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羡哥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我去买点儿食物留着回莲花坞路上吃。”
夷陵山脚下的镇子热闹非凡,来往行人熙熙攘攘,让已然换了身装束混迹其间的聂晓和魏无羡看上去越加的普通了。
经历了两天一夜的剖丹之痛后,魏无羡又整整昏睡了一天一夜才悠悠转醒,在看到一直守在自己身边的聂晓时,少年便又傻傻的愣了半盏茶的时间。她便笑眯眯的趴在魏无羡身边,将自玄武洞分开口至今的过往草草的同魏无羡讲了一遍,略去薛洋和孟瑶不提,只说有位故人将她救了并藏匿起来方得以保全如斯。
对于聂晓的话魏无羡素来是不会怀疑的,她说是被人救了,少年便也全盘接受。因怕江澄醒了发现他的不对劲会怀疑,魏无羡醒转过后便坚持着要下山,聂晓劝阻无果,也就只能请温宁寻了两套衣服与魏无羡双双换下,再与他一起先行离开了夷陵。
二人相互搀扶步履艰难的走下夷陵山,在山脚下魏无羡与江澄早已经约定好的地方等江澄来寻他们,顺带着,商议了些许回江家重建莲花坞的事情。
只是待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半却依旧不见江澄的踪影,聂晓担心魏无羡的身体吃不消,好说歹说苦劝之下,才让他与自己一起进了间朴素的茶寮休息。不等聂晓暂时松一口气,她便看见了本一路都尾随在他们身后的薛洋在不远处似笑非笑冲自己招手。
魏无羡如今没了金丹灵力溃散,且又值被温家缉捕的危机之际,聂晓不想让他与薛洋正面冲突多生枝节,当下便借口要出去买食物让魏无羡留在茶寮等自己。
“晓晓——”
少年依旧冰凉的手倏然拉住即将离开的聂晓,魏无羡眼神浮散半仰起脖子望着她,却终究只是唤出聂晓的名字便再无下文,素来清澈含笑的眸子里这会儿竟破天荒的晕开一片慌张与怯懦。
“我不走,我就在街对面买点儿吃的马上回来,无羡哥乖,晓晓说过会陪着你就不会食言,等我一会儿好吗?”
唇角勾笑,聂晓眸眼微弯间已经矮身蹲在了面色憔悴的少年面前,她捧着他的双手放在自己脸上摩挲了片刻后,这才仰头对上他踟躇的眸光信誓旦旦开口。
“我、不饿……”
魏无羡嗓音干哑的厉害,素来健康英俊的脸庞此刻半分不显血色,连带着唇瓣亦是干裂乌青却是违心的摇头说不饿。
“好、好好,无羡哥不饿……可是晓晓饿了,你舍得晓晓饿肚子么?还有,晚吟哥他也刚刚经历了换丹同样元气大伤,他一心急着要接回江姐姐要回莲花坞为族人报仇,断然也不会再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可是回莲花坞还有很长一段路程要走,咱们不准备足够的干粮哪儿行?我不走远,就在街对面你看得见的地方买点儿吃的,很快回来好不好?”
哄孩子似的撇了嘴角,她眉眼弯弯努力压制了心中那抹酸痛,弯月之中闪烁的流光却是再次出卖了她的情绪。
或许是提及江澄和莲花坞让魏无羡连日来强自坚强的心裂了口子,少年本惶惶不安的表情微变,须臾后,他的手小心探过聂晓的脸爬上那双晶亮温柔的眸子,冰凉的指尖倏然晕开一片温热,魏无羡盯了自己指间那片水泽瞬息后,终是抽了抽鼻子眉宇轻舒。
“那,你快点回来……”
没了江家和族人,又失了金丹灵力溃散,此刻的魏无羡就像是个失去方向的孩子,一如当年父母双亡不得不独自流离街头苟延求活时那般,他想要不计代价的抓住能够陪着自己的一缕阳光,不让它从自己指间偷偷溜走。
可是她说的对,自己失了金丹本就虚弱,再不补充体力,等江澄回来看到他这副不死不活的样子,定然是会起疑心的。
更何况江澄也是伤痕累累,他也需要补充体力需要食物的给养,接回师姐同回江家只是第一步,他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还有更多的责任要一起承担。
“好!”
轻声应和却又重重的点了头,聂晓起身环住魏无羡的脖子将他稳稳的抱住,用力的,似是想将自己的温度传给他,须臾过后方才放开。
“晓晓……”
临门跨步,却听身后再次响起少年急切又仓惶的轻唤,聂晓含笑回眸,便见魏无羡苍白的脸上浮起了一抹奇异的色彩。
“小心点儿!”
“好,我马上回来。”
弯眸扬笑,聂晓眸带坚毅冲少年点了头,方扭头转身朝着街道对面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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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真是难舍难分啊,阿姐对旁人这么好,看得洋洋都要嫉妒死了!”
虎牙少年依旧一袭利落干练的玄裳,仿佛八百年都不用换洗似的装扮终是让聂晓忍不住蹙了眉峰,彼时他正双手交叠枕在后脑勺上斜靠墙裙,对聂晓言语揶揄间,薛洋更是意味深长的瞥了眼正端坐在茶寮门口靠窗位置的魏无羡,彼时,那虚弱的少年人正端着茶杯目光不错的望着街道上聂晓离开的方向。
薛洋身处偏僻隐秘的拐角处,以魏无羡的位置望过去,便只能看见背对着茶寮,似正在与对面包子铺老板‘讨价还价’的聂晓。
“你放心,等他们安全抵达兰陵,我就跟你回岐山。”
聂晓头也不抬的指了面前的包子冲卖包子的大叔点了点头,话,却是对侧向着自己的薛洋说的。
手脚麻利的替她装好了三个油纸袋,正打算开口问这好看的小姑娘还需要什么,却见那在自己摊位边儿上靠了好一会儿的黑衣少年猛然伸手,竟将她拉到墙裙拐角处压在墙上。
“阿姐……”
薛洋单手撑在墙壁上将聂晓困在自己与墙裙之间甜甜开口,下一瞬却又猛然沉了脸色,微微转眸,阴戾的神色几乎要实话为刃般恶狠狠的剜了那盯着两人的包子大叔。
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惊到当场石化,卖包子的大叔遍布沟壑的脸上肌肉止不住的抽抽,手下一抖,正拈着包子的夹子一松,那圆乎乎的肉包子便滚回了笼屉里翻了个底朝天。
再被薛洋那么狠戾的瞪上一眼,大叔早已经僵硬的身子更是不受控制的抖如筛糠,当下再不敢多看两人转头瑟瑟擦汗。
薛洋这才满意的回头,仗着比她高出半头的优势痞痞府睨着聂晓,唇角漾开一抹腻死人不偿命的灿烂笑容却又满腔委屈,“在阿姐心里,洋洋便是这般不近人情的么?”
“不然咧?你觉得自己很通情达理?”
毫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聂晓伸手去推他,却被少年大力的攥了伤口未愈的掌心分毫不退,当下疼的她倒抽了一口凉气。
还说自己通情达理,分明就是睚眦必报!
“阿姐这么说的话,洋洋可要伤心的……”
“伤就伤呗,你不就喜欢跟人互相伤害么,谁怕谁!”
看不得他顶了副可怜巴巴的委屈模样讨巧卖乖,转身,却又干着杀人越货、拔舌练尸的恶劣勾当,聂晓觉得自己已经快对这混蛋小子的招数彻底免疫了。
抽不回被攥住的手,聂晓眼珠子一转抬脚跺在薛洋脚背上,趁他脸色微变本能松开她时,当下转身就朝外走。
“诶,阿姐别走啊……”
“都说了会跟你回去,你别捣蛋成么?”被少年拉了胳臂扯回去,聂晓不禁头大如斗提高了声线,“我已经够烦了,你能不能消停点儿?你要是还觉得不解气,等回到岐山,你想怎么报复我都奉陪!”
“不想回岐山,就甭回呗!”
“对啊不想回就……等会儿,你说什么?”咆哮声戛然而止,聂晓似是听错了般定定看着摊手撇嘴的薛洋微微拧眉,“你再说一遍?”
“反正也没人看见是洋洋把阿姐带出岐山的,更何况,温晁那个蠢货怕是也没那么快赶到这里,阿姐要是想跟着魏无羡去金陵台,也不是什么大事。”
“可孟大哥怎么办?”
“……”
薛洋眼角微抽,原本带笑的唇角忽的就下垮了几分,盯着满目严肃的聂晓片刻后少年却终是挫败的叹气,“阿姐你怎么这样?关心那个小矮子竟都不关心洋洋?”
“你用得着我关心?你这么油滑狡诈,不搅翻不夜天已经很不错了,还能让他们伤到你?”
上上下下将薛洋鄙视了一番,聂晓撇嘴挑眉,这小子的手段虽说直接又粗暴,却好歹是在市井坊间摸爬滚打了多年,早已经练就了一副刀枪不入的铜皮铁骨。
常氏五十余口都死在薛洋手中,他在温若寒面前更是进退自如,甚至比温家那两个嫡亲公子都说的上话,如今怕是只有他不想害的,而没有他害不到的人!
只要他不回岐山主动招惹,便是温氏势力遮天,怕也是很难再找到薛洋这渺小的小流氓。
可孟瑶却是不一样,他拼尽一切留在岐山卧底至今,稍有不慎便会全盘皆输,所以,岐山聂晓是务必要回的,而且,还得赶在温晁无功而返之前回去,装作什么都未曾发生过那般!
“阿姐说的也对,还是阿姐了解洋洋!”
薛洋拧眉歪头,下一瞬,竟又是眉开眼笑语带得意,仿佛先前的不悦与委屈都只是幻觉。
只是这份小得意并没有持续多久,他便看见从旁边包子摊儿上接过三大包油纸袋的聂晓头也不回朝先前的茶寮跑去,少年素来清寒的眉角不自已的再次下弯了几分。
这变脸的速度,若是叫聂晓瞧见了定然又要吃惊不已。
薛洋双臂交叠倚回了墙边,那方聂晓匆匆奔进茶寮却是不见了魏无羡的踪迹,刚才还算座无虚席的小茶寮此刻却是客去人空,本整齐摆放的桌椅更是横七竖八倒在地上,似是刚经历了一场不小的□□。
“店家,我朋友呢?”
聂晓的脸色刷一下就白了,她拉住满脸颓丧正在收拾残局的店小二急急追问,便见那人痛心疾首的锤了歪倒的桌子狠狠啐了一口,“呸!这些天杀的修士,说什么除魔卫道保百姓安宁,却天天欺负我们这些普通人,实在是太可恨了!”
“什么修士?”
听闻‘修士’二字,聂晓脑中当下‘嗡’的一声炸开,莫不是,温晁的人这么快就追上来了?
“那些面目狰狞的修士一进来二话不说就开打,看看,这可是我老板前几日才换的新桌椅,砸了也不赔,这让我怎么交代啊?”
店小二哭天抢地儿擤了一把鼻涕又继续念叨,聂晓听他说了半天却也没提到魏无羡,当下整个人都要急的跳脚了,“我朋友呢,就方才坐在桌子旁边那位公子,看上去病恹恹的那个?”
“你说那位?不就是他把那些坏人招来的么?真是晦气,一大早的就遇上个半死不活的触霉头,早知道……”
“那些人是不是都穿红色的仙门家袍,身上有太阳纹的图案?还有,有没有一个年轻漂亮还身姿婀娜的女人在里面?”不想听店小二抱怨,聂晓掏出身上仅剩的钱拍在他手中连连问道。
“是是是,有个很漂亮的年轻姑娘,就是这里长了颗痣太煞风景,对了——”店小二双眼放光的捧着手中一把碎银子频频点头,而后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又抬眸对聂晓努力回忆,“那个姑娘让我告诉等你朋友的人,嗯……应该就是告诉姑娘你吧?她说你若是要找那位公子,就去夷陵乱葬岗,不过小的可劝姑娘一句,乱葬岗可是去不得,那里……”
店小二话音未落,聂晓已经猛然转身朝着门外飞奔而去!
夷陵乱葬岗……
王灵娇,你敢伤他,我定要你百倍偿还!
“阿姐?”
等在对街的薛洋见去时匆匆又归来迅速的聂晓莫名挑眉,还未等他开口问发生了什么变故,便已经被面色铁青的聂晓拽了胳膊朝镇外飞奔。
“阿姐你不要魏无羡了?”
“少废话,去夷陵乱葬岗!”
催促着薛洋召出降灾,聂晓素来平和温柔的眸眼此刻俨然已经通红一片,若非她自己金丹不再体内真气更是不受控制,怕是早已经追出十数里去了。
听闻乱葬岗三字薛洋也不由收敛了些许的玩心,当下催剑出鞘御风而起,带着聂晓朝那座活人从不靠近的诡谲山脉飞去。
彼时,温晁已经带着温逐流、王灵娇、温言以及三两名随侍御剑停在了乱葬岗上空,魏无羡亦是被两名随侍死死压着跪在温晁脚边一柄剑身上不能动弹,少年腰腹间未愈合的伤口因着先前被温晁踢打牵扯更甚,此刻正不断的往外冒着血水看上去无比凄惨。
他原本是在茶寮等聂晓,远远的看见心心念念的小姑娘与那包子摊主说着什么,下一瞬,却被不知从哪里探出的一只手拉到他再看不见的角落里没了踪迹,魏无羡当下心中一慌,他起身就朝茶寮外跑,却迎面撞上好不容易摆脱了一群不知从哪儿窜出来挡道的疯兽,正预备在此处暂时歇脚的温晁等人。
于是,便有了店小二说的砸店,魏无羡素来嘴硬骨头硬,心下更是担心突然‘失踪’的聂晓便也忘了自己的处境,面对温晁愈加口无遮拦起来。
温晁威逼利诱追问江澄的下落未果心中更怒,魏无羡却根本无所畏惧,只愤愤追问温晁把聂晓怎么了?温晁一时间没有深思,便只以为魏无羡是因着坊间传言,相信是他当初杀回玄武洞将聂晓带走,想到聂晓如今当真身在他岐山不夜天城,温晁当下得意洋洋的嘲讽魏无羡自顾不暇还想着英雄救美。
误以为温晁承认方才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抓走了聂晓,魏无羡当即勃然大怒,当即将温晁又是好一番死鸭子嘴硬的奚落、叱骂,于是乎,鸡同鸭讲之下,这两个素来看不对眼的人还当真毫无障碍的较起劲儿来了。
那时候王灵娇便妖妖娆娆的站在一旁小白眼翻的上了天,这几日温晁因着对聂晓的失望对她倒是格外宠顺,一时间便也让许久未曾膨胀的王灵娇自以为是起来,当下便又得意忘形的在一旁煽风点火。
王灵娇言语之间将聂晓对他二人的极端态度拿出来刺激温晁,怒极的温晁自然是咽不下这口气,他堂堂仙门少主子,竟然被人拿来与魏无羡这么个家仆之子做比较还比输了?这让温晁着实再也忍不得半分,于是乎,他便招呼了手下对魏无羡又是一顿拳打脚踢,刚刚被开膛破肚失了金丹的魏无羡哪里是温晁几人的对手,自然是毫无招架之力的被好好教训了一顿再无还手的余地。
王灵娇看见魏无羡带着包袱,便想他定是在此处等江澄,当下想了个自认为高明的请君入瓮之计。王灵娇娇滴滴的钻进似乎差不多泄恨了的温晁怀中建议说,要将魏无羡扔进诡谲恐怖的乱葬岗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又招来畏畏缩缩的店小二,告诉他等找魏无羡的人来了,便让对方去夷陵乱葬岗找。
于是乎,魏无羡便被他们押着到了这方阴云终年不散的鬼地方。
“魏无羡,你知道我们脚下这片乌漆嘛黑看不到边儿的地方是哪儿吗?本公子告诉你,这儿就是夷陵乱葬岗,你们云梦也一定听是说过它的大名吧?这儿既是尸山,又是古战场,是当年九州仙门五大家族与薛重亥血战的地方,几百年了,这下面埋葬了数以千万的名家修士怨气冲天,我脚下那片地狱可谓是五步一骷髅,七步一断肢,随随便便一回头,便能碰上成片的凶尸冲着你龇牙咧嘴,等着嚼碎你的骨头渣子……”
攥了魏无羡披散的乱发强迫他看向脚下蒸腾的墨气,温晁咬牙切齿间神情狰狞又扭曲。
“啧啧啧,看看这久聚不散的黑气,知道这是什么吗?怨气懂么,一见活人生气就立刻疯狂吞噬的那种!这世间已经没人能克制它们了,但凡被其侵蚀,便是千军万马也会片甲不留!现在是白天,你可能感觉不到什么,可是等到了晚上,只有你想不到没有这里出不来的玩意儿,哈哈哈……活人进了这儿,连人带魂有去无回,啊哈哈……”
温晁猖狂的笑声在乱葬岗上空混风而荡,聂晓老远听见这笑声禁不住高声叫了起来,“温晁住手——”
此间怨气浓烈遮挡了视线,便是白日她也半分看不清楚魏无羡此时的准确位置,只能凭借被阴风吹散的温晁的声音,隐隐判断他们所在的大概方位。
肩头压力微重,不等聂晓再开口,便觉脚下降灾已经调转方位朝着温晁等人疾驰而去。
站在聂晓身后的少年眉目森寒面色铁青,虽说不屑做什么好事,可若是有人抢了他欺负阿姐让她心痛流泪的权利,薛洋也是决计不能忍得了的!
寒芒呼啸而至,被聂晓的呼声惊愕住的温晁本能回头,那原本乖巧依偎在他身边的王灵娇却是眸中凶光毕现,她扬手攥着同样欣喜回头去寻聂晓声音的魏无羡的头发,趁温晁还未来得及回神便狠狠将之推了出去。
“啊啊啊啊——”
魏无羡甚至还来不及看疾驰而至的聂晓最后一眼,本就已经虚弱不堪的身体,便如断线风筝般径直坠入脚下阴云密布的深渊瞬息不见。
“不要,无羡哥——”
终是来晚一步,聂晓看着魏无羡被‘温晁’推下深不见底的乱葬岗,脑中一路都紧绷着的那根神经倏然间就崩断了!
聂晓脚下一软眼看就要滑下降灾,薛洋忙眼疾手快的将她往自己怀中一带紧紧搂住,微眯的眸子却是危险的瞥了眼唇带得意的王灵娇眉峰蹙紧。
“你、你怎么……”
温晁脸色骤变,略显僵硬的从魏无羡坠落的方向转回目光,他有些舌头打结的看着靠在薛洋身上眼神陡然空洞的少女,心中竟无端生出几许慌乱来。
当日血洗莲花坞她那番撕心裂肺的模样犹自在目,怎么今日收拾魏无羡,竟又被她给撞见了?
目光再落及半搂着聂晓脸色阴鸷的薛洋,温晁胸中怒火蓦然飙涨,不敢再多看一眼聂晓,温晁索性拧眉冷声冲少年便是一声咆哮,“薛洋你好大的胆子,竟然私自带她离山,你——”
“薛公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通报魏无羡下落有功,温公子自然是不会亏待你会大加奖赏于你,可是,你把聂小姐带来做什么呢?”薛洋还未开口,王灵娇却抢先一步拉住了温晁满目娇笑,“就算你再怎么喜欢聂小姐,也不能做这种挑拨离间,让聂小姐对我家公子生恨自己渔翁得利的下作事儿吧?”
她此话一出,原本怒意满满的温晁也瞬间恍悟的变了脸色,“娇娇说的是,薛洋,你的功劳本公子会记在心上,可其他的……”
“阿洋?”
“不是,不是我!”对上聂晓不敢置信的眸子,看着串串泪水汹涌着从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瞬间滑落,薛洋忽的便散了一身的阴戾满目慌张。
她分明看见魏无羡掉下乱葬岗都没有哭,她分明比任何人都来的坚强,可是为何,为何一听说是自己‘出卖’了她便再也不掩饰痛楚。
少年语速飞快,强调中破天荒带了急切的辩解与恳求。
“不是我我没有,我没有跟他们通风报信阿姐你信洋洋,真的没有!”
她为什么要用那种失望透顶的眼神看自己?她的眼神为什么那般绝望又心碎,看得少年直觉心脏似是被狠狠的揪紧了般难受,看得他本能的想要去向她解释清楚。
“你当真就这么……恨我?”聂晓眸中神采散尽,似是已经听不见薛洋的解释,任由泪水肆意涌出又滑落,她嗓音哽咽带着竭力压制的颤抖,“这么久了……蛊让你下了,所有的奚落,我也只当你孩子气不与你计较……我也努力的,让自己去理解你、接受你……我也想,要好好的保护你……阿洋……”
怪不得他会在那个时候出现,怪不得会平白无故的说不想回岐山便不要回去。
聂晓本以为,这小恶魔或许开始慢慢接受自己这分别多年的亲人,却未曾想到,他或不过是在调虎离山,好让温晁有机会将魏无羡单独带走。
他果然还是恨极了她的,从来,都没有如她所愿那般愿意接受她的靠近,一如她,也始终无法毫无芥蒂的去接受他是自己血亲胞弟。
他们终究还是要相互折磨,不死不休的。
“阿姐真的不是我,我没有!王灵娇你个贱货,赶紧告诉她小爷没有!”
“对不起……”颤抖的食指抚上薛洋慌乱的脸皮,聂晓忍痛勾笑却是满目苍凉,“是我不好……从一开始,我就和别人一样,把你当做一个萍水相逢又不服管教的劣童,从来没有真正的,以亲人的角度来对待你,阿洋恨我,也是情理之中的……”
若是换位而处,若当年流落市井受尽欺凌的是她,在面对成天仁义道德满嘴,对自己借以保命的生存手段嗤之以鼻还妄想‘教化’她走向正途的所谓‘亲人’,自己断然也是不会轻易相信的。
总归是劝人大度者合该天打雷劈,毕竟,他们从来没有经历过别人的悲欢离合、生死离散,原来不知不觉中,她自己便已经成了那种不是人间疾苦的讨嫌人。
“我自己都没有摆正立场不肯把你当成弟弟对待,又凭什么要你乖乖听话?”
从来都是她在排斥弟弟的靠近,每一次她都认为他是不怀好意,处处提防警惕,少年心思本就执拗,被唯一的亲人如此对待总归不会心平气和的。
所以他不信任她,也是在自然不过的,一如她即便在宋岚面前夸下海口要重新教养薛洋,心下却也是七上八下不敢绝对相信他能改好的!
如此互相猜疑的姐弟,又怎么推心置腹自言血浓于水呢?
“可旁人是无辜的,他……方才经历了开膛破肚之痛,你分明知道的……你为什么要……”
脑子里混乱不堪,眼前只剩魏无羡被剖丹时血肉模糊的丹府、苍白扭曲的脸和目光涣散的眸子。
他放弃大好的将来和张扬的羽翼,换来的,却是连江澄重拾信念都来不及看一眼,便悄然埋骨于此处乱葬岗之地!
“不是的阿姐,不是我出卖魏无羡的!洋洋……洋洋愿意听话的,只要阿姐别再丢下我一个人,我什么都听你的好不好,好不好?阿姐、阿姐你信我,我没有与他们勾结……”
少年焦躁不安,语言混乱颠倒,他恍若又看到了当年她决然转身的画面,却莫名的,又多了些许的不同!
多了,她决然面容上,晶莹闪烁的斑驳泪痕!
一如此刻,她泪流满面伤心欲绝的模样……
恍然间,薛洋甚至开始怀疑,那支撑着自己活到现在的恨意到底是真是假?当年,他是不是遗漏了什么?
不及他再忆当年,聂晓已经轻轻抽出了被薛洋紧紧攥住的手,少年掌心一空,顿觉惊惶无措如坠冰窖。
面对这一番变故温晁已然呆滞,连带着悬浮于他身后的温逐流及温言,也是缓缓凝重了神色,最为震惊的莫过于想要挑拨离间的王灵娇,她嫉妒于那聂家小姐的好人缘总受人喜欢,却是打死都想不到,那个邪肆乖张的薛洋与聂晓之间竟从来不是单纯的男女感情,而是……
“阿姐,阿姐……”薛洋猛然伸手,再次将聂晓拉到自己面前和他挨得极近,少年低头触及聂晓的发顶轻轻蹭了蹭,须臾后,方哆嗦着唇瓣毫不确定的开口,“阿姐,你、你又不要我了吗?”
素来玩世不恭又阴戾歹毒的少年此刻竟摇身一变,在聂晓面前竟脆弱得不堪一击,似个即将被抛弃的可怜幼童让人心生怜悯。
“阿姐,阿姐你干什么,阿姐你松开我!”
青练蜿蜒缠绕,一如前几日他自寻宋岚晦气惹得聂晓动了肝火将他捆在屋子里时,将薛洋不松不紧的缠缚着却又动弹不得。
“这辈子我做不了你的好姐姐,让你心怀恨意伤人伤己。可笑我还想教好你、照顾你,却偏偏的,连自己都活的乱七八糟、不知所谓……如此,下辈子,我们就不要再见了吧……”聂晓垂眸,俯视脚下早已经看不见魏无羡身影的乱葬岗笑意苍凉,“希望我的死,能让你心中的恨意彻底释然,阿洋,别再伤害旁人,断了自己重头来过的路……”
抬手轻触少年惊慌的脸颊,聂晓含泪勾唇语调带颤,冰凉的手指划过薛洋脸颊上还未愈合的划伤时又捏了他脸皮三寸轻轻扯了扯,不重不轻,却带着浓浓的宠溺之意。
“小捣蛋,以后姐姐不在便别任性了,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旁人终究是没有义务任你欺负的……”
脚步后挪骤然踏空,聂晓的身形猛然下坠,温晁拼命伸过来欲抓住她,却被聂晓狠狠挥开了手。那双天生带笑的琉璃眸中淡漠清冷不含丝毫的恨意,她甚至不去看神色惊惶失声尖叫的温晁一眼,只在眨眼间,便被脚下浓雾彻底吞噬。
“不、不要姐姐!”
颊畔温热犹在,薛洋被青练捆缚着颓然滑坐在降灾上,眼前闪过无数零星散碎的画面,一帧一副,竟皆是儿时的阿姐双手轻捏着他的脸颊,或是咬牙切齿或是无奈宠溺,却偏生最后都会奶声奶气唤他一声‘小捣蛋’的场景,戳点他额角的小嫩指头温温软软,带着他们最爱吃的相思夹饼的甜香味久久不散。
他尚且忘记了曾经的温馨,便是前尘尽逝,她却还本能的保留着这般小动作深埋于心。
薛洋没有心,薛洋的心在七岁那年并同着他的左手小尾指一起,被这世间的冷漠与残忍一起斩断了!
可是为什么,现在胸腔里却痛的让他忍不住想要嘶吼狂叫……
“薛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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