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冰心对本地的餐饮业不是太熟悉,原本还以为一个名字叫“Sonder”的餐厅肯定是那种卖红酒牛排的小资西餐厅,没想到是一家卖包子的。不大一个门脸,客人还挺多。
卖的东西接地气,来吃饭的也都是老百姓,满地跑的小孩,红光满面的老人,卿卿我我的情侣。徐徐升腾的热汽里,满满的都是烟火气。
常年吃沙拉和微波食品,贺冰心早就忘了烟火人间的模样。
“喝什么粥?”胡煜问他的时候,贺冰心还在打量四周的陈设。
贺冰心也不知道自己该喝什么粥,胡乱地在菜牌上看了两眼:“八宝粥?”
“很有眼光。”胡煜转头跟服务生说,“两碗八宝粥,两笼包子。”
等着服务生离开,胡煜给贺冰心倒了一杯热茶:“那么,贺医生,你短期内有结婚的打算吗?”
贺冰心没想到胡煜会这么快地切入话题,有点措不及防:“短期吗?应该没有。”
胡煜似乎并不意外,转着手里的茶杯:“贺医生今天答应我一起吃饭,全都是看孙主任的面子?”
贺冰心对这个年轻人印象很不错,而且听胡煜问的这个话也只不过是简单的疑问,没有质询的意思。
他坦诚地点点头:“是,我目前想把精力放在工作上。”
胡煜抬起眼睛来看着他,目光宛如幽深潭水直带着人往里陷,让贺冰心有了一瞬间的恍惚。
空气安静了片刻。
胡煜低头看了一眼茶杯中的水,再抬起头来时就已经恢复了平和,就好像刚刚的深邃不过是光线造成的。
很轻地,胡煜笑了,这是贺冰心第二次看他正脸对自己笑。
那道疤会不仅没破坏胡煜的笑容,甚至还添了半分英气。
胡煜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就像是刚才问他要什么粥那样自然:“贺医生,可以接受形式婚姻吗?”
贺冰心对于形式婚姻的概念并不陌生,但他还是有点诧异胡煜会提出这种建议:“你是说咱俩领个证,然后其实还是维持单身生活?”
“差不多。”胡煜把新上来的粥推到贺冰心面前,“贺医生反感我吗?”
贺冰心看着胡煜拿了一碟白糖放在两个人之间,又加了两小勺到自己的粥里,很忙。
一路上贺冰心都觉得胡煜虽然不像等电梯时那样冷冰冰的,但就他这个年纪而言,多少有些过于老成稳重了。倒是他最后一句话,终于让贺冰心听出几分孩子气。
贺冰心舔了一下嘴唇:“我离见你第一面还没到一个小时,有什么反感不反感呢?”
胡煜又往粥里加了一勺白糖,很认真地抬头看着贺冰心:“反感不反感,其实见第一面的时候就已经定下了。”
贺冰心一想起茶水间里也是他对李旗有印象的第一面,好像有那么点道理,点点头:“那我没有反感你。”
胡煜像是淡淡松了一口气,终于没再往粥里加糖了。
他又问贺冰心:“贺医生是因为什么原因不想结婚呢?”
贺冰心喝了两勺粥,捡着最表面的说了:“经营婚姻需要很多精力,我更想把时间花在工作上。”
胡煜很认可地点头:“那如果我们这次相亲失败了,孙主任还会为你安排其他人见面吗?”
这就是贺冰心最头疼的了,孙茂和他情同父子。他也是因为孙茂家里出了大事儿,才火速从国外转战国内。
但没想到这老爷子上了岁数,比老太太还婆妈,说贺冰心现在岁数小不明白,等以后老了就知道孤独比什么病都可怕。
他学着胡煜的样子给自己的粥里放了一勺糖,边搅边发愁:“应该会。”
胡煜观察着他的神情,眼睛里又漫出一丝笑意:“那咱俩的情况还有点像。”
“你家里也逼着你结婚吗?”贺冰心有些惊讶,毕竟在他看来胡煜还很年轻。
“是啊,”胡煜点头,“而且逼得很紧张。如果我们俩结婚,我不会占用你的时间。而且反过来说,我们还替对方节省了相亲的时间。”
他这么说,贺冰心就有点心动了。尤其一想到孙主任那无穷无尽的妈妈经,他就不寒而栗。
但结婚毕竟不是小事,贺冰心咬着包子边,还有些顾虑:“但是咱俩刚认识,不说深入的感情吧,就连最基本的了解都没有。即使是形式婚姻,会不会也太草率了?”
“你是附医脑神经外科的主任医师,我在附医科研部工作,或远或近也算是同事了。”胡煜十指交叉,平和地看着贺冰心,“刚刚我问过,你说你不反感我,那咱俩就没什么不能解决的矛盾。”
他看到贺冰心还有些犹豫:“如果你还想知道更多,我在医院外面还有一些副业,也有一点微薄的积蓄,吃得也不算太多,不至于在经济上拖累你。”
贺冰心挠了挠鼻梁,有点不好意思了:“不不不,我不是说你吃得多,嗯……我觉得你挺好的。”
胡煜开心地笑了起来,贺冰心这才注意到他是有梨涡的,显得他的笑容多了几分稚气。
“我也觉得你很好。”胡煜的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他靠在椅背上,温和地看着贺冰心,“那你可以接受形婚了吗?”
贺冰心的胃被八宝粥暖着,脑子远没有他在医院里的时候转得快。
他想了想好像也实在是没什么理由拒绝,耸了耸肩:“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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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贺冰心前脚进科室的时候里头还闹闹哄哄有说有笑的,后脚刚进去就全消停了。
原本聊男明星的开始看病例了,原本嗑瓜子的开始喝茶了,原本乐乐呵呵的板着脸出门了。
就好像贺冰心不是贺冰心,而是一盆贺冰水,直泼在最旺的火苗上,刺啦一声响都没有,只余下一根细瘦的青烟。
基本上自从贺冰心来了附医,每天上班都是这个阵仗,就像是某种特殊的欢迎仪式。
他能理解,欺生这种事儿比爱还没国界。尤其他年纪轻轻就坐上了好多人瞄了小半辈子的位置,没人眼红是不正常的。
“贺医生来了?”说话的男人叫徐志远,是科室里的副主任医师,也就是昨天李旗口中的徐副。
贺冰心刚来的时候他就过来搭过话,当时贺冰心正在琢磨手术计划,没注意到他有什么正事,后来也没打过交道,倒好像留下话柄了。
贺冰心现在手上没活,正经答应了:“哎,是。”
“今天你有手术安排吗?”徐志远靠在贺冰心的桌子上,“我有点事儿想和你商量,你中午要是结束得早,能不能跟我一起吃顿饭?”
贺冰心翻了一下自己的时间表:“今天应该不会太晚,不过可以在午饭前说吗?我不太习惯和人一起吃午饭。”
徐志远的笑容微微凝固了一下:“我怕占用你太多时间嘛,你下午就不来坐诊了是吗?”
办公室里的人看起来都在聚精会神地工作,但没有一双耳朵不是在支棱着听他们的对话。
贺冰心想了一下:“好,那我这边弄完就跟您说。”
大后天有一台大手术,病人是当地挺有名的企业家,家属指名让贺冰心主刀。科室主任就把他这两天的工作分散了,让他充分做好手术准备。
贺冰心上午只有两台小手术,他动作又快,没到十一点就收工了。
他刚对徐志远这张脸有印象也不过两三天,实在也想不出徐志远要跟他说点什么。但就算他不怕得罪人,也不好刚一来就跟同事把关系闹得太僵。
医院食堂里人挺多,各个窗口都大排长龙。
贺冰心去人最少的窗口随便打了两个炒素菜,就和徐志远找了个四人桌坐下了。
徐志远打了两个炸鸡腿,刚坐下就夹了一个给贺冰心:“这个还挺好吃的,你尝尝。”
贺冰心看着油汪汪的鸡腿眨了眨眼,有点僵硬地说了声“谢谢”。
“您有什么事儿?”贺冰心直接惯了,也没多客套。
徐志远有些拘谨地搓了搓手:“嗐,什么‘您’不‘您’的?我也刚过三十,平辈儿,平辈儿。”
贺冰心看了一眼他慈祥的发际线,把一句“真没看出来”就着豆腐咽下去,等着他说正事。
徐志远捋了捋稀疏的头发:“我其实是想问问贺医生,现在还是单身吗?”
贺冰心一挑眉:“单身?”
“是啊,我想着你各方面都这么优秀,还总是独来独往的,”徐志远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因为这个的问题?”
听见他这番高论,贺冰心懒洋洋地把筷子扔在了盘子里:“什么问题?”
徐志远却像是没注意到他的不耐烦,越说越得意,唾沫星子都要喷进贺冰心盘子里了:“我虽然现在是个副主任医师,但是我很努力的。我不怕你瞧不起我,我们这种小山村出来的人,都很有一股子韧劲儿!”
“我要结婚了。”贺冰心有些听不下去了,半笑不笑地打断他,同时有些庆幸答应了和胡煜形婚,不然这种闹笑话的事不知道还有多少呢。
徐志远这才皱起眉头来:“怎么可能呢?咱俩这个条件,多么般配啊!我绝对不会因为你耳朵不好使就嫌弃你,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他话刚说完,食堂里就起了一阵骚乱,好像来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贺冰心微微一偏头,就看见胡煜从人群中快步走出,即使不看他那张张扬的脸,那副宽肩窄腰也被西装勾勒得很显眼。
他的脸色很冷淡,像是看不见四周那些灼灼的目光,站在入口处稍微一扫视,视线就锁定在了贺冰心身上,径直向他走过来,神情也变得柔和了,微微躬着身问他:“哥,吃好了吗?”
大约是因为胡煜极少以这样的低姿态示人,四周响起了一片倒吸气的声音。
胡煜有意无意地向身后一瞥,聚在一起的人群瞬间就散开了,吃饭的吃饭,排队的排队,再没人往这个方向多看一眼。
“诶哟,这不是胡大教授?”徐志远赶忙站起来,伸出手来,“您和贺医生是……兄弟?”
胡煜一只手扶着贺冰心的腰,一只手把他的餐盘从桌子上拿了起来,身上的寒意犹如实质:“我是他未婚夫。”
徐志远的表情一时间十分精彩,最后还是尴尬地笑了起来:“科研大佬和第一快刀,般配般配!等着喝你们喜酒!”
胡煜身上的寒意稍退,微微朝他点头致意,礼貌却疏远:“谢谢关照。”
两个人肩并肩朝着餐盘回收处走,虽然没人敢再盯着他们看,但四周飘着议论胡煜的声音,贺冰心两只耳朵简直不够用。
“啊,科研部的冰山教授胡煜居然来食堂了!”
“来附医三年我都没见过胡煜真身,神仙居然下凡了!真的好帅……刚才他们说什么了?”
“没听清,胡大佬旁边的帅哥是谁啊?简直对颜狗完成双杀!”
……
贺冰心微微抬头看向身边的胡煜,视线正对上他锋利的下颌骨,稍一上移就是他犹如刀刻的鼻梁,的确对得起这个冰山称号。
似乎感觉到了贺冰心的视线,胡煜偏头对他绽开一个笑:“下午去领结婚证方便吗?”
冰消雪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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