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晓深吸一口气,确定此间戾气已经彻底消散,她这才转身,看向早已经从失控中恢复过来的魏无羡,以及他身旁瞠目结舌的江厌离。
蓝忘机神情如常,可若是稍微靠近些便很容易看到,那双素来清浅淡漠的眸眼中如波涛翻涌般的激动情愫。魏无羡染上赤红的眸底闪过须臾的空白,直到聂晓跨步站在他面前气势汹汹的伸出手,少年这才似是从九霄云外拉回了神志。
“给我!”
拧眉轻喝一声,聂晓颇有些火大的冲魏无羡伸手讨要那只鬼笛,却见他只盯着自己的脸半天没有动静,似是想将她脸上看出朵花儿般。围观的百家子弟好不容易从这一变故中回过神来,再看向眼前这穿着朴素像是个农家女般的纤瘦姑娘,见她竟然敢跟江家那个不知怎的总骇人兮兮的大弟子当面叫板,自然是更加好奇不已了。
同样惊诧讶异的,还有一直将聂晓当做战火中无家可归的贫民女子的林越。
“不给是吧?那我自己拿!”
这话说的霸道,聂晓的行为举止更是向在场围观之人诠释了什么叫做强取豪夺。
他们眼睁睁的看着江家大弟子素日总是不离手的笛子,被那姑娘毫不客气的抽走,听她更不客气的嘟囔着说只要有自己在,他便别想再用那只笛子之类的话语。
“说好了我保护你,所以,这只笛子以后都由我保管……你听到我说话了么,无羡哥?”
半晌得不到回应,聂晓后知后觉的抬头,却见魏无羡依旧保持着方才那般呆滞的表情愣愣看着自己,连带着一旁的江厌离亦是满脸凄切,蓝忘机虽不动声色,那双专注的眸子更是仿佛在她脸上扎根了般一目不错。
她脸上,真的长花儿了?疑惑的歪了脑袋去看对面三人,“我、变丑了么呜……”
话音未落,聂晓却被魏无羡一把攥了手腕狠狠拉进怀中。
感觉到魏无羡耳鬓发丝拂过自己的脸,柔软而冰凉的嘴唇轻轻扫过她的耳廓,下一瞬,他整张脸似是都埋进了她瘦削单薄的肩窝再不肯抬头。温热的液体透过微敞的衣襟滴在聂晓的锁骨上,恍若被雷击了般,酥酥麻麻的战栗感瞬间窜向她的四肢百骸。
聂晓浑身一僵,她双眸瞪大表情惊诧,却又很快自愕然中回过神来。
小手轻轻抚上魏无羡的背脊一下下安抚着,聂晓的嗓音亦是忍不住哽咽三分却终究又破涕而笑。
“无羡哥乖,不哭,晓晓在呢,晓晓保护你……”
本想再戏谑他两句,可是只消在心里想想自己独自被困薛氏地宫时的无助,聂晓哪里还舍得去调侃同样一个人困于乱葬岗的魏无羡?
自己消失他定然担心的不得了,还要对付漫山的妖魔鬼怪自顾不暇,这些日子以来,魏无羡也不知道在乱葬岗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回来又看到自己最重要的师姐被人误会欺负,一时间情绪难以控制,也是人之常情在所难免。
她不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他这么凶的,也难怪他会如此难过了。
箍着她后背脊的力道分分寸寸收紧,紧到聂晓甚至在怀疑魏无羡这会儿是否还没有清醒,就像当初在乱葬岗那次,想要将她的脖子给捏碎一般大力。
“无羡哥,疼……”
终是有些哀怨的开口喊痛,本抱着她的魏无羡浑身一震,却在又紧紧抱了她须臾之后,方才微微松缓了搂着她的力道。
稍稍退开两分,他苍白的脸上还留着浅淡的泪痕,一双瞳眸中却俨然血色褪尽,只余一眼望不到头的深邃。
“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
乖巧点头冲少年笑的眉眼弯弯,聂晓澄亮的眸子里闪烁着璀璨如星尘般的流光,霎时间,便将魏无羡数月来阴郁的心绪驱散殆尽。
颤抖着手指抚上怀中小姑娘白净如初的脸庞,魏无羡垂头扬唇似是想笑,却又莫名的憋出了一连串的哭腔来,探过去的手似是想捧上她的双颊,却又因着自己体内的戾气心有畏惧不敢碰触。
江厌离自是知道这聂家小妹在弟弟心中的分量,见他们久别重逢却如此小心翼翼,当下也忘了自己的委屈,替两人心疼又心酸。
主角沦为配角,金子轩和金家门人一如先前被围观时那般,都好奇的望向魏无羡和聂晓,不时的还有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终是回过神来的魏无羡扫了眼众人,英挺的剑眉当下不悦的蹙紧了两分,而后,他就那么堂而皇之的牵起聂晓的手,转身朝自家营帐的方向走去。
江厌离掩面拭泪紧随其后,林越从震惊中清醒过来正想喊住聂晓,她却已经被魏无羡牵着跨出了十丈之外。
聂晓被魏无羡拉回江氏营帐时,江澄正好也和蓝曦臣等人议事归来,看到自家亦步亦趋却似有些神不守舍的胞弟,蓝曦臣当下笑的颇为无奈。
这聂小妹和魏公子的感情,似乎越来越好了呢。
江厌离素来是个温柔体贴的女子,待人接物都极为大方得体,更遑论这面对的人,曾拼尽全力在温晁的面前保下她莲花坞的子弟,更甚至的,还护了她双亲最后一丝命脉不断恩同再造。
对于聂晓,江厌离既是感激又万般心疼。
十来岁的小姑娘,独自被困不夜天那种可怕的地方如此长时间,还要时时刻刻防备着对她有别样心思的温家公子意图不轨,此刻见聂晓虽是平安的站在他们的面前,却明显比以前更加瘦弱憔悴,江厌离当下越加忍不住自己的泪意了。
于是乎话没说上两句,江家营帐里却已经是哭声起伏,魏无羡、江澄和辗转归来的聂晓三双眼睛无奈对视间,又轮番上阵去安慰今儿个二度哭的稀里哗啦的长姐厌离。
最后还是聂晓双眸一转,拉着江澄询问自家长兄的计划,江厌离这才勉强的擦了眼泪说是让他们慢慢聊正事,她自己则要去给聂晓端一碗莲藕排骨汤,方才起身出了营帐。
被姐姐哭到没脾气,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后,终是憋不住同时笑出声来。
营帐之中一时间氛围轻松,魏无羡握着聂晓的手不肯松开,见他半分不把自己这个‘外人’看在眼中,江澄终究还是选择无视自家死不要脸的师兄,半是羞愧半是感激的向聂晓拱手,“聂小妹,当日岐山山脚是我多有得罪,还请你,不要放在心里!”
“得罪?晚吟哥何罪之有?”
聂晓依旧沉浸在故友亲朋大难之后终能团聚的喜悦之中,被江澄这般严肃又认真的致歉,倒是叫她一时间没能即刻反应过来。
“莲花坞被温氏大举侵入那日之事,江谨已经都告诉我了,聂小妹你竭尽全力护了我江氏,还保住我父母最后一丝命脉不断,而我,在岐山还那般态度对你,实在是……”
江澄越说越是愧疚,听闻江枫眠夫妻一息尚存命脉未断,聂晓当即双眸发亮倏然展眉,“江叔叔和虞夫人还活着?可是我一路走来,却听说……”
“是真的,师姐告诉我说,江叔叔和虞夫人被江澄藏在了莲花坞的密室里安养,虽然没有醒过来,但因为你留在他们体内的那股玄武真气护着心脉,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
稍稍用力握了掌心微凉的小手,魏无羡原本自带阴郁的眉宇间,亦是因着这不幸之中的万幸浮上几许轻松,看着小姑娘的眼神里更是满满庆幸与柔情。
“玄武真气?”
聂晓微微一怔,她的确是依稀记得,在温晁带人血洗莲花坞当日,她曾心绪不稳真气暴动,可当时聂晓只觉得自己无能为力万念俱灰,后来又做了些什么,这会儿她竟也是记得不甚清楚了。如今魏无羡却告诉她,江枫眠夫妻被玄武真气护住了心脉性命得以保住,聂晓自是又惊又喜的。
好歹她也并非全然无用,江叔叔和虞夫人只要还有一口气,对于江澄姐弟及魏无羡来说,便已经是莫大的安慰与精神支持了。
“聂小妹,我江澄虽不算什么大人物,却也是知恩图报重诺守信之人,你对我江家这番恩情,今生今世、来生来世,我江澄赴汤蹈火也是会报答你的。”
江家子弟原本在温家修士的猛攻之下死伤千百,却又幸运的因为聂晓那逆天的能力复活了大半方得以保存实力,作为江氏新主莲花坞未来的领袖,江澄自是对聂晓万分感激的。
掀了衣摆郑重起身,江澄朝着聂晓弯腰弓手行了个大礼,经历了‘家破人亡’一夜长大的江澄,此刻浑身上下已经有了一家之主的气度与风范,恍惚间,聂晓竟似是从眼前紫衣华服的少年宗主身上,看到了自家长兄的影子。
“小可爱你知道吗,当初我和江澄赶回莲花坞,却因为没有清心铃被护宅结界阻拦进不去,我们看着结界之外血流成河时,当真以为江家没了……可是等我回来,师姐和江澄告诉我,师兄弟们都还在,江叔叔和虞夫人也没有如温家人宣告天下那般殒命于温逐流之手,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吗?江澄为了不让温若寒因你那活死人肉白骨的能力心生别意,只能刻意散播莲花坞死伤严重、江叔叔和虞夫人双双离世的消息。”
那之后,魏无羡更是从蓝忘机口中得知,被温旭带人突袭并火烧的云深不知处,亦是同样因聂晓而得以幸免于难,蓝启仁也同样对外宣称了蓝氏重创、青衡君身死的假消息。
若先前只是谣传说温晁扣押了聂晓于不夜天,那后来,江澄更是亲自向各家证实这个消息的可靠性,为了她的安危,蓝、聂、江三家便是更加谨慎严密的,封锁了各家实力犹存的消息,他们只希望射日之征顺利,才好尽快的将聂晓从虎口中拯救出来。
“我、我不知道啊……”
聂晓一头雾水,若说玄武真气庇护了江氏夫妇免于殒命当场,尚且还能算是屠戮玄武的功劳,莲花坞余下子弟亦是因为温晁看在她的份儿上勉强放过,却也不至于,让江澄这般郑重的向自己致谢才是。
毕竟,他父母此刻当是依旧命垂一线,那些江家门生之死,多多少少也该是与她出现在莲花坞,让温晁心生怨怒转而牵连。
聂晓当真是不记得自己当初在莲花坞时是否有救活过谁,毕竟没有清心铃护身的她在莲花坞护宅结界重启的瞬间,也是被弹出了莲花坞重伤昏厥了。
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她根本不得而知,可是此刻看来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人还活着,如此,九州方有希望。
“晚吟哥,辛苦你了!”
自魏无羡掌心抽出自己的手起身,聂晓上前两步,抬手扶了依旧保持行大礼姿态的江澄浅笑摇头。
“辛苦?我?”
“无羡哥不在的这三个月,要晚吟哥一人担起重建江家之责,要联合百家响应伐温大业,还要照顾江姐姐和族中老弱伤残的门人,晚吟哥,辛苦你了!”
义父被温若寒设计意外身亡,她家长兄亦是在猝不及防的混乱中少年继位,一个宗门的宗务有多么繁忙聂晓怎么也算是了解零星少许。满门大小决议事无巨细,都需要一个少年人在短时间里做出决断,加上年轻势薄,更免不得有族中长辈会与之持着不同的态度磨合颇多。
一宗之主,当真不只是旁人看见的那般无限风光,更多的,其是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辛与困难。
“聂小妹……”
“家兄十五岁继位,彼时还有我与二哥两个弟妹需要拉扯照应,好在族中长辈和泽芜君多少也会帮衬二三,初初两年却也是熬得辛苦。晚吟哥你如今也不过十六有余,偌大个江氏重创过后难免是元气大伤,人心涣散之下,还有江姐姐要照顾,更有许久不归的无羡哥要去担忧,晚吟哥却只在短短三月之内便将云梦江氏重列仙门之巅,晚吟哥定然是很辛苦的。”
江澄杏眼中流光闪烁,看着眼前几乎要与自己下巴齐高的瘦弱少女满脸心疼的模样,他忽然便觉得有些心酸与委屈起来。
数月翘首等待,数月苦苦支撑,他等回来一个似是变得陌生的魏无羡,却因着江家新主的身份再不能与他回到从前。
江澄以为因着莲花坞遭遇的那一劫什么都变了,自此以后,他是江家的支柱是姐姐和魏无羡的依靠,他不能对任何人示弱,更不能在任何人面前漏了怯。
便是私底下再累再痛,他也不能叫一声疼喊一声苦,也没有人,会知道他其实有多辛苦。
却不曾想,最为懂他知他的人,竟然是从小到大他以为仅有浅薄交情的聂家小妹。
江澄脑海中画面飞转,少时聂怀桑第一次带着他家只有八岁的‘小弟’来云梦作客,那个与同龄孩子相比更显瘦弱的小少年笑容腼腆,他从聂怀桑身后探出头来,乖巧的唤了自己一声‘晚吟哥’,那之后,江澄与聂晓的交情却一直都是浅淡如水的。
他不似自家师兄会与人说笑,高傲的性子,更是注定了没办法同魏无羡一样死皮赖脸往旁人身上扒拉,虽说江澄一直都很喜欢聂家那个似是早熟张弛有度的‘小弟弟’,却也因为不善表达,从未与聂晓有所深入交流。
只是,似乎从她第二次来云梦时,对于江澄很多时候的口是心非,那娃娃都能精准的猜到他话中深意,渐渐的,少年与聂家那位聪明的‘弟弟’间,竟不知何时养出了几许叫人不易察觉的默契。
当真是很不容易叫人察觉,那种微妙的默契,直到此刻江澄自己细细回味起来,却也是才猛然意识到。
原来从小到大,她便是非常懂他理解他的人,只是江澄不喜欢与除了魏无羡之外的人太过亲近,她便顺着他的秉性,以君子之交与江澄相处平淡,却又常常恰到好处的,替不善表达的他解围调和。
“聂小妹,我……”倏然心下一动,江澄喉间哽咽三分,便是再也不知该如何说起。
“江家欠下的恩情,羡哥哥便以身相许,报答好妹妹生生世世好不好?”
从未见过江澄这般欲言又止,魏无羡私以为他是脸皮薄惯了有口难言,当下从地上爬起揽了聂晓的肩头笑眯眯开口。
他这举止在两人之间其实原本再正常不过,魏无羡‘拐骗’聂晓与她私下互许终生之事,江澄更是早已经知道见怪不怪,聂晓在乱葬岗时早已经被魏无羡言语调戏惯了,这会儿自是也不会对他方才的话又太多的羞赧。
努力压抑了胸腔中腾起的莫名情绪,江澄脸上再次浮现出素日里对魏无羡的嫌弃冲他翻了个白眼,只是以往仅觉得没眼看的画面,这会儿再看进眼中时,江澄竟忽然心口发堵气儿不顺的慌。
一个眉目含情,一个懵懂如初,魏无羡和聂晓嬉闹了须臾,江澄便又问及聂晓先前在岐山的情况,问她这些日子在温晁那里是否受到欺负,聂晓却是一脸茫然地反问江澄自己什么时候被欺负过了?
思来想去,除了救出江澄后被温晁怒斥威胁,聂晓当真是半分不觉得自己在岐山有哪点儿是被人欺负过的。
明白她根本不懂此‘欺负’和彼‘欺负’的区别,魏无羡连忙对江澄使了个眼色,两人当下便也心照不宣的将这个话题给跳过。
总归青练护身,加之她这懵懂无知、天真依旧的模样,这小丫头应该是不会吃什么亏的,如此,二人也便双双的松了口气各有心思。
毕竟正如温晁自己所说,遇上聂家小妹,就是他温二公子的劫数,这人便是老天爷派来克温晁的。
不,她是老天爷派到人间,专治各种不服气的!
“所以,我大哥带着几名师兄,按照那神秘人提供的岐山防布图潜入不夜天,想偷袭温若寒?”
聂晓自是知道那提供消息的人是孟瑶,所以对其真假是半分不会担心的,只是按照江澄所言,孟大哥传给泽芜君的书信中分明是让大家熟悉不夜天结构,到时候里应外合将温氏一举攻破,却并未让长兄提前偷袭。
“是啊,先前赤峰尊已经率领众家攻打过一次不夜天,无奈温家练出来的傀儡着实厉害,刀枪不入似是有不死之身,便是被砍杀成残肢断臂,它们还能站起来攻击我们!派出去的先锋损失惨重,如果这就是阴铁的能力且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话,我们如何才能攻下不夜天?所以……”
“所以赤峰尊就变得谨慎兮兮,便是有了岐山的防布图,他也担心那些不死傀儡无法攻破会造成不必要的伤亡,就想出擒贼先擒王的计谋!”漫不经心的打断江澄的话,魏无羡侧身正对聂晓微微挑眉,“小可爱,羡哥哥本来想着,要造出个法宝制衡温若寒手中的阴铁碎片,可咱大哥等不及,非得身先士卒去探温氏的虚实。”
他委屈巴巴撇嘴,整个人几乎快要挂在聂晓的身上,看的江澄忍不住频频翻白眼,心中那抹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酸涩感竟再次蔓延。
三个月不见,这家伙不要脸的程度简直跟他这身诡谲莫测的功法一样变态了,实在是……他以前怎么就没觉得这家伙这么欠揍呢?
“我去看看阿姐,你们俩继续腻歪!”
终是受不了的起身,江澄瞪了眼依旧腻在聂晓身上的魏无羡,又冲小姑娘笑了笑,这才转身掀了帘子离开了营帐。
他不想看了,否则,指不定就会忍不住放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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