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误会

    走出蓝忘机的院子数百步,聂晓这才缓缓慢下了步伐来,她竭力调整了略微紊乱的呼吸后又小心的转眸头去,静室那方便已经只看得见些许高矮不齐的灌木与林荫了。

    单手抚了抚心口,她眉峰轻蹙低头看了手中的汤盅片刻后,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会突然觉得这静室院落的环境莫名熟悉的很,仿佛,自己曾几何时到过这里,可偏偏的,她是第一次来姑苏……

    应该是……第一次的吧?

    “诶诶诶,丫头,过来!”惊喜的喊声从前方大榕树下传来,聂晓循声回头,便看见那位红光满面的药宗顽童长老蓝幽正冲着自己的方向手舞足蹈,“忘机家的小丫头,快来!”

    聂晓眸光微闪,她转头侧身左右张望了片刻,确定现下这个院子周围目所能及的地方只有自己一个‘丫头’,方才满脸疑惑的朝着那长老走过去。

    蓝幽长老是药宗的执守长老,也是药宗的头儿,医术高超炼丹术更是整个玄门百家里一等一的好手。不过就是那跳脱的性子,搁在这规矩教条束缚死紧的蓝家人里显得格外突兀。

    聂晓甚至在怀疑,蓝家前任家主让这位名长老几十年来一个人带着子弟住在药宗鲜少离峰,怕也是担心他那老顽童般的性子毁了蓝家几百年来的声誉吧!

    “长老是在叫晚辈吗?”

    反手指了自己,聂晓很是不确定的开口问道。

    话说,忘机家的是个什么鬼?方才是自己幻听了,还是这位长老口齿不清说话漏风?

    “自然是在叫你,这冷冰冰的地方除了你我二人,哪里还看得见别的鬼?”

    胡子花白却孩童性子不减的药宗长老蓝幽故作怒目,却偏偏又绷不住须臾,下一瞬自己便先顾着笑了起来,他一把夺了聂晓手中仅剩的半碗莲藕排骨汤,勺子也不拿仰脖子就开喝,一边喝着还不忘咕哝抱怨,“小丫头就只顾着给你的湛哥哥送汤,也没说送两碗到清净峰上孝敬孝敬噗——”

    聂晓可以保证,在所有品尝过她手艺的人里,就属这位药宗长老最不给面子。若非她身手还算敏捷闪的够快,那黏哒哒的莲藕汤定是要糊上自己满脸了。

    “这是什么啊小丫头,你是要以怨报德毒死我老人家吗?”

    蓝幽长老夸张的伸了舌头大吐特吐,手中只剩两块排骨三块莲藕的汤盅,被他老人家‘恶狠狠’的塞回了聂晓怀中,她连忙双手接稳满目抱歉却又忍不住裂了唇角。

    “对不起啊长老,这个汤原本就是从含光君那里追回来准备倒掉的,我没想到您老人家也……”

    这能怪到她身上吗?

    便是遇到抢劫的山匪水寇,别人上来也得先自报家门讲个招牌台词什么的,哪有这种二话不说抢过去就喝的?

    也不怕她碗里头装的是药耗子的毒药么?

    额,话说回来,她弄的那些个怕是耗子也不肯喝吧?

    “哦,原来是给你家湛哥哥送汤回来啊……你们这些小年轻就是喜欢搞些黏黏糊糊、花里胡哨的玩意儿,哦我想起来了,这叫情调,老头子懂,都懂哈哈哈!”蓝幽长老一脸了然的冲聂晓挤了挤眉眼,而后又绕着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意有所指的打趣儿道,“小丫头也别光顾着你那湛哥哥,比起他来,你自己更需要好好补补,要不然将来……”

    “湛、哥哥?”聂晓只觉自己眼角抽搐的厉害,为什么这蓝幽长老嘴里蹦出来的字儿她分开都能理解,窜联到一起自己反倒是听不明白了呢?

    他这东拉西扯一大堆,为什么自己就是理解不了这老人家到底想要表达个什么意思?

    湛哥哥是什么称谓?

    什么叫,她是含光君家的小丫头?

    “哎呀,小丫头害羞啦?好好好,老头子我不说了不说了,你俩感情好好的就行,总归我今儿只是来看看你身子恢复的如何了!刚才去你精舍找不见人,你兄长不晓得吃了啥弄的上吐下泻拉着死活不让我走,这不又给他诊了脉耽误了这么久才……”

    “我二哥上吐下泻?现在怎么样了,严重吗?”

    一听聂怀桑吃坏了东西,聂晓的脸色当即变了转身就想往前院跑却又被蓝幽长老拉住了胳膊。

    “我说你别急啊,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这么毛躁,连忘机那娃儿也这样,不知道是被你们谁传染的?你二哥就是吃的太油腻,肠胃一时间不适应倒是滑肚,拉干净再吃两天药也就活蹦乱跳了!”

    听蓝幽长老这么说聂晓当下也稍稍放心了两分,可转念一想又似乎哪里不对,云深不知处的伙食素来清淡,自家那个并不算嘴馋且对吃喝都挺挑剔的二哥又怎么会吃得油腻拉肚子?

    她却忽然想起了自己捣鼓了半日做出来的那桌子,勉强可以称得上卖相及格的菜肴……

    傻瓜二哥不会为了讨她开心,就不管不顾的吃了她做的菜吧?

    思及这种可能性,聂晓心里不由泛出阵阵暖意,忽然好想去看看那个笨蛋兄长啊!

    “来来,把手伸出来让老头子把把脉,免得忘机那臭小子有事儿没事儿都往我清净峰跑。去了又不说话,就木头桩子似的杵在我面前不走,害得老头子不得不细细将你的情况都分析给他听。你也知道你那个湛哥哥打小性子就冷冰冰的,不笑不说话就站那儿看着你也能把人给冻死半条命。这么些年来,他也就对你这小丫头片子笑,愿意跟你多说几个字儿……”

    秀气的眉峰越加蹙紧,聂晓傻愣愣的看着眼前喋喋不休的蓝幽长老一边儿替自己把脉,一边儿毫不客气的吐槽他们家标杆子弟的不近人情。

    她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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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深不知处林木环绕、清静幽雅,这让被连日来紧迫的课业压得喘不过气,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可以放松的众家女修欢欣雀跃。

    因着蓝氏家规中有宵禁一条,于是这日众家女修便趁着时辰还早,拉着聂晓到前山林子里扑蝶、采花想要好好放松一下。

    聂晓原本是不打算接受她们的邀约的,毕竟与这些姐姐们在一起她基本没什么话语权。她们不喜欢术法修行方面的讨论,也不喜欢习武练刀的介绍,一如她每每听见他们讨论哪里的胭脂够红润,哪里的锦缎最细腻华丽时,聂晓都觉得无聊至极甚至想要打瞌睡。

    只不过盛情难却,她这会儿也的确没有别的事情缠身。

    比起和江姐姐一起留在精舍准备魏无羡和江澄的宵夜,她更愿意出来,看一群漂亮的姐姐扑蝶、采花,而后像现在这样背靠树荫望天发呆。

    耳边满是少女们婉转悦耳的欢笑声,聂晓仰头望着斑驳参差的树荫脑海中却又浮现出昨日静室前院的那一幕。

    那个蓝家药宗的长老蓝幽,那个看上去总是和蓝氏一族格格不入的老顽童神秘兮兮的调侃她,和……她的……湛哥哥。

    原来,她当真很有可能不是第一次来姑苏;

    原来,她当年莫名其妙染上的寒毒便是因为云深不知处百年难遇的一场夜雪;

    原来,她很早之前就和含光君蓝湛相熟识,只是因缘际会下她将那个清冷淡漠不苟言笑的小小少年抛诸了脑后再未想起过!

    她忘了很小的时候曾在这里住过小半年的光景,忘了曾经极为自来熟的,整日跟在仅比她年长两岁的小蓝湛身后巴巴的叫哥哥,忘了她坚持不懈坐在静室门外自言自语,终是让那不苟言笑的小古板人前展颜。

    更是忘了她的病情突然恶化所有人都放弃了挣扎,忘记了她被阿爹带离姑苏时到底有没有与小蓝湛告别。

    便是蓝幽长老以自己的人格担保他所言非虚,便是她猜测或许就是因为幼年的交情,才让蓝湛得知她是当年那个小姑娘时,不顾及家规带她回药宗求诊。更是因为对当年的她心怀愧疚,蓝湛最近才会对自己的态度有了奇怪的转变。

    可即便如此,她脑海中对于那些或许曾经发生的过往也毫无印象。

    那些事情于聂晓而言就像是书写在画本子上的故事,属于别人的故事,她完全感受不到书中人的悲喜嗔怒以及爱恨情仇。

    含光君是个极有风度的皎皎君子,聂晓是打心眼儿里敬畏他、尊重他,如果能与之结交为友自是再好不过!

    可,若是因为他对自己有愧,不,是对当年的自己心怀内疚,才对她态度温和甚至纵容迁就,一如昨日她分明犯了疾行与喧哗的家规,他却只是轻描淡写并未惩戒。

    这种虽不算是她挟恩以报,但蓝忘机总是一副‘我欠你的就要迁就你’的相处模式让聂晓很是闹心。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当年的寒毒也没能要了她的小命如今更是活的很好,蓝忘机的愧疚于聂晓而言根本就没必要。

    亏得她还以为,蓝忘机和魏无羡一样都是觉得她是个可以结交的姑娘!

    心下有些闷堵郁结,聂晓忽的就觉得自己喘不上气来了,后脖颈处也不知为何突地发烫灼热得厉害,那股子奇怪的热气让她只在瞬息间便湿透的脑后青丝大片。

    脑海中呜咽、呼啸声乍然响起,放佛是有人在她耳边嘶声力竭的尖啸着,又像是有什么邪祟妖物拼命咆哮,尖锐的利爪攥在森寒的兵刃上,划出一道道刺穿耳膜的渗人声响。

    疼——

    额角血脉突突直跳,聂晓双手抱头努力咬紧唇瓣隐忍着突如其来窜上心口的刺痛,她只觉自己全身的经络都在膨胀、收缩来回循环,周遭一片昏暗,那看不见的阴森中隐隐夹杂着她沉重又急促的心跳声。

    砰——

    砰砰——

    聂晓浑身颤抖,她真怕自己心脏下一刻就会爆开炸成碎片。

    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就要从自己的体内拼命脱逃出来了——

    凄厉的尖叫让思绪早已经陷入混沌中难以自持的聂晓稍微清醒了几分,还未等她抬眸,便有女修三两个奔到她面前,拽了她的胳膊将聂晓从树下拉了起来,“聂小姐快走,有凶尸袭击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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