。太后闭了闭眼睛。
苏国公是个一心求利,对子女毫不在意的,王夫人是个冷漠无情,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这两人算是绝配。
“那日是哀家失言,也是见苏侧妃活泼过头了,身为长辈,忍不住教导一下,还请王夫人见谅。”纵使心头不满,太后也放低了姿态,把这次入宫真正要说的说了,沉默着上妆。
王夫人依旧是不咸不淡:“不敢,娘娘客气了。”
太后懒得和王夫人再说话,打了一肚子的腹稿也没心情说了,她唤人拿来了一匹绸缎,打发王夫人出了门。
王夫人走后,太后突然睁开了眼睛,一下子把梳妆台上的东西全都扫了下去,宫女们吓得都跪了下来,头挨在地上,一动都不敢动。
鸢尾快步走来,在太后身边跪下,仰头道:“娘娘,这样的人不值得您生气,您仔细气坏了身子。”
太后冷哼一声:“这王裕芈,从小时候就是这样,仗着自己是灵安郡主,在京都就扬着下巴横行霸道,谁都看不上眼,就连那些公主皇子都捧着她,后来被文帝赐婚了苏国公后,多少人为之心碎,她自己倒是满不在乎,如今生的儿子是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女儿是粗鄙不堪无才无德,她还是这清高样,见了哀家这掌权太后都不曾有好脸色。”
“这王夫人的确是讨厌得很,但也不过是穷途末路罢了,强撑着所谓的仪态,其实内里早就崩溃了,太后您无需费心在这跳梁小丑之上。”鸢尾往前一倾,双手轻轻地握住太后的衣角,“今年宫里入了新的螺子黛,陛下后宫无人,依旧是往常那样,三斛螺子黛都送到您这里来,那颜色好看得很,最适合给您画远山眉了,您要不要试一试?”
太后没说话,起先是生着闷气,鸢尾叫人拿来了螺子黛,太后见了,才纡尊降贵地点了点头,宫女们如遇大赦,画眉的巧手拿了螺子黛,小心翼翼地为太后描眉。
今日算是个好天气,晴空万里无云,太阳不是很大,走在路上时有微风吹过,十分舒服。
苏芙今儿要去还伞,她记路的本领向来不错,昨天那个院子她虽然只去了一次,但是早就把路线记在了心里,正因为她认路本事好,她才敢一个人在这京都到处晃,也不怕迷路。
苏芙又看到了昨天的珍珠木头簪子,那小贩也记得苏芙,连忙挥手道:“夫人!这簪子您还要吗?”
“还要的。”苏芙快步上前,拿起那簪子,越看越喜欢,她付了钱,直接把簪子插进头发,握着伞提着篮子走远了。
小贩旁的卖枣糕的贩子看了,笑着道:“珍珠木簪子都是男子买了,送给心爱的女子的,你都不提一嘴卖给这位夫人,若是她家里的汉子吃醋了,闹起来,还不把你这摊子砸了。”
卖簪子的小贩一摊手:“她又没问,再说了,这是咱们渊国自古以来的习俗,看她这样子和口音也不像是外乡人,她自己不知道?”
苏芙还真不知道,这样民间的习俗,哪里是一个贵女会知道的,在记忆里,京都贵族间的定情信物都是玉佩之类的贵重之物,哪里会用木头簪子这样掉价的东西。
而且这簪子上的珍珠小得可怜,还没有她半个小手指指甲盖那么大,她买这个簪子完全是一时兴起,哪里管那么多。
苏芙按记忆走到那院子前,天气晴朗,那院子显得清新了许多,阳光普照,窗子打开着,明亮的光一直照进了房子里,显得格外亮堂。
院子里的狼桃滚圆鲜红,十分好看,苏芙在院子外站了一会儿,不知道怎么开口,主屋的门被人推开了,昨天的青衣小童子钰言提着水桶拿着水瓢,从屋里走了出来,正和苏芙对上眼。
“啊!夫人!”钰言提着水桶跑出来,“您来了!主子在睡午觉,我这就去喊醒他!”
“千万别。”苏芙连忙制止,“我不过是来还伞的,再就是想买几个狼桃,这味道好极了。”
“那也行,主子说了,若是夫人再来,只管摘,这满院子的狼桃都给夫人留着!”钰言邀功似的举了举手里的水桶,“您看,我正要去给狼桃浇水呢!”
“你家主人倒是大方。”苏芙笑着进了院子,“那就多谢了。”
狼桃并非什么便宜物件,在这个时代从未有人大片种植过,稀罕得很,这家主人满院子的狼桃,还就这样送给她了,看那言行举止,定是从小悉心照料长大,含着金汤匙出生,是位贵人。
想来贵人在此处置办房产,无非是闹中取静,讨个清闲罢了。
君玥就在正对着院子的书房中小憩,他半躺在美人榻上,睁开眼时恰好能看到窗户外的院子,他一睁眼,就看到在院子里跟紫蝴蝶一样穿梭的苏芙。
初醒的慵懒一下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君玥支起身子,趴在窗台上,一只手托着腮看向外面,他先是看着苏芙摘狼桃的手,再是肘部鱼尾般散开的披帛,视线缓缓上移,他看到了苏芙发间的珍珠木簪。
君玥一愣,以为自己是看错了,他揉了揉眼睛,再去看,这次清清楚楚地看到,那就是珍珠木簪。
谁给她的?昨天她头上都没有啊!自己也从来没有送给她过,为什么她头上会有珍珠木簪?这不是定情信物吗?
君玥整个人愣在了当场,一滴昨夜的雨滴从竹叶上滑下来,正好落在他的鼻尖,激得他浑身一抖,回过神来。
这个水性杨花不知廉耻的女人!
君玥气得从美人榻上坐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他只想快点跑出去问个明白,他的脚扒拉着鞋子,一不小心踩住了自己天水碧的纱衣,倒栽葱一般从美人榻上摔倒在地。
书房里哐当的一声,吸引了苏芙的注意力,她寻着声音望过去,透过竹叶的遮挡,看到书房的窗户卷着竹片帘子,流苏穗子静静地垂在窗台上,那里一个人都没有。
苏芙用手背蹭了蹭鼻尖,把挑选好的狼桃放进篮子里,对着钰言笑了笑,照旧放了一块碎银在钰言手里。
苏芙走后,钰言把还回来的油纸伞放到门口,踩着木屐啪嗒啪嗒跑进主屋里,唤了君玥一声,脱了木屐把碎银放到八仙桌上,一回头,看到自己主子坐在地上,支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什么。
钰言轻声问了句:“主子?您怎么了?”
“没什么,刚睡醒,脑袋有点不清醒。”君玥站起来,把纱衣拢了拢,看着苏芙消失的地方,皱着眉头,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钰言是个机灵的,立刻就反应过来:“主子,是不是因为夫人来这里摘狼桃?是属下的错,因为您说以后夫人想要狼桃,直接摘就可以了,所以属下没有事先通报,这以后……”
君玥摆了摆手:“不是因为这个,以后她来要狼桃,直接给她就是。”
他回身看到桌子上的碎银,走过去,指尖轻轻碰了碰银子,皱眉道:“说起来,钰言你知不知道,那珍珠木簪有什么意义?”
“定情信物啊。”钰言抬起小下巴,洋洋得意着,“我有好好听课的,夫子专门讲了这一类的民间习俗,我记得可清楚了!”
君玥点了点头,不由自主地咬着手指甲。
难道说苏芙背着他有了心上人?这个人是什么来头,会不会对他有威胁?要不要派人去调查一番?
君玥沉默了一会儿,召来了黑鹫。
被怀疑红杏出墙的苏芙提着一篮子狼桃走在路上,根本没意识到因为一根珍珠簪子,就被君玥怀疑了,她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刚刚看到自家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兄长,带着几个家仆进了赌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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