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心痒痒27

    铁栅栏那端, 陆尚穿一身浅灰色运动服, 脚踩竹编拖鞋,手里端着一只印有‘钢铁是怎样练成的’搪瓷茶缸,非常的老干部。

    他似乎刚洗过澡, 也可能这一天都没出门,从睡醒到此刻没照过镜子,故而头发毫无章法的恣意伸展, 赋予他整个人慵懒的少年气。

    夜色为那头短发覆上一层轻而薄的幽蓝滤镜,每一根都具备自然的质感, 若要攀比个生命力, 是完全不逊于沿着铁栏向上攀爬蔓延的那些绿藤的。

    他就这么出现了, 毫无征兆, 亦无铺垫。

    仿佛从一开始他就在那儿, 是她迟钝了, 没有发现而已。

    许晗烟脸上晃过一丝微诧, 再移眸看隔壁那栋客厅和其他屋子难得亮起灯光的小房子, 语气里拿捏着恰到好处的计较:“去年隔壁装修的时候我就跟我爸说,别人家要么围铁栅栏,要么直接砌道镂空的墙,中间还能留一条过道, 就我们跟左边这户不分彼此,搞半天,原来是你家。”

    回想当时许作家那‘此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表情,她后知后觉。

    铁栅栏不高, 陆尚双手探到‘许家地界’内,正好够他弓起背,偷个懒,再跟坐在摇椅上的她,聊个天。

    他淡淡然说:“去年快毕业了,跟现在差不多的时候,陆导问我有没有好好理财,我就问他怎么理,奶奶建议买房子,正好我也觉得中影附近那套太小了,不够住,本来就只是过渡用的,加上这两年家里人来这边都住酒店,就想着换套宽敞点儿,环境好点儿的,大家一起住。”

    于是就挑中了这地方,好巧啊……

    许晗烟都不想给他眼神,对天翻白眼,喝养生花茶。

    夏天快来了,风很轻,蝉叫得很吵,天上的星星没有儿时记忆里的多,偶尔能同时望见十几颗,已能算做幸运。

    这夜便有如此幸运。

    许晗烟穿着淘宝上买的80块一套的纯棉休闲装,拼色款。

    长袖的上衣,勘勘没过臀线的下摆宽松得像小裙子,九分裤是贴身的那种,再穿上一双毛茸茸的拖鞋,就是标配了。

    然后根据天气变化增加外套,或者更换套装厚度和款式。

    她可以这样宅一个星期不出门。

    此刻的她坐在白色的摇椅上,素净的脸庞被月光晒得皎白,及腰长发松散垂落在肩后,匀称的小腿稍有些悬坠,需要掂起脚尖才能勉强触到地面。

    在陆尚的视线里,安静的可爱着。

    她像刚结束了仙境梦游的爱莉丝,经历过一些事情,虽然外貌没有太大变化,心智却成长了许多,那状似涣散的眼神,内里深处却无比坚定。

    “所以,就算了?”陆尚主动起了个话头,问的是微博上与她相关的那一连串血雨腥风。

    若她决意计较的话,这会儿公关大战才将开始。

    “嗯,算了。”许晗烟洒脱道,而后,停下来琢磨了一下,整件事的余味竟是让她有些心有余悸,“姜到底还是老的辣啊……”

    抓住机会借题发挥,知道她背景硬,就先曝了她的背景。

    接着弄让小号阴阳怪气的内涵她,连微博不认证都成为她装×的原罪。

    要说澄清,那些营销号没有一句话是虚构编造的,但凡她给点儿反应,就变成她在自炒博关注。

    她明明什么都没做,演戏敬业,私生活健康检点,这都能黑,太厉害了……

    陆尚前天回国,也是在家里吃吃睡睡恢复元气,事情还是程佑告诉他的。

    完整的原话是:“许晗烟手里攥着几个大饼不撒手,最近被盯得紧,龙嘉琦也准备跟她好好掰扯‘天堂养生’代言的事,估计会爆发一波负/面新闻。我虽然没签到这姑娘,但她也算我看着一路走到现在,人家那思路——清晰啊!再者说,现在许晗烟是季杨的眼珠子,龙嘉琦是季杨一手捧出来的,怎么收拾她,要她几成熟,全在一念之间,提前告诉你是希望你稳住了,别帮倒忙,平白惹来嫌弃。”

    陆尚觉得,佑哥这话说得很有道理。

    等到事情弄得差不多了,他寻个恰当的时机出现,陪她聊聊心得感想,让她抒发一下情绪,挺好。

    总而言之:沉迷以捡漏的方式在前妻跟前刷存在感……

    陆尚这边做完贼精贼精的心理活动,面上维持一如既往的淡定,说:“龙嘉琦出道二十年,耳熟能详的作品比你多,观众底子厚,这几年一心一意的赚快钱,口碑也败得差不多了,你要是跟她在明面上斗起来,帮她续上热度,她高兴还来不及。”

    许晗烟不一样。

    她的人生和演艺生涯都才刚刚开始,犯不着和一个吃老本的过气影后较劲。

    “我就是这么想的。”许晗烟喝一口暖胃的花茶,“只不过,怎么说呢?”

    陆尚望着她若有所思的侧脸,探讨哲学的口吻:“觉得人心险恶?”

    “还没到这个程度。”她垂眼笑笑,“龙前辈的手腕实在不一般,尤其发难的时间点。我和我爸在华视停车场照片,跟我和宋吉安吃饭逛街的照片,应该是同一拨狗仔拍的,盯我几个月是有的。”

    章宝莉还在等拍戏的机会,就算恶向胆边生,暗中拍下她和宋吉安同框,多半也是留作日后用,不可能立刻发给营销号让他们去带自己的节奏。

    许晗烟也相信严萧在微信里对她说那些纯属出于好意,只是他的信息来源有误。

    如果她因此搞错方向,后果一样不好看。

    以及,同一时间到底有多少家试图把她黑得体无完肤,还真弄不清楚。

    “帅姐给了我两个方案,我没有考虑就选了安静的那一个。不是我怂,不敢争,而是我发现,当我选了‘不争’之后,我就自然的站到了稳赢不输的位置上。”许晗烟说完,难以置信的笑了起来。

    她今天有惊无险的境遇,陆尚在上辈子经历过同款,对圈子里这些污糟的套路几近麻木。

    遂,根据自己的经历,向前妻贡献一点经验。

    “沉寂一段时间,挑个不错的剧本,只要观众认可你在镜头里塑造的角色,万事大吉。”

    许晗烟先是点头,举起杯子喝茶,余光里扫到同步喝茶的陆尚,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为什么每次事情结束后,你都会以各种方式出现,然后我再顺其自然跟你聊个小结?”她皱着眉头站起来就往屋子里走。

    拒绝将‘小结对谈’发展成和陆尚之间的固定项目。

    还未经允许跟她情歌对唱?

    没有这个必要!

    呸!

    陆尚靠在铁栅栏上,自胸腔里发出一阵舒爽的笑声,叫住她:“小烟。”

    许晗烟刚来到半开的拉门前,闻声停下来,侧着身子远远的望回他。

    陆尚表情玩味,似笑非笑,“《一吻定情》出第二部了。”

    留下来聊个追剧感受,可行否?

    许晗烟干脆道:“我最近在追《国土安全》,剧情紧凑,演员给力,很喜欢。”

    少女心的日剧就算了吧。

    于是陆尚点了点头,忽而又问:“《恨不相逢未嫁时》,你接么?”

    这才是叫住她想要问的正题。

    他知道她是‘拾光纪年’的首选女主角,其他跟她差不多年纪的小花只能眼巴巴等着,从她嘴里捡她吃剩下的、她不吃的,不招人恨才怪了。

    不过,不重要。

    在一众小生当中,陆尚招人恨的程度不亚于她。

    他还挺享受这种与前妻一起‘一览众山小,齐齐遭人恨’的感觉。

    许晗烟双手捧着厚重的马克杯,站得笔挺,那双杏仁儿状的眼睛,在夜色里格外透亮。

    “你接么?”她眼珠子溜溜转,把问题还给他。

    陆尚搬出她应付季杨的原话:“你接我就接。”

    许晗烟‘哼’地笑了声,自言自语地往屋里走:“你接我就接?你接我就接……远程式复读机吗?有病!”

    也不知道在骂陆尚,还是在骂自己。

    *

    一周后,《你真的爱我吗》第五期如约在周二晚9点播出。

    B组男方的表现实在气死人,许晗烟和程姿颖组成‘劝分小队’获得观众一边倒的赞同,当晚话题#我想要的恋爱#、#公务员35岁以前都可以考#双双喜提热搜前二十。

    星宇家养的水军异常老实,营销号也兢兢业业的刷着某几位十八线的爱恨情仇。

    对于一周前那个周末发生的事,闭口不提。

    后来许晗烟才知道,季杨跟星宇高层放了狠话:今后只要她们‘二月十二’的艺人因为无中生有的事情被黑,她就把许晗烟和陆尚捆绑在一起,捆成谁也解不开的死结,疯狂炒作!

    怎么炒,拿什么炒,具体怎么个绑法儿,请尽情发挥想象力。

    程佑心里防线差点崩塌了,直接冲到龙嘉琦的工作室,也放了个狠话:要是陆尚的单身状态被打破,还踏马和许晗烟永生永世捆绑,那嘉琦姐你17岁的儿子别步步为营的计划进娱乐圈了,去时尚圈试试吧,或许还有救。

    单身的陆尚和绯闻缠身的陆尚,那片酬代言费广告费都是完全不同的价码!

    断他财路等同于杀他父母,来啊!耍狠的是吧?他没在怕的!

    龙嘉琦被戳了脊梁骨,又是公司的老人,权衡下来,放低身段先示了好。

    此事终于翻篇。

    *

    六一儿童节那天,‘狂想曲留守儿童’在陆尚位于帝都东四环闹中取静的豪宅里聚餐,也就是许晗烟家隔壁……

    白晓怀的是双胞胎,快三个月了,孕吐得厉害,能停的工作差不多都暂停,生完了再补办婚礼。

    伍海洋跟在身边无微不至的伺候着,被骂了非但不还嘴,还求白晓消气。

    林蔚茹从没见表哥这么孙子过,感叹说:“问世间情为何物,不过是一物降一物。”

    不大会儿,她手机响了,抓起来看一眼来电显示,直接摁了‘拒听’。

    对方是个狠人,不停打过来,不停的被拒。

    最后林蔚茹先腻歪了此等幼稚的举动,手机调静音,屏幕朝下盖桌子上,起筷,给自己涮毛肚吃。

    爱打打吧,反正我不接。

    陆尚低声问许晗烟,“是不是快演到‘暴雨求复合’了?”

    许晗烟冷笑了声:“早着呢。”

    那都是毕业后两年的事了,老秦的苦难才刚刚开始。

    陆尚看了一眼林蔚茹写满倔强的脸,内心对秦琛充满同情。

    但类比下来,至少他和小烟能平和交流。

    这让他保持心态乐观,对未来充满希望。

    而后,陆影帝还想跟影后再聊两句,刚移身过去,没来得及开口,许晗烟端着碗站起来,说是去厨房拿果汁,回来后就坐到对面程姿颖旁边去了。

    邹亚全程看了个乐,语重心长地笑话他:“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你仍需努力啊!”

    这天小聚,吃吃喝喝玩得尽兴。

    高/潮部分是将近12点时,陆尚家门铃响了,大家都纳闷谁呢,一起去开门,发现门外站的是小提琴王子韩敬亭!

    冒昧造访的原因只有一个:听说小颖在朋友家玩儿,太晚了,来接她走。

    至于大半夜的接她上哪儿去,他不解释,你们也管不着。

    结尾,脾气好得比小白兔还温顺的程姿颖,摆了一张在场谁都没见过的臭脸,勉强跟韩敬亭走了。

    夜里飘着绵软的细雨,韩敬亭把手放在程姿颖的脑袋顶上,想给她挡一挡,她还不高兴,十分嫌弃的挪到一边,把彼此见的距离拉开。

    众人目送了一路,叶新礼拍拍陆尚的肩膀:“小提琴王子都把你当假想敌堵到你家门口了,忽然觉得你并没有努力。”

    许晗烟不想接他们的话,打着呵欠说:“晚了,散了吧,我回家了。”

    三言两语交代完毕,穿着拖鞋,拉着林蔚茹的手,走出陆尚家大门,头也不回的进了隔壁那套别墅。

    陆尚再侧首问另外两位面部表情略有些呆滞的单身汉:“我这叫不努力?”

    叶新礼哑口无言,邹亚也变成了哑巴。

    *

    到最后,陆尚和许晗烟都没有接《恨不相逢未嫁时》,他们的经纪人也都没再多问一句。

    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有一天程佑和季杨在某个活动中遇到,说起那两位祖宗,均是摇头无语。

    你们有资本造,可劲儿的造,你们开心就好!

    忙忙碌碌就到了七月,又是一个有些伤感的毕业季。

    毕业典礼上,许晗烟作为代表站在讲台上发言,陆尚惊喜现身,就像去年的她那样,向她送上新鲜的花束。

    “恭喜毕业。”他说:“我会更加努力的。”

    许晗烟接花的手一抖,花束砸到了地上……

    又被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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