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冰心的手还搭在胡煜背上,手环突然就震了。
电话一接通,王浩的声音传了过来:“小贺,现在有空吗?来一趟我办公室。”
大略一问,贺冰心应了几声,挂断了电话。
“怎么了?有事要忙?”胡煜像是舍不得,但还是把搂着贺冰心的手松开了。
“嗯,主任说给我安排了一个新项目,让我过去接一下。”贺冰心看了看手环上的日程表,“你今天找我是不是有事?”
胡煜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点头说:“是,我是找你有事,不过不急,等到你那边的事解决完,再到我办公室来吧。”
贺冰心到主任办公室的时候,里面除了王浩,还坐着徐志远。
王浩靠在单人沙发上,让了贺冰心一下:“来,坐。”
贺冰心跟两个人道了一声“不好意思”,在徐志远旁边坐下了。
“今天叫你们过来呢,其实主要想交给你们一个和神经胶质瘤相关的新项目。”王浩递给贺冰心一本立项说明,不紧不慢地说,“因为是和科研部协作的,对推进速度的要求很高,所以我们这边需要多出一些人力。”
“小贺的临床经验非常丰富,小徐是科室里的老同志了,也比较熟悉国内的行政系统。”王浩端起保温杯,撇了撇茶叶沫子,轻轻抿了一口,“你俩带着薛凤和李旗,好好跑这个项目,有了成果,就是对医院的重大贡献。”
在贺冰心看来,这种事儿不过是他工作的一部分。
他不会考虑课题带来的大笔经费和关注度,等着王浩说套话的时候,他已经在脑子里回顾了近几年关于胶质瘤最核心的前沿成果。
“太感谢您了王主任!”等王浩说完,徐志远腾地站了起来给他猛鞠了两躬,“您给了我和冰心这样好的机会,我们一定会好好把握的!”
王浩不咸不淡地“唔”了一声,又看贺冰心:“小贺呢,你是课题带头人,还有什么疑问吗?”
贺冰心想了想:“具体交接我来联系科研部那边,有了进展再来和您反馈。”
王浩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提点徐志远:“无论是学术还是临床,小贺的能力都是出类拔萃的,你明年要转正职称,平常跟着小贺多学习,总没错的。”
“是是是,多谢王主任提携,”徐志远还是挂着平日里那副忠厚的笑脸,冲着贺冰心也鞠了一躬:“贺老师,往后还劳烦您指点!”
贺冰心指点他倒是绰绰有余,但他对徐志远这个人印象一般,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互相指点。”
回了办公室,正好薛凤和李旗都在,贺冰心把他们喊到茶水间开了个小会,分布了一下查资料的任务。
等着会开完,贺冰心要开课题的消息已经在科室里面传开了。
看见贺冰心进来,梁欢推了一把身边的张旭,喊他:“贺老师!张旭有话跟您说!”
张旭把梁欢搭在自己身上的手扒拉下去,闹了个大红脸:“嚷嚷什么!”
“本来就是啊,”梁欢一脸的没心没肺,“你不是心里头一直过不去,想找个机会跟贺老师道歉吗?”
贺冰心一听,估计还是闻涛手术那档子事,摆了摆手:“过去了。”
倒不是他宽宏大量,只是这种不疼不痒的小事他的确没精力往心里去。
结果听他这么一说,张旭反倒结结巴巴地张嘴了:“贺老师,您开了大课题,我能不能喊着大家一起吃顿饭?”
贺冰心弄不明白这两者之间的联系,脸上露出一些困惑来:“为什么要吃饭?”
张旭的脸更红了,梁欢就像是和他唱着双簧:“嗐,其实就是跟剪彩似的,找个机会热闹热闹呗!况且拿到这么大的项目,是大喜事!”
科室里的其他人一听要聚餐,立刻都开始起哄:“吃饭吃饭!听说青阳路上开了一家特别棒的日料,旁边就是KTV,吃完去唱K,一条龙走起啊!”
日料、KTV,这些东西对于贺冰心而言都是极度陌生的。
至于聚餐,上次闻荷的生日会,是他接触过的最接近于“聚餐”的场合。
在他错愕的空档里,其他人已经把吃什么玩什么全定好了。
张旭带着希冀看着他:“那贺老师,我们找个大家都有空的时间,出去吃饭吧?”
从那个眼神里,贺冰心感受到了张旭的心意,也突然明白了他是想找个机会带着自己往这个圈子里融。
他看了张旭一眼,点了点头:“看你们时间方便吧。”
薛凤立刻又跟着闹起来:“哦哦哦,贺老师带家属吗?”
“胡煜吗?”贺冰心没想到胡煜的人气已经浸润到了科室里,诧异地问。
“啊,”薛凤抓了一把焦糖瓜子摊在贺冰心桌子上,自己也不歇嘴地磕着,凑到他跟前小声说,“这帮人挺疯的,已婚人士不带家属容易惹麻烦。”
张旭接着他的话:“贺老师问问胡教授吧,他要是有空一起来就太好了。”
一直没吭声的李旗突然插了一嘴:“还是别麻烦胡教授吧,那么忙的神仙,哪有功夫下凡?”
其他人以为他是开玩笑,哄地笑起来:“神仙也被贺医生拿下了呀!”
李旗的脸色冷了冷,办公室里吵吵闹闹的,也没人在意。
贺冰心想着反正等会儿也要去找胡煜,也就问一嘴的事。
他其实认同李旗,像胡煜那样的性格,十有八九不愿意掺和这些小孩子的热闹,不然也不会落下冰山的名声了。
等从办公室脱了身,贺冰心攥着薛凤给他的焦糖瓜子,上了顶楼。
PI办公室的百叶窗开了一扇,正面对着办公桌的方向。
胡煜松散地套着一件白大褂,修长十指交叉,眼睛微微出神,像是在思考什么问题。
贺冰心正抬手准备敲门,一个路过的小医生好心提醒他:“胡教授正忙着呢,现在进去十有八九要挨轰的!”
贺冰心一听胡煜在忙,举着的手就放了下去,回答那个小医生:“谢谢,那我晚点……”
“怎么不进来?”胡煜打开门,伸手把贺冰心捞到自己身边,很严厉地看向了已经开始原地萎缩的小医生。
“我又没什么急事儿,”贺冰心把胡煜往办公室里推,转头看着脸都吓白了的小医生,“谢谢你,你忙你忙。”
小医生立刻战战兢兢地跑远了。
贺冰心一边进门,一边把手里的瓜子放进胡煜手心里:“这个是办公室的小孩儿给的,甜味的。”
胡煜看着手里的瓜子,像是压着什么情绪:“你特地带过来给我的?”
贺冰心笑了笑:“一把瓜子,什么特地不特地。”
胡煜的心情显而易见地好了起来,他拿出一罐牛奶来擦干净,小心撕掉了易拉环,递给贺冰心:“科室的事情忙完了?”
牛奶是热的,温度渗进了手心里,贺冰心捧着嘬了两口,点点头。
“其实我是想到,我也有个项目,想请你帮忙。”胡煜把贺冰心让到椅子上,自己在桌沿上靠着。
贺冰心只知道胡煜是科研部的,至于具体是研究什么的,他就没关注过了。
猛地这么一下子,贺冰心觉得哪怕是形婚,自己对胡煜也未免有些过于不闻不问了,心里头就有点愧疚:“是什么忙呢?”
胡煜轻轻笑着,从桌子上抽了一张纸巾,蹭掉贺冰心唇峰上沾着的牛奶:“我是做听力恢复的,需要一些有听力损伤的被试人。”
贺冰心了然地点了点头,胡煜研究听力损伤,自己倒的确是很现成。
他早就学会了和自己的生理缺陷和谐共处,他微微一耸肩:“那你具体需要我做什么,只要我做得到,都可以。”
“我在研发一种新型的助听器,”胡煜斟酌了一下,“需要根据被试的具体情况不断做调整,没有硬性的时间窗口,但还是需要大量的测试来跟踪具体参数,所以可能会占用你在医院的空闲时间。”
“没问题,”贺冰心缺乏娱乐,在医院的空闲时间无非就是做调查和阅读,这些事情他完全可以安排开。
胡煜像是没想到贺冰心这么爽快就会答应,试探着问:“那……今天你还有其他安排吗?”
贺冰心想了一下:“下班之前有一次大巡房,今天的手术已经排完了。”
顶层的空间非常大,贺冰心只来过胡煜办公室。直到胡煜刷开了一道不锈钢大门的门禁,一条陌生的宽大走廊出现在了他面前。
三步一隔的冷色光源,纯色的绝缘地面,一看就是级别很高的封闭实验区。
跟着胡煜走了一段,贺冰心想起临来时的那一桩事:“你这几天的晚上有空吗?我们科室的人想要聚餐。”
胡煜没回答他,倒是抛回来一个问题:“你会去参加聚餐?”
“的确没去过,”贺冰心挠了挠鼻尖,“你不想去也没关系,我知道……”
“我有空。”胡煜在一扇门前停下来,又刷开了门禁。
贺冰心那一套替他开脱的说辞没用上,只好轻轻“哦”了一声。
房间不大,甚至可以说是狭小,里头除了电脑和分析仪器,还有一个像是迷你核磁共振一样的装置被固定在墙上。
“我们先来做一个基础检测。”胡煜让贺冰心在装置下方坐下,这样他的头正好可以靠进装置的凹槽。
胡煜摘下贺冰心一侧的助听器,用酒精擦拭着他的耳道:“等会儿我会把探测电极放进你的耳道,然后用这个混声器模拟出不同声音和频率的白噪音。”
酒精的挥发带来冰凉的触感,伴着胡煜低沉的声线,让贺冰心的皮肤上浮起一层寒。
但很新奇,他并不抵触这种感觉。
“为了屏蔽外界干扰,混声器合上之后是完全隔音且不透光的。”胡煜坐到了贺冰心面前,察看着他的脸色,“所以在检测期间,你会被短暂地剥夺视力和听力,可以吗?”
这是贺冰心没想到的,他沉默地看着胡煜。
“这里只有你和我,”胡煜攥着他的手指,几乎是带着些恳请的意味轻轻揉着,“我会一直在这儿,好吗?”
“我不能保证,”贺冰心轻轻摇头,“我不喜欢失去掌控的感觉。”
胡煜又朝着他凑了凑,好闻的古龙水味也紧跟着向他一推。
“哥哥,”胡煜握着他的手,抿了抿嘴唇,“只是试一试,如果你不喜欢,我就停。”
就着那个仰视他的角度,胡煜的恳求显得很稚气,就像是小孩子说服别人的时候找不出什么有力的理由,只能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说“求求你”。
贺冰心纠结了一会儿,又没撑住。
他叹了口气:“那就试试吧。”
胡煜轻柔地揉了揉他的耳垂:“放松一点,我要放进去了。”说着就推进了电极的硅胶头。
“嘶……”硅胶头比贺冰心想象得要大一点,他下意识地躲了躲。
胡煜立刻柔声道歉:“疼了是吗?我慢一点。”
“没事儿,”贺冰心不至于那么娇气,反而笑着看了看胡煜,“只是有点不适应。”
等两边的电击都塞好,贺冰心轻轻舒了一口气。
胡煜安抚地对他做着口型:我在。
很快,寂静的黑暗兜头罩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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