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 胡煜把贺冰心送到办公室,看到薛凤也在旁边,把饭递给他:“先让他吃了药,才能给饭吃。”
薛凤已经彻底倒戈了, 冲着胡煜郑重其事地敬了个军礼:“好的,长官!”
贺冰心凉凉地看了看胡煜:“你晚上回来别太着急了,慢点开车,实在不行明天早上再回来也行。”
“今天晚上肯定回来,”胡煜揉了揉他的耳垂, 安抚地笑着, “晚上下班秦晋过来接你, 别瞎跑, 听见没?”
“报告长官,我肯定看着他不让他瞎跑!”薛凤抱着贺冰心的午餐,嬉皮笑脸地说。
贺冰心挑着眉瞪了一眼薛凤,又看胡煜:“你让秦晋过来干嘛, 人家不忙吗?我自己坐地铁就行。”
“可拉倒吧,”薛凤将煽风点火贯彻到底, “前几天我眼睁睁看着你找个样品都跑错楼。”
“我自己坐过地铁。”贺冰心冷声冷气地怼他。其实这不能算实话,上次他“自己”坐地铁的时候, 胡煜在后面跟了他一路。
薛凤轻轻捣了他一下,朝着张旭的方向看,压低了声音:“可能人家秦晋来附医,是要顺便办点别的事儿呢?”
秦晋追张旭的事儿贺冰心多少也了解一些, 恍然点了点头,抬头看胡煜:“啊,我知道了,我等他来接。”
胡煜又叮嘱了他几句,前脚他刚走,后脚科室里就收到急诊室的通知,全员备战状态,从早上九点一直忙到晚上五点,全科室都灰头土脸的,累得够呛。
贺冰心屁股刚沾上椅子,秦晋就敲门进来了:“嫂子,你收拾好了吗?我送你回家吧?”
张旭也回办公室了,正把笔记本往书包里装,听见秦晋的动作微微一顿,紧接着就飞快地拉上书包拉链,闪身从门口消失了。
贺冰心看着秦晋失落的眼神,偏着头想了一下:“你晚上有地方吃饭吗?我们可以一起叫外卖。”
秦晋的情绪收敛得很快,哈哈笑了两声:“我可不敢给你叫外卖,要是煜哥知道了,非把我头拧掉不可。”
贺冰心也不强求,只是觉得浪费了一个吃垃圾食品的大好时机,有点可惜。
秦晋开的还是他那辆破大众,跟刚从泥地里盘过一样,包着浆,贺冰心想开门都不知道从哪下手。
车里头却非常整洁,跟外面的败絮不大匹配。
贺冰心看着挡风玻璃上滋出两道水柱,被雨刷器刮着和泥,不由叹为观止:“这是一种行为艺术吗?”
“没有,这两天灰土大,忙起来没空去洗车。”秦晋把空调的暖风打开,“嫂子,你冷就说话,可别在我这儿着凉了。”
贺冰心不由笑了:“不至于。”
秦晋平日里很健谈,今天却意外地沉默,有心事似的,还走错了一个路口。
贺冰心不爱多管别人的闲事,扭头看窗外,不久就听见秦晋犹犹豫豫地问:“嫂子,你借钱给张旭了吗?”
这是张旭的私事,贺冰心不想私下里讨论,简简单单地“嗯”了一声。
“你别误会,我没恶意,”秦晋微微叹了一口气,“我就是有点想不通。”
贺冰心犹豫了一下,礼貌地问:“什么想不通?”
“我想追求张旭,”秦晋有些苦恼地皱着眉,茫然地瞪着红绿灯,“而且其实我是知道他有困难的,但是好像不管我怎么做,都是在趁人之危。”
这个贺冰心能明白,但他觉得秦晋或许并不需要别人的意见,只是想要倾诉和梳理,就没开口说话。
“那天我先送了薛凤回家,然后在路上的时候我跟张旭说……”秦晋的话里全是懊悔,“唉我就想让他知道如果缺钱就可以找我,但是我当时也不知道犯什么抽,那话说得就好像我要包/养他似的。嗐!全搞砸了。”
他轻轻锤了一下方向盘:“我以前没有这么追过人,也从来没觉得心上有个人这么难。说实话我特好奇煜哥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他找不到你的那些年,我想想都觉得不是人过的日……”秦晋陡然住了嘴,有些惊慌地看向贺冰心。
贺冰心的眉心果然抖了抖:“你刚才说什么那些年?”
秦晋迅速改嘴:“我说煜哥遇见你之前,其实也一直都在努力奋斗,他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自己挣得的。”
“不对,”贺冰心并不买账,“你刚才说找不到我的那些年,是什么意思?”
秦晋都快哭了:“我没那么说,嫂子你别吓唬我。”
贺冰心低了一下头,眉毛又拧起来,没再继续问。
秦晋更是一句话不敢再说,飞快地把贺冰心送到了家,看着他进了家门才迅速打通胡煜的电话:“煜哥,我好像惹大祸了。”
……
胡煜匆匆打开家门的时候,贺冰心盘腿坐在沙发上,正对着那架三角钢琴出神,面前是胡煜拜托秦晋带来的养生盅,盖子都没掀开,一点热乎气也看不着。
胡煜过来挨着贺冰心坐下了,小心翼翼地喊了他一声:“哥。”
“之前在测试间的时候,你跟我说你有个求而不得的朋友,”贺冰心没看他,低头盯着自己的手心,直截了当地说了,“其实就是你自己,是吗?”
胡煜知道贺冰心肯定心里正绕不过来,不敢多说一句话,轻轻答了一个“是”。
“我就是你小的时候喜欢的那个人,是吗。”贺冰心偏头看他,语气里没有一丝起伏,把疑问句说成了陈述句。
胡煜的心一点一点往下沉,但他还是如实地回答了:“是。”
第三句贺冰心说得尤为艰难一些:“所以……你早就知道我杀了冯,是吗?”
胡煜忍不住抓他的手:“那些事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贺冰心缓慢但是坚定地把手抽出来,“那你为什么假装不知道?”
“你从‘第一眼’看见我,就知道我是什么人,做过什么事,为什么还要装出一副刚刚认识我的样子,”贺冰心拧着眉看他,声音有点抖了,“这种不对等的认知,让你感觉很有趣吗?”
胡煜知道他现在钻牛角尖,不敢跟他硬杠:“我没有觉得有趣,但是我问过哥,要是你是故事里那个被喜欢的人,会不会接受那份感情,你还记得你怎么回答我的吗?”
“我不会。”贺冰心别开脸,“现在也不会。”
“为什么呀?”胡煜的声音轻,又带着些委屈,让贺冰心的心里一陷。
但他终究是绕不过这一步,他低着头,眼泪一点一滴地落进手心里:“或许所有人都知道我杀了冯,其中有一部分人认为我是无辜的,你觉得我是吗?”他红着眼睛,看胡煜。
胡煜轻轻摸他的脸颊:“你是。”
“可我不是。”贺冰心微微闭了闭眼,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心里往外挖,“我真的恨过他,恨他莫名其妙地领养我又认认真真地把我养他,恨他在得到我的信任之后又好像希望我成为另一个人。”
他偏头看胡煜:“你能想象那种感觉吗?一个人给你至亲的感觉,但他甚至认不清你。”
接着他就把那句可怕的话说出来:“如果没有那次意外,也许总有一天我会真的主动去杀了他。”
胡煜搓着他冰凉的手:“你不会,哥,你不会的。”
“我很抱歉,胡煜。”贺冰心抬着手腕快速地蹭了一下眼睛,“如果你爱的是一个正常人,他一定很庆幸被人这样爱着。”
他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睛里就已经没有了泪意:“但是我不能接受这样的爱,对不起。”
胡煜身上的血都凉了:“哥,你什么意思?”
“你爱的不是我,是你这些年编织出来的幻象。”贺冰心说话的时候,眼睫不住地抖,像是飞蛾脆弱的翅膀,“而我早就不是你曾经倾注爱意的那个人了,就像我不是冯心里塑造的……”
“冰心,”胡煜第一次这样叫他,声音颤抖却依旧温和,“我不是冯,我从未背叛你。”
“那如果我没有自己知道这件事,你会亲口告诉我吗?”贺冰心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胡煜,呼吸都屏住了。
胡煜轻轻把他的碎发别回耳后:“我不会,但是这不影响我爱你。”
贺冰心把胡煜的手拨开的时候,眼泪一下就掉下来了,他胡乱地踩上拖鞋,转身就要走。
胡煜一把把他扯住了,声音终于有些急:“我明白你生我的气,但是你说如果我不这么做,要怎样你才会接受我?”
“我不知道。”贺冰心哽咽着,哭得满脸是眼泪。
一半的他清楚胡煜没有过半点对不起他的地方,另一边又觉得胡煜就是骗了他,爱得就是他自己的幻想。两边拉拉扯扯地,好像要把他的心也撕成两半。
胡煜攥着他的手不松,又把他往怀里拖:“不行。”
“你别想用这种事儿再甩开我,”胡煜再开口时几乎有些咬牙切齿,“贺冰心,我不允许。”
贺冰心在体力上跟胡煜没得争,轻声说:“你现在不愿意也没关系,我等你。”
听他这一句话,胡煜放手了,看着他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走廊里,双手不由攥紧了。
后头的一周,贺冰心都浑浑噩噩的。
他又跟胡煜提了两次搬出去,但是他只要找到一个租的地方,胡煜就会提前把那租下来。他也想过住酒店,但只要一说自己的名字,根本没有酒店敢给他办入住。
贺冰心第一次发现胡煜早就在他身边织出了密不透风的网,严严实实地把他罩在了里面,他根本无处可逃。
他不停说服自己:胡煜又不是想害他,胡煜一直对他很好,胡煜是真心真意爱他的。
但是每当这个声音快要成功的时候,冯的声音就会出现:“我没有一天不从他的身上看见你!”
贺冰心想问:那胡煜在看他的时候,心里想得又是谁呢?
至少不是此时此刻的他自己。
他多希望自己可以相信胡煜,可是他心里又从来没这么难受过。之前旧伤被李旗剜开的时候,否认是来自外界的,可能很疼,但他还可以找胡煜;这次的否认却是来自他自己的,他没地方藏。
他不提走的事了,只是搬回了二楼的客房。
但他也不让胡煜接送他上下班,天天自己挤地铁。中午饭也不去胡煜那儿吃,跟着薛凤他们挤食堂。
薛凤也不敢打听,偷偷给胡煜发消息说贺冰心今天做了几台手术,有没有按时吃药。
贺冰心一顿药也没落下,饭也没少吃,可就是肉眼可见地瘦了,下巴颏儿尖出来,显得一双眼睛越发大,却一点光彩都没有。
“贺医生,你没事儿吧?”这天下了台子,张旭有些担心地问他。
贺冰心有些迟钝地抬起头:“……没事儿啊。”
“你脸色不大好,要不然早点回去休息吧?”张旭看了看表,“你自己……?”
他一句话没说完,楼上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屋顶的灯都跟着明灭了几下。
“怎么回事儿啊?”办公室里的人都吓了一跳,“怎么这么大动静啊?”
“听着跟打雷似的……”
“医院这种地方,出点什么动静很正常好吧,管好自己就行了。”
贺冰心也没心思管,回答张旭:“没事儿,你不用担心我。”
张旭还是不放心:“等会儿薛凤回来,咱们一起出去吃点东西吗?”
贺冰心哪有心思去吃什么东西,也不想扫别人的兴:“不了,我想早点回去。”
“那也行,”张旭看着他收拾好东西,挠挠耳朵,有些支支吾吾的,“贺老师,每天胡教授都在你走之后来办公室看看,你们怎么了,有什么事儿还是好好谈谈吧?”
贺冰心没有倾诉的习惯,摇摇头:“没什么事儿,各自忙而已。”
这就是谎话了,事实是他根本不知道应该用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胡煜,只是消极地等待胡煜放手而已。
胡煜喜欢的那个十几岁的贺冰心早就不存在了,他不想冒名顶替。
走出医院的大门,外面是料峭春寒。
贺冰心紧了紧自己的外套,想着明天要加一件厚衣服。
自从他不跟胡煜说话了,胡煜每天早上都给他准备衣服和早点。但是他不想再继续这么依赖胡煜了,等到胡煜明白了、放手了,他还是应该住回自己的职工宿舍,过过去的那种生活。
他看看淡灰色的天空,突然间特别后悔,干嘛要答应胡煜把行李箱拆开呢?自己根本就不配。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两个小护士正手挽着手往前走,其中一个正往另一个怀里缩,“他们说科研部死人了?”
“我听说是离心机转开了,碰爆了一整排氮气罐呢!”另一个也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小半个实验区都炸没了,我刚刚差点就要上楼送样了,没想到还逃过一劫……”
两个人慢慢走远了,剩下贺冰心一个人凝固在涌动的人潮里。
一个人撞了他一下,像是把他从噩梦里惊醒。
贺冰心疯了一样地跑向那栋高高的白色建筑。
作者有话要说:我跪好了,但是我保证会甜回来【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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