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第一个透过我去寻找另一个人的,这种目光我再了解不过,那个人,她叫萧玲珑吧?如果我没有推测错误,她的年纪应该在三十至三十五岁上下,长得跟我很像,来自苗疆又或者……”微微顿了顿,聂晓拧眉思考了须臾后又补充道,“至少她曾经在苗疆生活过,嗯……可能很喜欢穿朱红色的苗服,性格的话……我暂时还没有线索可以推测!”
眼前少女浅笑盈盈,少年薛洋却是眼神闪烁的偏过头去避开她的目光,似乎是想将自己真实的情绪隐藏进冷寂的虚空之中。
“你不想说,我也就不逼你,如今你叫我一声姐姐,我也请你吃了糖也算是有了一颗糖的交情,你可不可以告诉我阴铁碎片在哪里?”
聂晓问的轻巧,方才还一脸隐忍的少年倏得回过头来,他愕然的看着她唇角缓缓浮上最初的邪笑,“仙女姐姐你好诈啊,竟然套洋洋的话!”
“这不是我们一开始的目的吗?”
聂晓挑眉歪头冲薛洋笑得清浅,少年微愣间眸底流光逡巡,那双晶亮的眸子里竟满是欲言又止的冲动按捺不下!
“啧啧,说的也是……”终究只是咋舌撇嘴,少年却依旧并不打算回答聂晓的问话,反而自顾自转换了话题,“仙女姐姐喜欢听故事吗,洋洋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没有阴铁?”
聂晓环臂站在薛洋面前微微挑眉,少年却只是恶劣的勾起唇角笑的无辜。
四目相对间,聂晓忽觉脑中有什么东西猛然炸开了般,眉峰轻蹙努力撇开那抹猝不及防的不适感,便又听薛洋在她耳边轻声笑了起来。
“没有阴铁,只有故事!”
“也行,好歹还有故事听着解闷儿!”
聂晓也不与他争辩,当下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立于少年面前!似是没想到聂晓这般轻易的就放弃追问他阴铁的线索,少年眸中故作无辜的笑意猛然凝滞,他转眸深深地看了聂晓一眼似是想望进她的心底。
须臾过后,或是当真无法从她眸中看出试探的意味,少年这才垂眸喃喃开了口。
“有一个小男孩儿,从小就很羡慕那些有钱人家的孩子有吃不尽的美味糕点,他也好想尝尝糖果的滋味,只可惜他父母早亡亲人离散没人管教也没人照顾。他不得不从小流落街头饱受欺凌,别说吃糖,常常还要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任人践踏打骂……”薛洋的嗓音意外的平静,眸中的阴狠与狡猾也随着他的讲述渐渐沉寂了下去。
“七岁那年他遇到了一个男人,那人以一盘他从来都没见过的漂亮点心为代价,让他帮忙送一封信到很远的地方去……”
话至此处,虽说少年的语调依旧平稳淡然,聂晓却敏锐的察觉到他言语之中对‘那个男人’的莫名恨意!
少年眼帘微垂盯着脚下地板,唇角却始终挂着那抹恰到好处弧度久久未变。
“后来呢?”
“后来……”轻轻的扫了眼眉宇渐紧的聂晓,薛洋忽而笑了笑,“他信送到了,可是却被收信的人一顿暴打揍的鼻青脸肿,他不识字啊,又怎么会知道那封信就是先前那男人的一个恶作剧?他来不及恨自己被人骗,心心念念的却还惦记着那盘点心。于是他一瘸一拐拖着被打的遍体鳞伤的身体又走回酒馆,那个男人却不见了,他的点心也没有了……”
“……”
聂晓沉默敛眸,眉心亦是不由自主的收拢了几分,再看向那神色淡漠的少年人时心中不出意外的多了几分疼惜。
她自然知道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道理,总归不管是在看得见的,还是看不见的地方,当真有许许多多饱受欺凌和困苦的普通人一生都忙着与老天爷争命,他们穷极一生,或许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却是本能的为了能够活下去不顾尊严甚至丢了健康。
“他哭着问店小二自己的点心去哪儿了,却被店小二拿着老粗的棍子打出了酒馆,再然后,他看到了戏弄自己的男人正爬上牛车要扬长而去……”
“他舍不下,所以去找男人理论吗?”聂晓终是忍不住低声开口,“可以为了一碟点心跑那么远,他定是极其坚韧倔强的孩子!”
“呵呵,姐姐的关注点果然和别人不一样……”薛洋自嘲般的勾了勾唇角,却并未回答聂晓的话继续讲下去,“那个男人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在他们那种世家贵人们的眼中,贫民百姓本就是归属于他们的玩物而已,人命如草芥,甚至比不过一只被他们圈养起来的蝈蝈甚至是蚂蚁!”
“再后来呢?”
“那孩子追在牛车后累得气喘吁吁,终究是追上了挡在车前求取自己该得的点心,却被男人一把推倒在地,而后……”薛洋的嗓音开始发颤,他双眸赤红的盯着聂晓的脸,似乎将她当作了那个活该千刀万剐的男人,“他驾着牛车从那孩子的手上碾过去,将他左手的尾指当场碾成了肉泥——”
少年哭腔骤起,聂晓手指微动上前一步,微抿的唇瓣蠕动了须臾后终究未能说出什么安慰的话来!
“姐姐你说那个男人该不该死?我杀他全家,是不是合情合理?”
薛洋赤红了双眸瞪着聂晓,眼角眉梢竟不知何时染上了几抹阴煞之气。
聂晓本能低头,果然看见腰间挂坠正蠢蠢欲动,焚天红光冉冉大有下一刻便会窜起来吞噬煞气的架势!
“薛洋你冷静点儿——”
“不过是区区几十条人命而已,他们怎抵得过我再不能长出来的手指?”
“薛洋!”
“常慈安他是咎由自取,自以为是仙门大家不可一世,这是他的报应!”
少年眼尾染红,可聂晓直到这一刻都未曾从他身上感受到分毫阴铁的气息,反倒是身后横七竖八躺满了尸体的院子里,愈来愈浓的阴气正不断往祠堂大门涌漫而入。
常家冤魂数被困缚在尸体之中十几天逃脱不得,如今炼化傀儡失败亡灵挣脱,它们的怨气自然是比普通死灵更加浓重强烈!
“来了?”薛洋狞笑一声望着门口,被捆缚的双手死死扣紧绳结笑的格外邪肆,“有种就来找小爷报仇啊,你活着小爷都不怕,更何况是化作阴灵毫无作为哈哈哈——”
彼时,经过了一番搜寻依旧没有任何发现的魏无羡等人正准备回大厅再次审讯薛洋,却发现院中横陈的尸身似有异动,几人当即转身把剑满目警惕。
“诈尸?”
江澄三毒横握,放大的杏目盯着院中早已死了十多天的常家人眉峰紧蹙。
果然在荧荧绿光飘忽间,那满院子的尸体竟然晃悠悠的动了起来。
先前倒在花苗中的,趴伏于台阶之上的,甚至于被悬挂在廊亭瓦楞之下一排排几乎快风干了的尸体,都悉数从房梁上‘跳’了下来。
魏无羡和蓝忘机忙催剑出鞘,凌厉的剑气却在半空中硬生生的顿住了。
尸群缓步靠拢,避尘和随便的剑气却半分不能再向前,江澄拔剑欲挡下尸群却亦是没有丝毫作用。那晓星尘和宋子琛两位道长见状忙掐诀念咒,法印打在前仆后继的尸群上却仅仅暂时缓建了它们前进的速度。
常氏一族死状凄惨怨念浓重,浓烈的怨气遮天蔽月将整个常府都笼罩其中,却偏生又似有种无形的力量禁锢了众人的灵力使之镇压不得!
突如其来的狂风将摇摇欲坠的灯柱吹断,石台掉地发出沉闷的响声,众人拧眉敛眸间,魏无羡忽然低叫一声转身就朝大厅里跑去。
“江澄、蓝湛你们顶着,我去看晓——”
焦躁的声音戛然而止,蓝忘机和江澄双双回头,便见原本脚步匆匆的魏无羡不知道看见了什么竟顿在了门口,与此同时,大厅里便传出了低低浅浅的吟诵声,轻缓却无边温柔。
“聂小妹不会又……”
江澄喃喃低语,蓝忘机收回避尘扭头大踏步跨进大厅,入眼的便是岐山清谈会那日看到的场景。
莲台悬空,银发绝世的少女端坐于莲台之上阖目庄严,神圣的灿金灵光环绕在她周围逡巡游走,与上次在岐山那番惊天动静不同的是,这一次并没有万千符篆在聂晓身体中穿梭往来。
无数墨色气息自门外汹涌钻入后以一种飞蛾扑火的气魄冲向莲台,而后迅速消散于那晃眼刺目的灵光之中。少女呢喃的声音越加轻柔低缓,本被吊在大厅正中间的薛洋亦似是被这吟诵声影响了般痛苦拧眉,攥紧头顶绳结的指节更是被捏到泛白发乌!
“这是……”
紧跟着江澄进来的晓星尘和宋子琛双双眸带惊愕,江澄来不及跟他们解释,便听得院中‘噗通’、‘噗通’沉闷坠地之声不绝于耳。
众人闻声回头,便见常家几十具尸体竟形态各异的跪倒在了大堂之前,它们垂头弯腰似是在虔诚跪拜前方莲台,原本痛苦惨白的面容上也渐渐浮上了解脱的轻松。
点点灵光自尸体的七窍飘出,化作漫天星辰在常府上空来回飘荡了三圈后终是朝着四面八方消散无踪。
灵光湮灭,那一具具经历了无边折磨的躯壳随着那道柔和却庄严的梵音悉数倒下,直到最后再没了半分怨气,在众人的眼前瞬间化作一滩滩暗红色的液体融入尘土。
偌大的常府宅院里终究只剩下稀薄的血腥气,和那些凌乱狼狈的断壁残枝混合了早已干涸的血迹,还能让人想起先前的惨烈情形!
晓星尘和宋子琛已经惊讶的说不出话来,却观身旁三个少年除了满目担忧之外,竟似对这一幕半分不觉得意外!
“晓晓!”
莲台凋萎化回青练将脱力的聂晓托于半空,魏无羡忙三两步奔过去将之楼进怀中紧紧抱住。
“看来我这辈子只能当个废柴了……”苦笑勾唇,聂晓满脸无可奈何的摇了头,“这青练比我大哥还刚,完全不给我拒绝的机会就抽空了我的灵力……”
话说这逆天能力根本无法掌控,若以后再多遇上两回这种事情她还能不能恢复灵力了啊?
“你没事就好,刚超度这么多亡灵先休息一会儿!”半拉半抱的将聂晓安置于一张还算干净稳固的太师椅上坐下,魏无羡这才缓缓舒展了眉心扭头直起身子,“剩下的,就交给羡哥哥了!”
“小朋友……”魏无羡大步走到似乎还未从头疼欲裂中回过神来的薛洋面前,他神色不善的歪了歪头看着眼前面容稚嫩的少年轻哼一声,“感觉如何,现在,要不要乖乖把东西交出来?”
“嘶……”
“无羡哥——”
聂晓忽然出声打断了魏无羡欲再次审问薛洋的话,而后,众人便见她扭头走到祠堂大门外望着空无一物的庭院静默了片刻。
手中红莲妖冶夺目,聂晓轻抚了将开未开的莲花瓣冲着花苞勾唇浅笑,“焚天,常慈安的灵识净世度化不了,你便让他解脱了吧!”
语闭,她已经将莲花挂坠从腰间摘下掷于夜空,火红的莲花在常府上空徘徊了两圈后,竟是一头扎向了一只早已经熄灭的破败红灯笼,大火瞬间包裹了整只灯笼,一道扭曲的身形浮现在灯笼纸上挣扎扭曲似是不愿出来。
可业火的威力岂是区区亡魂足以抵抗的,那抹执拗依附于灯笼上的残破灵识终究还是渐渐消散在了星火之中再无痕迹。
晓星尘和宋岚再次怔愕无言,两人默默对视一眼后,复又将目光投向那立于冷风之中眉目凛然的少女。
与初见时不同,此刻她本该一袭温婉的白衫染上了清朗的天青色,三千乌丝寸寸染雪却也半分让人看不出违和来,少女眉心一抹浅青色的水漾印记似是有生命般正随心而动幻化出朵朵翻涌的浪花。
白发银瞳分明是异于常人的存在,却偏偏让他们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温柔,这让素来以降妖除魔为己任的两个年青道人一时间,竟分不清眼前的少女究竟是人是仙?
“晓晓——”
“薛洋!”被蓝忘机一声轻唤拉回了思绪的聂晓回眸勾唇,而后,她缓步走到终是平静下来的薛洋面前定定的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眸眼,“我们也算是有了一颗糖的交情,你既唤我一声姐姐,我便替你解了心中仇怨!常慈安怨念极大不肯入轮回,那我就让他永不入轮回,如此你可满意了?”
说这话时聂晓的眸色再不似素日那般温和柔软,却也不同于岐山那日的冷厉与桀骜,她就那么平静的看着眼前唇角嗜血的少年一字一顿咬得清晰!
常慈安怨念深重宁愿化作厉鬼也要留在这里不肯入轮回,她本便再留不得它徘徊人间作祟,如此,也算是成全了这少年一腔报仇雪恨的执念!
聂晓着实不知道这一老一少两人之间的恩怨是否当真只像薛洋说的那般,却也再没机会去探寻其间的渊源与真相!
“满意,自然是满意的,还是仙女姐姐对洋洋好,洋洋定然会……生生世世记着姐姐的好,永远不会忘记……呵呵,哈哈哈……”
“臭小子你——”
魏无羡脸色骤变,当下就撸了袖子作势要上前教训教训那狂妄的少年,蓝忘机抬手横剑还没来得及阻止,众人便听常府大门外传来聂怀桑的喊声。
“妹妹,魏兄、蓝二公子——江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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