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地宫

    再次陷入黑暗,聂晓却已经不复初来时的害怕,她几乎是轻车熟路的在昏暗的通道里奔跑,而后,毫不犹豫的拔下头顶用以束发的木枝划破掌心,再摸上那冷冰冰的玉门。

    玉门洞开,聂晓以最快的速度奔进那明亮依旧的大殿,她站在了当初将自己传送至乱葬岗的那块地板,静静等待生门再开将自己送回乱葬岗去。

    可是这一次生门久久不开,头顶星尘闪烁间,八门金锁阵竟也半分没有动静。

    聂晓心系魏无羡,怕他出事,更怕他因着自己的突然离开心有担忧,可是无论聂晓怎么在那块石板上蹦跶,这大殿之中都无半丝异状!

    巨大的落地算盘依旧散发着璀璨金光,将整座大殿照的透亮恍若白昼。扇骨状排列的书架和她当初离开时更是别无二般,连她先前曾经随手翻阅过的那两本书册,也都连页数都未曾变过原封不动的放在那里。

    所以,她的猜想或许是真的,这里此刻除了她之外,根本没有也不会有第二个人!

    这里,当是薛家千百年来不为外人所知的隐秘之所,因为设下了特殊的结界,只有拥有薛氏血脉的人才能进入,可如今,这乱葬岗中能喘气儿的薛家人,怕也仅有她自己而已。

    魏无羡不是薛家人,所以即便传送阵已开,他也会遭受到结界的排斥不许他进来,一如当初在云深不知处后山的寒潭洞结界那般,需要以蓝氏抹额为媒介才能进入。

    如此,便也能解释为何当日同是从乱葬岗上空坠落,她误打误撞进了此处,而魏无羡却只是掉在了外面的乱葬岗里。

    只是因为她的血脉,受到了此间结界的牵引,才在冥冥之中了,将身为薛家后裔的自己带来了先祖曾经隐秘的所在。

    暗自惊叹这夷陵山上先辈们的杰出才智,聂晓却再次心乱如麻起来。

    魏无羡进不来,便只能靠破坏乱葬岗结界离开那里,可是那道设置于数百年前的结界根本就无坚不摧难以攻克,他金丹损毁又没有玄武的镇压,想来更是很难抵御乱葬岗中万千怨念的侵袭!

    可是她如今,根本找不到等生门自开之外的第二条路离开这里。

    聂晓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大殿之中团团转,肚子里一阵轰鸣更是让她觉得胆寒心惊。若是她推测无误,此间是薛氏修建于数百年前的秘密禁地,也就是说不可能会有粮有水,自己多呆一日,便极有可能会饿死在这里面无人得知。

    如此,岂不是比留在乱葬岗上喝泥浆水吃怪鸦肉,更惨?

    左右想不出办法,聂晓抱头蹲地无助哀嚎,从未如此刻这般被困于险境之中进退不得,身边也没有人能与之安慰与保护,她几乎是万念俱灰将自己蜷缩成团半天回不过神来。

    无助到了极点,人便是会发疯的,良久之后,聂晓终是遏制不住内心的恐慌与愤怒,将距离自己较近的一排书柜上满满的卷轴全数扯出来扔了一地。

    哭喊咒骂着,她恨不能将满心的委屈与惶恐都宣泄出来等人安慰,只可惜这里是座比乱葬岗还要与世隔绝的禁宫,除了自己之外,此处就只剩不知道被收藏在这里多少年岁的藏书和秘籍,以及,那一张不能吃又带不走的黄金大算盘。

    空旷孤寂的大殿里回荡着聂晓毫不隐忍的啜泣声,终是哭累了,她便双手抱膝蜷坐在那块石板上,嘟嘟囔囔的喊着二哥喊着孟大哥。继而又将自己认识的亲人、朋友逐个儿念了个便,似是只消这么乱叫一通,他们便当真会陪在自己身边般。

    此间着实安静的过分,哭闹累了,聂晓便蜷缩在冰冷的石板上,竟也因着这静谧的环境陷入了沉睡,苍白小脸上泪痕斑驳,若是让爱她、怜她的人瞧见了,也不知道该是怎般的心如刀割。

    莹莹绿光包裹着聂晓过分瘦削的身体,半梦半醒间,她便又似是轻飘飘的飞上了穹顶,俯瞰了这座宽敞的大殿。

    这一回,甚至比先前在乱葬岗里的视野还要广阔清晰,除了她方才所处的那间殿堂,聂晓甚至还看到了不少的白玉通道通往不同的密室,大大小小将近数十间,看上去,就像是薛氏将整座仙府沉入了……

    地下!

    聂晓终于想起自己一直未曾注意到的异样在哪里了,当年薛氏先祖薛重亥一族,与彼时的仙门百家于夷陵的一场恶战,九州之中传的有鼻子有眼恍若亲临,可偏生除了阴铁和被他操控的‘妖兽’,关于薛氏一族其余事宜却是少之又少。

    除了阴森可怖的乱葬岗,当年的仙门第一大世家夷陵薛氏仙府何处,却是嫌少有人提及,而今这窖藏了诸多典籍和黄金大算盘的神秘的大殿,却是凭空出现在聂晓面前。

    这座大殿当是占地极广,却在数百年来隐匿于夷陵山中未曾被人探寻发现,这又如何做到?

    初次来此的时候,聂晓便是一路听到水滴的声音,却直到离开都未曾发现有任何水源,如今想来,那水流声分明就始终在此间天地的上方响动着。

    若是贯穿于建于地下的宫殿头顶的暗河水道,一切便也就能解释的通了。

    先前曾听说,温氏前仆后继的派过许多人到乱葬岗却有来无回,聂晓一直好奇,这埋尸之地到底有什么能够吸引温若寒的东西,能让他不计代价,一波一波的往此间送人头。

    此刻自己身处夷陵山腹的薛氏禁地,聂晓当下也就明白了温若寒心中真正所图。毕竟,作为当初第一仙门的家主,又是当朝受万人敬仰的国师,薛重亥手中所拥有的,从来不止一块可以吸收天地精气的阴铁而已。

    就她如今所身处这间大殿中,那一排一排古旧书架上岂止千万的藏书典籍,早已经不能以简单的钱财能衡量,放眼当下,怕是没有哪家仙门士族能够闻而不动心,更遑论,还有那座七八个青年壮汉也不一定能抬得动的黄金大算盘。

    温若寒既然已经得了阴铁,怕更是不想放过薛氏留存千百年的宝藏。

    薛氏在仙门百家心中早已经绝迹,这块无主的肥肉岂非人人可得、人人可抢,只不过看谁先下手先得而已。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当年除了薛重亥一支其罪当诛的,那些手无寸铁的无辜族人之死,怕也是与这地宫之中藏宝脱不了干系。

    心中怒火升腾,聂晓倏然睁开双眼,目光所及之处依旧是冷冰冰又亮晃晃的大殿地板,她当下盘坐起身仰望头顶星海,八门金锁阵却仍然没有变化。

    冷静下来细细回味‘梦中’所见,聂晓沉吟片刻后方才阖目打坐,她记得上次亦是如此,只消静心凝神便能入定,周遭景物就能出现在自己的脑海中清晰无比。

    再试一次,或许,能叫她找到离开此间的路也说不一定。

    本混沌不明的视野渐渐开阔,聂晓只觉自己似是畅游在一汪温泉中舒适万分,下一瞬,却又想起自己从小畏水,连洗澡都从来是淋浴而不肯进浴桶,哪儿来的畅游温泉的享受之感?

    微微拧眉,她只觉周遭薄雾弥漫,墨绿色的烟尘袅娜清浅,柔柔的、缓缓的,在自己眼前飘过如梦似幻,她试探着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一缕,那些柔光却在聂晓眼前浮动幻化。一会儿是青烟似的云彩,一会儿变作坚韧稳固的磐石,总归各有形貌、变幻莫测,待她伸手去碰时,那些流光却又倏然散开化作漫天星辰。

    隐隐间丹府开始发烫,聂晓额头冷汗微浸,‘哔哔啵啵’的细碎破裂声在脑中炸开,聂晓只觉思绪空前清晰,以前有很多不明白的东西也霎时间了然了般。

    因是闭着眼睛打坐又无旁人在场,聂晓并不知道,在自己凝心静气想要看清楚那烟雾之中场景时,便有万千真气自她丹府间弥漫而出,几乎将她所在的那方角落充盈殆尽。

    七经八脉因着那股真气的淬炼越加顺畅,本因失了金丹又有玄武真气杂陈的丹府间,更是开始井然有序的凝聚起真气来。

    磅礴的玄武真气恍若一道旋涡连绵游转间,聂晓全身上下的新旧伤痕,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直至连疤痕都再看不见分毫。

    似是受到外溢真气的影响,原本只柔柔散发出浅淡光晕的黄金大算盘亦是金光渐盛,微微蹙眉的聂晓灵识中,玄武更似是因着这细微的变故开始莫名闹腾起来。

    一如当日在沧州坟山上被内外夹击的两股力量冲击的感觉,聂晓疼的几乎是要痛吟出声,苍白的额头开始不断冒出冰冷的汗水。

    玄武低沉咆哮,聂晓只觉自己丹府间真气窜动的厉害,更不知黄金算盘这会儿已然是光芒大造。

    上方金简显形卷轴舒展,本空白一片的卷轴上,竟出现了飞速变幻的画面,浮光掠影、栩栩如生,恍若身临现场在看沧海变化。

    浮云苍狗、天地变化,星辰陨落又闪现间,已然是王朝更迭时代变迁。

    金简在大殿中磅礴灵力的抨击下哗哗作响,聂晓更似是快要被撕碎了般,置于双膝上的手依旧保持着掐诀的姿势,却是因着痛苦微微颤抖青筋暴突。

    手诀骤变,聂晓手掌平摊而开,心神微动间,内外两股势均力敌的力量竟倏然融合到一起。

    那流淌在经脉之内的澎湃真气顿时轰然奔腾,最后犹如失去了束缚的马儿般,窜出她的经脉,融入聂晓已然快要撑不住的丹府之中……

    真气凝结,缓缓的,在聂晓朦胧的视野中显现出一个孩童的轮廓来,小小的,蜷缩着,似是万般稚嫩又脆弱。

    脑中一声嗡鸣,聂晓双眸倏然瞪大!

    她看到了一个婴儿?

    眼前浮现出葬岗上那只雪白雪白的鬼童,聂晓整个人忽然就不好了!

    江澄和蓝忘机请战夷陵本就是藏着私心的,一路上两人更是风尘仆仆、快马加鞭,也不过是为了尽快的找到他们想要找的人。

    只是自不净世出发,一路往西经过数个尚在温氏掌控之中的监察寮时,伐温阵营却遇到了一桩桩诡异又血腥的怪事。这些本该有温氏修士把守的监察寮大门敞开、阴气横行,可是所贴在监察寮大门两旁的镇宅符篆,却依旧是完好无损的。

    终是赶到夷陵监察寮,依旧如先前所路经的那些地方同样森冷无声,站在门前的江澄与蓝忘机对视一眼后,默默冲身后比了个手势,他们所带来的两家修士瞬间散开,纷纷悄无声息的伏到围墙之下静观其变。

    一挥三毒剑气袭出,只在眨眼间,江澄便撞开了夷陵监察寮的大门。

    进门之前,蓝忘机的目光在大门两侧张贴的符篆上一扫而过,他微微蹙紧了眉峰,却是不动声色跟着江澄进了夷陵监察寮,却只见冲天的血气弥漫,这夷陵监察寮内的景象,比起他们一路看过来的更是惨烈震撼。

    庭院里,长廊间,满目所及都是血腥可怖的尸体,就连花丛、走廊、木栏、甚至屋顶上,都是横七竖八神色骇然的死人。

    而无一例外的,这些尸体全都身穿炎阳烈焰袍,是温家的驻守修士无误。

    江澄用三毒把一具尸体翻了个身,便看到这张惨白的脸上,果然还挂着横七竖八的血痕,他当下拧眉轻喃,“七窍流血。”

    蓝忘机站在另一边,他侧目看了眼脚边的残尸微微摇头,“这具不是。”

    江澄走了过去,果然发现这一具尸体两眼翻白,早已经是面目全非,青乌的嘴角边更是流着黄色的胆水,竟像是被活活吓死的。

    “宗主,察看过了,全都死了,而且,每一具尸体的死法都不同。”

    一名江家弟子匆匆上前两步对江澄拱手禀告,又将他们在此间检查后所得,一五一十的清楚的告诉了他和蓝忘机。

    绞死、烧死、溺死、毒死、冻死、割喉死、利器贯脑死……

    这行凶之人,简直就是将传言中的十八层地狱之刑罚,统统玩儿了个遍,虽未见其人,对方的做派却也足够让人念之色变、闻风丧胆。

    江澄垂眸不语,思虑片刻后方,才森然呢喃,“看来今晚的任务,有别的东西帮我们完成了。”

    之所以说是东西,便是行使这酷刑杀人的,当真不像是正常的人,反而更像是夜行‘狩猎’的阴煞厉鬼倾巢而出。

    江澄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蓝忘机站在门前凝眉不语,似是在怀疑什么,他当下便也走了过去,顺着蓝忘机的目光一看,便见一张黄底朱字的符篆正贴在这监察寮的大门口。

    这张符篆乍看之下没有什么不妥,可是再仔细看看,就会发现有些微妙之处,令人极其不适。

    “多了。”

    蓝忘机喃喃轻语表情淡漠,江澄却是明白他这简单二字之中的意思。

    “的确是多了!”

    这种镇宅符篆的画法,他们早在十五六岁时便能熟记于心,然而,这一张符篆龙飞凤舞的朱砂之中,却无端多出了几笔叫人看不出意味的笔画来。

    且正是这几笔添改之处,就改变了整张符咒的走向和功效,被莫名添改过的这张贴符篆,此刻看上去仿佛是一张人的脸孔,正在森然地微笑。

    监察寮内并没有发现温晁和温逐流,以及王灵娇的尸体,联系先前温晁与温若寒父子反目带兵叛出不夜天的传闻,江澄和蓝忘机当下推测,他们此时或许已经返回岐山不夜天,两人立即决定撤出了这所废弃的监察寮,蓝忘机更是连夜御剑回了一趟姑苏。

    第二日,蓝忘机才赶上江澄的队伍,他拿出那张上次符咒,脸上满是凝重之意,“这张符,被逆转了。”

    “逆转?何为逆转?”

    “寻常符咒,驱邪。此符,招邪。”

    依旧是简单直白,江澄却是听的心里一惊!

    “符篆——还能招邪?闻所未闻。”

    “的确闻所未闻,但,经测验,它确实有召阴集煞之能。”

    江澄从蓝忘机手中接过那张被神秘人篡改过的符篆细端详,满心满眼皆是震撼和惊叹,“只不过添了几笔,就倒转了整张符咒的功能?这是人为?”

    “所添共计四笔,乃人血所绘。整座监察寮的镇宅符篆,都被改动过,笔锋走势为同一人。”

    “那这个人有可能是谁?诸家名士里,可从没听说过有人能干这种事。”江澄眉峰蹙的更紧,下一瞬却又忽而声线高扬,“不过无论他是谁,目的和我们一致就行——屠尽温狗!”

    两人随情报一路北上,每过一地,都能听闻当地出现惨死怪尸。这些尸体无一不是身穿炎阳烈焰袍的温家修士,都品级颇高,修为了得,然而,这回却全部死状凄厉,且死法花样繁多,之后更都被曝尸于人潮汹涌之处。

    “你觉得,这些人,也是那个人杀的吗?”

    “邪气甚重,应是一人所为。”

    听出蓝忘机语气之中似是对这些手段的不赞同,江澄忍不住轻哼一声,“邪?这世上,还能有比温狗更邪的吗?”

    蓝忘机沉默不语,也不知是对江澄此话的默许,还是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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