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庚寅寅还好好的

    顾淮疏接到国安约见电话的时候正在一处废弃工地的洼地里。

    昨夜他醒来的时候没见到小狗，发了寻狗启示, 原本这案子应该归渡假区分局管的, 但宋海说支队最近忙着找国宝，其它不是很要紧的这些小案件, 就被分到了其它区域分局。

    整个上京十六个区顾淮疏都走了一遍，因为悬赏金高，寻狗的消息轮流在各个路口的显示屏上播报, 保证整个上京城每个角落都能覆盖到，不到十二个小时, 顾淮疏坐在轮椅里面试了两百只狗。

    有真流浪的, 也有伪装成流浪的, 真流浪狗全送去了救助站, 交给政府管, 最后还是福安片区的民警打电话来说, 有个老头拿着个白色的奶瓶来问能不能换悬赏金。

    顾淮疏看了照片, 唇角压不住要勾起弧度, 没顾上医生让他不要随意挪动的建议，让宋海开车送他来了这里。

    一个流浪汉老伯带着个四个月大的小婴儿, 就住在废弃工地的铁皮房里, 雪化了屋子外到处都是雪水, 混着黄土, 泥泞到宋海怀疑上京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

    一块还没盖上房子的荒地, 在上京是真的稀奇。

    宋海把人都查清楚了, “也是惨, 前两年给儿子儿媳赶出来，没地住成了流浪汉，三个月前他儿子犯事给逮进去坐牢了，房子给人收走后，儿媳没几天就跑了，刚生的孩子扔来老头这里，老头拉扯了几个月，靠捡垃圾为生，这日子听着有够呛的。”

    顾淮疏是来找狗的，问老伯瓶子怎么来的，老伯支支吾吾答不上来，顾淮疏目光就泛出了冷意，他原以为是老伯收留了小狗，看样子不是了。

    顾淮疏目光森寒，“你打它了”

    老汉怀里的婴儿正抱着奶瓶，咿咿呀呀的，老汉有些慌，直觉面前的人不好惹，不敢对视，连连摇头，“没有，我没打，我我只是抢了它的奶瓶，在长明路福成公交车站那边”

    宋海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来的路上他和老板都想着老叔这么困难还肯收留狗子，人善，除了悬赏金外，还准备了另外一笔酬谢金，现在这事闹的。

    老汉的膝盖软，怕惹上事，把奶瓶从孩子手里拿出来，也不管孩子哭不哭，自个大冬天都急出了一头的汗，“那天突然下了雪，我小孙孙又冷又饿，又是大半夜，我实在没办法了，看小狗脖子上挂着奶瓶，还是热的，起了歹心，后头我本来是想还给小狗了，但是这个瓶子不装东西都是暖的，我家宝宝喜欢得不得了，抱着不撒手，我就”

    下雪天待在公交车站台

    顾淮疏心里凝滞，让宋海去联系交通局，找长明路上的监控录像，虽然很想揪着面前这人揍他一顿，但焦躁担心让他暂时忍下来了，只沉声问，“它看起来怎么样，有没有受伤，还好么”

    他昏迷不醒，醒来大半个月都过去了，都不知道它在外面飘着，过的什么生活，又是这样的下雪天，是不是又吃的烂菜叶烂果子，顾淮疏心脏发闷，有些呼吸困难。

    老汉抱着孩子抖着轻哄，他也常常想起小狗，那天后他找了一份铲雪的工作，赚了钱，买了个新的奶瓶，想找那只小狗，但他去车站旁边转了好几次，一直都没碰上，这大概是他一辈子都要心存愧疚的事了。

    欺负一只狗，说出去他自己也没脸见人，所以对着小狗的主人，他更没脸说谎了，“看起来还好，小狗很聪明我猜它很喜欢这个奶瓶，但是看小宝宝一直在哭，所以就没再抢了，走得时候回头好几次，很舍不得，瓶子还给小狗吧，我”他想道歉，也想说声谢谢。

    顾淮疏接过奶瓶，打电话联系福安警局那边的人来处理，他想现在就去福安公交车站台那边找找看。

    大概在福安公交车站台等了一小时，宋海才拿着通讯器回来，神色古怪，直接把iad递给了顾淮疏，表情迷幻，“这只狗真的好神奇”

    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宋海就没见过这么会讨生活的狗子，“它会过马路，还会坐公交车，硬是用坚持不懈的精神打动了公交车司机，让人司机把它载去了青州市，在青州市又得了另外一个司机喜欢。”

    “这个叫李爱国的司机更了不得了，他开的车每天就围着青州影视城转，在那地方开了七八年，本身就是个在电视剧电影里到处客串公交车司机的龙套，跟很多导演都熟，认识小狗的当天，就把小狗介绍给了一个正在招聘狗角色的大导演赵欢行。”

    “赵欢行导演老板您知道吧，我都看过他拍的战争片，小狗才去的第三天，就被电影里的女主角带上了热搜，因为外表呆萌，性格温顺，又表现聪慧，在社交网络上一炮而红，赵导还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小雪，这是它的微博账号，还有它拍摄的狗粮广告”

    “这段时间狗子很火，热度直逼那只华南虎崽，听说它代言的狗粮销量暴涨，厂商笑得都合不拢嘴了，还有很多卖狗玩具，狗窝，狗饲料等着要请它拍广告，赵欢行接下来要拍一部上京电视台内定的人物传记，小狗算是重要配角，呃”

    刚收到这些信息的时候宋海以为写小说呢，问了三遍才敢拿过来。

    视频里的小狗一身雪白蓬松的毛发，琥珀色的眼睛清澈润泽，带着一个绣有五角星的小军帽，先是立着前爪给摇篮里的宝宝摇摇篮，动作配合着摇篮曲，小心轻缓，漂亮的眼睛一直看着篮子里的小宝宝，专注好奇，喜欢亲昵，又咬着被子要给小宝宝盖上，甚至还会用尾巴给宝宝赶走蚊虫，要是宝宝有危险，它还会吓退其它很凶的大型动物，不安分的猫猫狗狗见着它就跑。

    小狗肢体语言一如既往地丰富，看起来憨憨的，但可爱透了，弹幕里都是网友啊啊啊的叫声。

    旁边还配着广告词吃泰安狗粮，让你的宝贝更聪明，更勇敢，成为更好的一家人。

    小狗看起来精神状态很好，顾淮疏心神稍稍松了松，但也不是完全的放心，毕竟拍戏这种事对一只狗狗来说太困难了，也不知道导演会不会训练它，顾淮疏问宋海，“它现在在哪里”

    宋海是感慨短短不到一个月，这只小狗却励志地从低谷走到狗生巅峰，波澜壮阔得他都心生羡慕，“查过了，狗子被赵欢行带去了太行山拍戏，现在还在赵导的私人飞机上，下午一点落地。”

    宋海看了下时间，“刚刚好，等您和谢先生见完面，时间也差不多可以去机场接狗子。”

    顾淮疏想现在就见到小狗，接小狗回家，但知道着急无用，深呼吸了两次，让宋海开车去渡假区清渡咖啡厅，他和谢清宴约在那里见面。

    宋海开车，车载广播上正放着时事新闻，说有一个男子在崇明小区外的下水管道里发现了华南虎崽，虎崽脖子上挂着粉色的奶瓶，这只虎崽被伪装成了一只萨摩耶，只不过因为一直泡在下水道里，所以衣服坏了，男子这才发现了虎崽的真面目。

    记者正在恭喜祝福小老虎脱离险境，也夸赞小老虎聪明勇敢，逃出了罪犯的魔爪。

    宋海正在开车，见自家老板似乎正在听，解释了一句，“这只小老虎最近可厉害了，一直占据新闻头条，昨天小老虎被找到的消息一出，整个九洲都炸锅了，社交网站直接都瘫了，放烟花给小老虎庆祝的都有。”

    顾淮疏是在想买地建房子的事，别墅会带院子，但院子面积通常都不会太大，不够小狗在里面快乐地奔跑玩耍的，还得留出足够的空间建游乐场。

    以后他会在上京定居，ng家所谓的不踏入九洲一步的家训，在他知道自己和谢瑾瑶的关系后，变得一文不值，已经不需要在意了。

    顾淮疏吩咐宋海，“整个上京包括郊区在内有六家高尔夫球场，你挨个去联系，出高价，看看谁家肯卖，如果肯卖，也算卖ng一个面子。”

    宋海惊得脚下打滑，急踩了一下刹车，“这是要在上京长住么”还要找高尔夫球场，刚刚发生了这样的事，宋海还以为自家老板会极其痛恨上京和高尔夫球场这几个字，毕竟被囚禁七天这件事，他光是听一听，就已经有阴影了。

    顾淮疏嗯了一声，面上没什么情绪变化，但目光是暖的，“尽快办吧。”

    一听就知道是为了那只小狗，宋海真想说，哪怕它是救命恩人，但到底也只是一只狗子，真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但后头又站在对方的立场上想了想

    谁在那样九死一生的关头，一步一个脚印，一寸寸把他死亡的边界线上拉回来，他也会牢牢记住这份恩情，也会想把手里最好的东西奉给对方，哪怕只是一只动物。

    因为不管是动物还是人，救的都是命，没什么比命更重要的了。

    这是天大的恩情，宋海想想也就释然了，“应该没问题，咱们要去买，还是很方便的。”

    宋海将顾淮疏送到咖啡厅，因为是提前订的，咖啡厅这边今天不对外营业，店长清了场，里面连服务员都没有，冷清安静。

    顾淮疏坐在靠窗的位置等人，手里拿着小狗的奶瓶把玩，顺便查一些萨摩耶的生活习性，想多了解一些，以后能好好照顾小狗，宋海去办事，顾淮疏先联系赵欢行。

    赵欢行住在机场附近的别墅区，私人飞机能直接停在屋顶的停机坪上，赵欢行从飞机上下来，原本是想让小狗补个眠，结果刚才还在飞机上打盹的小狗忽然就精神了，嗷呜着在地面上轻纵了好几下，欢快地东嗅嗅西嗅嗅，最后直接从北边的院墙上跳出去了，上了青年路，撒丫子一下跑没影了。

    是进城的机场高速，车流量非常大。

    赵欢行怕小狗出事，电话铃响直接掐了，转而联系了助理小王，让他快点把车开到北门来，上了车油门踩到底，往小狗的方向追过去了。

    谢清宴早晨的飞机，下飞机也没让王学方来接，自己叫了出租车，“渡假区凤阳街清渡咖啡厅。”

    “好嘞，路程有点远，差不多要两个小时左右。”

    客人说了声无妨，就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膝盖上放着一台便携电脑，显示器的灯还开着，一闪一闪的，司机董云忍不住多看了对方好几眼。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清贵俊美的男子，也是第一次见这样皮肤苍白到几乎透明的人，对方如画的眉眼间都是疲乏倦意，好像很久没休息过了一样，董云想询问对方是不是需要先去一下医院，但喊了两声客人后，人没有反应，只有呼吸微微起伏，竟然是睡着了。

    董云诧异，把广播的声音调小，速度尽量平稳些，先前还有些担心外头车辆的喇叭声会把人吵醒，后头发现这位客人睡得很沉，一路都没醒，像是累极了，几天几夜没睡了一样。

    还差两个红灯路口的时候董云把客人叫醒了，付了钱后对方一直在认真看车载视频，里面说的是最近火起来的一只小狗。

    小狗很逗乐，自己在鸡圈外头好奇地望着母鸡望了半天，看小鸡破了壳，它回家看见主人家里有鸡蛋，也叼到窝里藏起来，连着两天，一有空就跑去趴在鸡蛋上一动不动，时不时就抬起爪子低下头看有没有小鸡被孵出来，视频的背景声音是大导演赵欢行嘎嘎嘎止不住的笑声，平常刻板严肃到几近苛刻的赵导被魂穿了似的，一个月来人设全崩了，也是这几天大家讨论的热点。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董云总觉得旁边男子看着视频里的小狗时，眸子里同样有暖意在缓缓流动，董云忍不住说道，“是只挺可爱的小狗，大家伙都挺喜欢它的，看它开心的生活，都忍不住跟着开心。”

    “挺可爱的。”谢清宴眼底泛出想念，心里堆积的思念让他心潮起伏，付了双倍的车钱，“麻烦在这儿稍等十分钟，我一会儿还要去别的地方。”

    董云乐意至极，“好嘞，我不着急，您有事慢慢办。”

    男子有一双淡然恒定的眸子，睁开眼睛后好似那些疲乏都被驱散了，出尘得让人觉得遥远，但同时又很安定可靠，很矛盾的气质。

    坐在轮椅上等人的顾淮疏是一样的感觉。

    他隔着透明的玻璃门看见一个年轻男子从出租车里下来，他没见过谢清宴，但在这时候，他直觉就知道这就是谢清宴了。

    对方气色不是很好，比起他这个坐在轮椅上的还更像病人，嘴唇的颜色很淡，确实是心脏不太好的样子。

    顾淮疏眼睑微阖，遮住了里面的寒光，刚刚结痂的手指摩挲着奶瓶的边缘，把玩得漫不经心，国外不比国内，乱得很，又是他的地盘，如果是在国外，他可以轻易弄死这两个人，最后不用负任何责任。

    在九洲就不行，九洲法治执行力度强，就像这次谢瑾瑶犯事，他作为受害者坚持要追究加害者的责任，甚至不需要再做其他事，公检法这边就已经介入调查了哪怕谢家是京都首富，背后牵扯了无数利益团体，谢清宴甚至有非常特殊的身份，有特殊贡献，但谢瑾瑶犯事了就是犯事了，该坐牢还得坐牢。

    这是法律公正赋予的权利，那就有对等的义务，他要回国久住，就必须要遵守这里的游戏规则，再想其它办法吧。

    谢清宴的目光从顾淮疏手里拿着的奶瓶身上扫过，两人都早已过了要追在亲人背后要糖吃的年纪，谢瑾瑶做出了这样的事，他和顾淮疏之间，也再没了称兄道弟的可能。

    甚至连寒暄都省了。

    谢清宴在顾淮疏对面坐下来，开门见山问，“有没有和解的可能，多大代价谢家都愿意尝试。”谢瑾瑶很多年前就有精神病鉴定证书，这些年也一直在看心理医生，这可能是谢瑾瑶智囊团手里握着的最后一张底牌，因为会影响谢家的市值，不到最后智囊团不会拿出这东西，可一旦拿出来，捆绑在谢瑾瑶身上的枷锁就松散了很多，至少不会有顾淮疏想象中那么严重。

    顾淮疏眼里闪过些讥讽，“看来这周谢氏蒸发的15让谢瑾瑶急眼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其实谢瑾瑶赌对了，如果不是意外出现的小狗，他就算逃，也只会死在下水道里，被发现时大概是下一个雨季，那都是九个月以后的事了。

    谢清宴缓缓摇头，“商场上的事我不太懂，但母亲并不是很担心蒸发掉的钱，因为一旦她放出谢氏和ng两家有内在关联的信息，哪怕模棱两可含糊不清，这些蒸发掉的股值很快就会反弹回升，这样动不了谢家的根本。”

    如果谢家和ng联手，在一定程度上几乎是无敌的，毋庸置疑，所有人都能清楚地看到这一点。

    顾淮疏不言语，谢家的根本在谢清宴身上，人工智能这一块更新换代非常快，出一个产品，立马就会有人仿造研发，如果不时刻走在前进的道路上，想要一直屹立不倒是很困难的。

    只是顾淮疏并不想和解，搞垮谢家的事暂时押在后面，现在他只想送谢瑾瑶去坐牢，谢瑾瑶有攻城械，他有过墙梯，如果谢瑾瑶想钻心理疾病的空子，那就打错算盘了。

    换做是谁，也没法原谅这样荒唐到极点的事，谢清宴知道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也不再浪费时间，看着面前这个可能是弟弟的男子，眸光微动，心里也有些怅然，起身，说了他来想说的唯一一句话，“抱歉，对不起。”

    顾淮疏薄唇紧抿，压住心脏里突然翻出的异样，不置可否。

    谢清宴出了咖啡厅，上了出租车，“去渡假区京郊动保中心。”

    董云说了声好，看客人坐着不动，又提醒了一句，“系好安全带。”

    谢清宴回神，系上了。

    车顺着长明街往前开，走的右边车道，谢清宴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出神，直到一道小身影从远处的雪地里奔来，心脏里才翻涌出热意，它浑身毛发雪白，腿很短，奔跑的速度极快，快成了一道剪影，但谢清宴还是认出来了。

    谢清宴不自觉屏住了呼吸，是庚寅寅，它还好好的，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