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寒的长剑冷光四溢,那个被众家师兄唤作‘小六’的江家孩子颤巍巍站在不远处,他身后,王灵娇单手蹭了蹭自己俨然一片五颜六色的脸笑的怨毒,尚不足王灵娇肩膀高的孩子满目恐惧,却也强忍着畏惧冲师父、师娘的方向颤抖开口,“对不起师父,小六,还是学不会……”
“王、灵娇……不要……”
冷光晃得江枫眠睁不开眼,早已失丹修为散尽的他张了张嘴想要阻止王灵娇的暴行却终究于事无补,只得恨恨闭上眼睛,任由血水斑驳的泪顺着他似是瞬息苍老的脸颊不断滑落。
那是他的孩子啊,他江家上下那么多孩子竟然都死在了自己的面前。
“晓妹——”
撕裂的惊叫声让原本还在杀戮的温家修士猛然停了手,再齐刷刷循声回头,众人便看见一抹艳红身形竟以极其可怕的速度飙至王灵娇面前,她手中软剑深深刺入那人的左肩绽开绚烂的血花同时,王灵娇自己也已经被对方一掌拍飞出老远而后重重撞上了石廊,当下便是双眼翻白昏死了过去。
“呜呜呜……”
幸免于难的江家小师弟终是遏制不住心中的恐慌痛哭出声,孩子泪眼朦胧的抬起头要看她,将他死死搂在怀中的聂晓却是抬手捂住了小六的眼睛唇角微扬。
“小六乖,不看,不怕,良辰姐姐在呢!”
聂晓脸色惨白嗓音虚浮,扬手抬袖间,她却是眼也不眨的将已经没入小半截的软剑从自己肩头拔出又丢在地上。
“良辰姐姐……”
孩子嗓音喑哑的唤了一声,半是搀扶半是搂抱的努力支撑着比自己高出许多的聂晓,可是还未等他染满血污的小手再往聂晓后背扶去,身后却似是有人大力一拉,生生将这江家小师弟搡出三步开外跌坐倒地。
聂晓身形一个晃荡再也站不住,温晁急奔上前将她搂进怀里,却终究还是没能阻止聂晓滑坐在地。
“啧啧啧……曾经辉煌一时的莲花坞,多可惜啊,就这么毁于一旦了。”
薄凉的笑声自头顶响起,温晁拧眉抬头,在场修士便借着月光看见了一道年轻挺拔的墨色自昏暗中缓步走近,那人唇角上扬双手抱臂,黑白分明的星眸之中却是恶意满满让人看着心中发出。
“薛洋?”
“啧啧,温二公子别来无恙啊!”
薛洋展臂伸了个懒腰,手中被红绳牵系的翠绿色柳笛在他指尖无意识的晃动着,于月色之中画着完美的弧度。
“为……什么……”
聂晓已经精疲力竭,每每噬心蛊发作,都会同时诱发她体内未曾安分的玄武真气与之抗衡,内忧外患之下往往会去掉她半条小命。
她以为自己连日来的努力讨好已经软化了薛洋心中些许的寒冰,或者他也是可以待人真诚,或者他并不是如外人所言那般无可救药。可是分明的,这人从她离开岐山起便已经发现,更甚至的,聂晓怀疑薛洋这一路都跟在温家队伍后监视着她。
早不出来晚不出来,偏生要选这个时候!
“为什么,你不知道原因吗?”
薛洋眸中笑意骤冷缓步逼近,此刻温晁也已经信守承诺示意所有人停止杀戮,可即便如此,整个院落里一时间也只剩满地的尸体,和小部分还欲要与温家修士负隅顽抗的江氏子弟。
薛洋此人温家分部的修士基本上都不认识,乍一见这么个年轻邪肆的少年人悄无声息出现在这里,更是面对这血腥的屠戮面不改色的悠闲靠近,那些修士不由倏然拔剑挡在了温晁面前。
“温二公子,若是不想你怀里那女人痛死,便让这些东西……闪远点儿的好!”斜眼瞥了对自己虎视眈眈的温家众修士,薛洋似笑非笑的冲温晁摊了摊手,一双莹润的眸眼却又直直盯着他怀中不断瑟缩的聂晓,“好姐姐倒是对别人家的弟弟维护的很,竟不惜以身相互好叫人感动啊!”
温晁眉峰紧蹙,迅速垂眸看了眼脸色极差的聂晓这才对一旁握剑而立的温言点了点头,年轻修士冲前方修士们一挥手,那些人方才刀剑回鞘默默退到了一旁。
“为什么不听话呢?说过不能离开我的,好姐姐怎么就不信呢?”
薛洋一脸笑意,仿佛还是那夜那个阳光明媚又爱撒娇的明朗少年,可他眸中毫不掩饰的冷意与杀机竟然温晁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薛洋,注意你的言辞!”
“哦,什么言辞?”薛洋眸中晦暗骤然明朗,似是听不懂温晁为何盛怒,他笑眯眯的蹲下来与聂晓平视,“好姐姐知道么,洋洋那句话说错了?”
“你,知道我……会走……”
“是啊,好姐姐下山的时候,洋洋可看着呢!”似笑非笑的神情瞬间变成了委屈,薛洋无比温柔地垂下眼睫,莹亮的眸底竟似有水光在涌动,“本以为前几日刻意示好,是好姐姐当真关心洋洋的伤势,没想到,只是想要洋洋放松警惕好伺机逃跑而已……怎么能这样,难道你不相信洋洋真的会伤心的么?为了这些外人,好姐姐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的丢下洋洋,洋洋现在好生气啊……”
“薛洋——”
温晁拳头攥的死紧,他不知道薛洋和聂晓之间有什么暧昧纠葛,也不想去深究两人之间的过往对错,他只知道,怀中的女子是自己这辈子第一个动心,至今为止唯一一个想要娶进门好好呵护的人!
“既然好姐姐这么放不下,洋洋便大发慈悲让你再见他们一次,也算是,彻底让你断了这妄念……怎样,现在看到了,会不会觉得悲痛欲绝悔不当初?若是乖乖呆在洋洋身边,也就不会亲眼目睹这些而痛彻心扉了,你体内那些小朋友更是会乖乖的……”
“什么小朋友?薛洋你对她做了什么?!”
温晁爆喝一声,一旁温言手中的长剑顺势出鞘险险的架在了薛洋的脖子上。
“温二公子别着急啊,不过是一只噬心蛊王,要不了命的,只是这东西脾气古怪性子也是刁钻的很,最恨虚情假意的人,若是无心无情必能活的长长久久。只可惜好姐姐天生多情,偏偏对谁都舍不下,怕是……”
丝毫不将脖子上的威胁放在眼中,薛洋眸中浮起几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疯狂,似是随时都可以任由温言的长剑饮饱他温热的鲜血而绝不吝啬般。
“噬心蛊?把解药拿出来——”
“你就、这么恨我?”痛入骨髓,聂晓却莫名的已经麻木感受不到了般,她定定的望着近在咫尺的少年晕染了月色的脸泪流不止,“恨到,要我体会生离死别之苦,剜骨断肠之痛,也不愿罢休吗……”
“对,你总算是明白过来了是吗,我就是在报复你!”望进她悲痛的眸中,薛洋笑得恶劣又残忍,仿佛还是不够解恨,他又陡然凑近了两分几乎欺上了她的脸,温言剑刃已经划开他暴露在月光之下的脖子些许,他却是半分没有理会,“剜骨断肠?疼吗?可是不够,这么点点连利息都抵不上!我的痛我的苦,你死千万次都偿还不了!你为什么总是为了别人与我作对,总是为了别人把我一次次推开?既然你这么绝情,好啊,好姐姐我们来日方才,游戏才开始呢……”
“薛洋你这个疯子,来人,给我把他压下去!”
温晁额角青筋暴怒,若非薛洋是父亲如今尚且还看重的人,若非他手中还有最后一块阴铁碎片的下落,他定然是会命令温若寒将这个疯子直接废掉!
绝不姑息!
“薛洋,回头吧,别再泥足深陷了,不要再一错再错了……”
浑身痛意舒缓,聂晓只觉丹府之中似有什么与灵力不同的气息在运转充盈,分明没有金丹维持,却比她金丹犹在时更加磅礴浩荡。
只是这股力量,她如今的身体似是根本无法承载完全,隐隐约约间,竟仿佛有了即将暴动的趋势!
费力推开圈住自己的温晁聂晓晃悠悠起身,她苍白的脸色在众目睽睽之下竟然分分红润,身上艳红的衣袍被那股不知名的力量激荡着烈烈作响无风自动。
“不要一错再错?”被一左一右架着的薛洋好笑的转头望天,继而又阴狠怨愤的等向她声线骤扬,“什么叫回头?你凭什么要我回头,覆水难收你没听过吗?发生了的事情永远不会改变,就像这一地的死人你能让他们活过来吗?你能让我回到七岁那年,让什么都不曾发生吗你不能!如此,你又凭什么让我回头?哈哈哈,呵呵呵哈哈……”
少年似疯似魔,他本白净清俊的脸上此刻已然是一片狰狞,“我不会回头的,也不会放过你!是你欠我的,你欠我的,便是拿命来还也都是不够……”
薛洋语无伦次,聂晓满目苍凉的看着他喋喋不休的样子心下剜痛。
须臾过后,她抬手拭去脸上的泪痕将搀扶了自己的温晁轻轻推开,聂晓几乎是踉跄着奔到江枫眠和虞紫鸢的尸身面前方软跪了下去,彼时这生来不合的夫妻俩早已经双双闭上了眼睛,聂晓颤抖的手指探上两人临死方才交握到一起的手上,视线再次模糊不明!
身体再不痛了,可是她的心,却仿佛是被恶狠狠的挖掉了一块儿般,空落的骇人。
这里曾经是她最为向往的地方,比起森冷严肃的不净世和规矩繁多的云深不知处,其实聂晓最喜欢的还是景色宜人,美食又多且又推崇自由、解放天性的莲花坞。
曾几何时她甚至还想过,等到自己没有别家公子喜欢,等到无羡哥当真没姐姐肯嫁,她便催促了他履行当年的戏言嫁到莲花坞来,每日与大家撑船而出再载莲而归,过轻松自在无忧无虑的生活。
可是此刻,莲花坞仍在,却是物是人非满目残垣,江家没有了,轻松自由不再,仙门四大家之最有活力与生机的云梦水泽被鲜血染红再不复澄澈。
聂晓又哭又笑,握着已然僵硬发凉的江氏夫妇的手她禁不住弯下腰去,笑声亦是越发苍凉、凄惨。
她未曾见过养母,十岁义父过世,记忆之中未曾感受过父母之爱的她,却总在少时作客莲花坞受到江枫眠的万般宠爱。虞紫鸢虽性情泼辣强势,对于她这个友族晚辈的态度,却也是极其有礼良善的,虽说总爱拿她与魏无羡、江澄做榜样,将他们从头到尾教训个遍。
此刻故人就躺在她的脚边声息全无,她却只是全程目睹而无计可施……
自当年姑苏兰室初识,这是温晁第一次看见聂晓落泪,她哭的隐忍又安静,不如别家小姐那般楚楚可怜引人垂爱,只静静的任由那些碍眼的液体划过她精致的脸庞,如潺潺涓流似是永远不停息。温晁只看着聂晓匍匐于江氏夫妇尸身上不断颤抖的肩头,竟似也能感受到她那撕心裂肺的痛。
盈盈绿光自聂晓腰间窜出,似是母亲温柔的轻抚般划上她的肩背趟过眉心,所有人都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一幕,更是因着从那红衣少女身上缓缓弥漫开的强势力量,不由自主退开了一大段距离!
“晓妹!”
“公子小心——”
温言一把拽过想要上前的温晁连连后退,与此同时,聂晓周遭的莹绿色流光似是被夜色瞬间中和了般,竟然泛出点点墨绿色的游光诡谲窦生。万千流光自四面八方涌汇而来,无私无缝的朝着聂晓的身体汹涌的冲了过去。
温晁脸色大变,惊恐的叫声却被伴随那璀璨流光炸响的轰鸣声悉数淹没,甚至连一旁的薛洋也在顷刻间变了脸色。
阿姐……
无声张嘴,眼尾染赤的少年终究,还是未曾将那声担忧的呼唤叫出口去。
绚烂的灵光顷刻间激荡开来,竟生生将在场众人弹飞了老远老远,温逐流当下催剑出鞘飞身将仍在半空挣扎的温晁拉住,其余修为稍高些的亦是御剑腾空,剩下运气不好的,竟径直被那股强大的灵力震飞到半空中,后又悉数跌出了莲花坞方圆五十里范围之外,尽数当场倒地不起连连呕血!
几乎是同一时间,以聂晓和江枫眠夫妇尸首为中心的地方,竟有无数道青紫交杂的光芒拔地而起直冲九霄,赫然,是早已经被温家人破坏殆尽的江氏护宅结界,竟不知为何自动修复并再次重启,且颇有比之前更加强大的趋势。
漫天的紫光交织筹措,只在眨眼间,便于莲花坞上方苍穹之中绘出了一朵怒放盛绽的青紫色九瓣莲。
莲瓣层层叠叠竞相开放,青紫交杂的花瓣所及之处更是灵气磅礴荡漾,那些好不容易爬起来的温家修士再想进入莲花坞地界,却是瞬间又被弹了出去根本无法靠近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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