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尚一早有预感, 真的！
从上周爸妈聊起许叔颜阿姨决定离婚开始。
那会儿他就琢磨着, 许叔是十级生活废，去年夏天被林蔚茹她爸绑来南城赶稿，一日三餐都要从他家这边搬, 还得他当跑腿送去酒店。
那颜敏阿姨是个极有主意的人，跟‘相夫教子’丁点儿不沾边，早晚要去搞事业的。
所以, 两人要是离婚了，许晗烟的终极归属不是他家, 就是林蔚茹家。
而林蔚茹家里还有个伍海洋, 蒋阿姨已然是照顾不过来的, 最后得出结论：许晗烟只能来他家了。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 陆尚从冰箱里拿了‘哄哭包神器’——冰可乐。
来到二楼。
书房门没关死, 半掩着, 留出大约三分之一的空隙。
陆尚止步门前, 目光顺势向内投送, 瞬间捕捉到缩在里面的许晗烟。
与去年比较起来，她是有些变化的。
头发长过肩了，脸貌似乎也长开了一点，但眉眼间还是稚气居多。
她整个人又瘦又白, 穿一条红色的泡泡袖连衣裙，手里捧着一本书，后背贴着书墙，屈腿坐在木地板上, 小小的、软软的一团。
结合书房沉闷的布局，她像一个被故意遗弃在那儿的、精致的人偶。
有点儿诡异，还有点儿……
用奶奶的原话说，大概就是招人疼吧？
陆尚不确定。
他在门口站不到五秒，里面那位察觉到外界的视线，抬起头，红得跟兔子似的眼睛，与他四目相触。
陆尚愣了下，“哭了？”
许晗烟在看到他的瞬间，心里是欢喜的。
听他问得那么直白，好像都没顾虑过她的感受，当下她就虎起来了，凶巴巴的瞪眼睛，跟他吼：“我没哭！”
“行行行，你没哭，是我眼神儿不好，你小点儿声，家里人都睡了。”陆尚轻手轻脚的走进书房，反手把门合上。
没哭眼睛能红成这样？
嗯，没在他面前哭，那就是没哭！
陆尚在心里做阅读理解，走到哭包旁边，贴着书墙坐下，把手里那罐冰可乐塞她怀里，“喝两口，降降温。”
顺便降降火气。
设身处地的想，他爸妈要离婚了，他心里也不好受。
许晗烟眨巴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看陆尚的脸，又低头看看手里的可乐，冰凉的触感不断从罐子内部渗出，贴着她发烫的手心，无意中，吸引她部分注意力。
她在脑中模拟出汽包在嘴里噼里啪啦呱噪的口感，还有那滋味儿，会让她感觉到幸福的甜！
幸福……
单亲家庭新手许晗烟顿时蔫儿了，没精打采的垂下头，细声说：“谢谢，不过，我不渴。”
一句话拆成三个词组，第一个词还是礼貌的感谢？
陆尚寻思着往身体里吸了口气，特意控制眼神不看她，免得她不自在，而后，扯着不着边际的调调，说：“你也不是头回在我们家住了，只不过，这次住的时间长点儿，没什么的，不要想太多，想多也没用，以后就把这儿当自己家，我爷奶爸妈疼你那劲儿，比对我可好多了。”
许晗烟听完他说，点点头，不接话。
陆尚竖起耳朵等了半响，没等到结果，掀起眼皮睨过去，发现身旁的小人儿正发呆呢。
她耳鬓边有绒绒的碎发，勾勒出她巴掌大的小脸，浓密的长睫顺着没精神的目光下垂，眼眶边缘泛出一层娇滴滴的红色。
确实没哭，当忍者呢。
以前许晗烟可不这样。
他俩在一起，大多时候都是她叽叽喳喳没完没了。
从小到大，惯来如此。
但凡受了一丝一毫的委屈，小嘴一张，哇地哭出来，天崩地裂的要命。
别说，一个安静得呼吸都难以捕捉的许晗烟，陆尚还真不太适应！
致完冠冕堂皇的欢迎辞，他词穷了，莫名其妙差点儿被憋死……
见她腿上摊着本书，犹如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珍贵的话题啊！
陆尚赶紧装个没事闲聊语气，淡淡问：“看什么呢？”
许晗烟勉强回神，“这本书的名字……”
她说着，翻回封面给他看书名——《自私的基因》
陆尚：“……”
想说，你才多大啊，看这个？
看得懂吗？
反正他翻过几页，云里雾里，没怎么挣扎就放弃了。
不需要他质疑出来，许晗烟径自道：“我就是被书名吸引的，其实，看不太懂。”
陆尚进来的时候就注意到，这本书被她看了将近一半。
看不太懂还坚持过半，这是自虐呢，还是自虐呢？还是，自虐呢……
许晗烟又说：“不过，里面有一段话，我好像懂了什么。”
陆尚被她牵住思绪，“什么？”
她翻书找到那一页，缓缓的轻声念道：“新人结婚的时候，不应该将手搭着《圣经》说无论贫穷富贵，健康疾病都至死相伴而是把手放在《进化心理学》和《自私基因》这两本书上宣誓：我将违背我的天性，忤逆我的本能，永远爱你。”
陆尚再度：“……”
“我以前以为，结婚是一辈子的事，原来不是这样的。原来，结婚以后，还可以离婚。那么又为什么要结婚呢？”许晗烟情绪很淡，表情也是。
念完原句，提出自己的疑问，她用自己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波澜不惊的看着陆尚，仿佛想听他说点儿什么。
她的话对他而言就像绕口令，还特别有道理？
“不能因为你爸妈离婚了，你就对婚姻失去信心……虽然你还小。”陆尚压根没意识到，站在开导角度的自己也不过勘勘长她一岁。
许晗烟只管听着，清澈的眼神，俱是懵懂。
陆尚快阵亡了，强撑着一口气，继续道：“其实把‘一辈子’当作量词并不准确，每个人一辈子的长度都不一样。许叔和颜敏阿姨当初决定结婚，必定是爱对方的，你就是他们爱情最好的证明。离婚的原因有很多种……我也说不清楚，总之他们两过不下去了，但无论他们哪一方对你的感情都不会变。换句话说，他们没有否认爱过对方的事实，因为他们还爱你。”
嗯，就是这样！
陆尚做完这辈子至今最难的阅读理解，他自认答得还不错。
许晗烟双手环着腿，侧脸枕在膝盖上，望着他，“但他们还是自私的。”
自私的相爱，自私的结婚，又自私的离婚……
陆尚被她说得一愣愣的，这姑娘存心找茬呢吧？
她要是个小子，他一准揍她了！
“是，每个人都有自私的一面，这只是人的特点之一，不是全部。打个不恰当的比方，我讨厌西红柿，每次我妈做西红柿炒鸡蛋，我只吃鸡蛋，剩下西红柿，家里人谁爱吃谁吃，反正我不吃，这也是我自私的行为表现，而我妈为了我的身体健康强迫我把西红柿吃完，不然就揍我，你能说她是坏人吗？我要顿顿饭把西红柿炒鸡蛋里的西红柿留给你吃，你乐意成全我的自私吗？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
陆尚加快语速扯了一堆，站起来，顺带握住她的手腕，把她也提溜起来，拉出书房，送到她卧室门口，“早点睡，明天带你去学校。”
许晗烟顺从的‘喔’了声，埋着头钻进卧室，再关上门。
陆尚盯着那门，想着里面的家伙打今儿起长久的住下了，以及刚才那种交流方式……
还不如冲他嚎啕一顿呢！
【3、许晗烟，从今天开始都不会哭】
新的一天，陆家气氛超好的早餐时间。
陆尚收拾好自己，去到厨房时，许晗烟已经在餐桌前就位，面前汤碗里的小馄饨只剩下几只。
她惯来有吃相，食物包在嘴里，抿着嘴仔细咀嚼，尽量不发出声音。
陆尚站到她对面，她抬起头，两人隔空对上视线。
那双杏仁儿状的眼睛，眼眶持续泛红，看着别说多委屈了。
“昨晚哭了？”他问，语气里不乏期盼。
于秋照他后脑勺就是一记狠的，“欠揍是不是？成天盼望小烟哭，你怎么不哭一个看看？”
陆尚愁眉苦脸的拉开椅子坐下，啥也不说了，吃早餐！
*
7点40分，上学！
走出家门口，陆尚停下来，侧身回看——
许晗烟慢吞吞跟上，觉出他有话要说，止步在他身后，小眼神儿怯生生地，直白流露出对新环境的不安。
而陆尚在此时成为她唯一的指望。
他被那眼神瞧得怪不自在，生硬的关心道：“你……好点儿了么？”
许晗烟乖巧的点头，点头。
陆尚被萌到，忽然觉得有个小尾巴跟着也挺好挺有成就感。
他心情一好，就决定给她个特权：“出发之前，有没有问题？”
许晗烟没跟他客气，认真说：“我不喜欢吃鸡蛋，家里要是做西红柿炒鸡蛋这个菜，我只吃西红柿。”
陆尚愣了下，顺着她的脑回路：“那敢情好，以后你吃西红柿，我吃鸡蛋，大家互相帮助。”
这回轮到许晗烟愣住了。
互相帮助还能这样用？
陆尚不想跟她站家门口磨蹭，“你昨天去过学校，离家不远，我带你多走几遍就熟悉了，我们走……”
话没说完，许晗烟细声细气地抢白：“你走前面。”
“啥？”
“你走前面，我会跟在你后面的。”她坚持。
陆尚是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被许晗烟这个小家伙嫌弃？
他双手扶腰，摆出‘在这个家里我比你大你必须得听我的’那种架势，“你要走丢了，回头挨揍的是我，我要对你负责，懂不懂？”
“林蔚茹说，你在学校太出名了。”她给出理由。
“出名还不好，谁欺负你，报我名字！”
“不是。”许晗烟面露难色，眼睛斜盯着地面，越说越小声：“和出名的男生走得近，会被女生排斥的……”
陆尚昂首望天，手摁在脑门上。
搞不懂她们这些女生奇奇怪怪的排斥行为，但多少能理解。
“所以在学校里我们最好装不认识，路过见到也当没见到，对不？”他归纳总结。
许晗烟小鸡啄米的点头。
陆尚紧跟着叹出一口老气。
许晗烟低下头，“对不起，麻烦你了。”
看着她垂得低低的脑袋，陆尚挺想伸手摸摸她，安慰她一下，不过他把这念头忍住了。
因为，不合适。
“不麻烦，走吧。”他说罢，主动走在前面。
许晗烟连忙小碎步跟上，“我还没说完。”
陆尚再度停下，侧身：“说。”
许晗烟发红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表情里露出一点儿他能够察觉的怨念，“我是不会哭的，你别老逮着我问这个。”
他轻怔了下，这才意识到，她一直在憋。
“不难受么？”陆尚笑着对她道：“哭鼻子又不丢人。”
“这跟丢不丢人没关系。”许晗烟别开脸，嫌恶的轻斥，“有什么好哭的。”
她哭惨了，就能阖家美满了？
是这个意思吧……
“确实，没什么好哭的。”陆尚也不知道自己用什么心情应和她这话，只能故作轻松，“走吧，去学校，你跟好了。”
许晗烟咬着唇，还是点头。
陆尚定定的看了她一眼，转过身去，走在前面。
等他走出四五米的样子，许晗烟起步，小心而仔细的跟上。
那天，晨曦金灿灿的亮得晃眼睛，走在斑驳树荫下的少年，就这样成为了她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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