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只恶毒女配

    这日夜里, 丸子给他们吃过剩饭菜便自行去洗澡歇息。

    这具身体太过劳累, 丸子几乎躺下便睡着了。

    窗外的寒风刮得窗棱簌簌作响,院子里篱笆上攀着的藤蔓枯枝沙沙的。徐宴捧着煤油灯掀帘进屋里来, 没看到丸子,只看到炕上一个隆起的背影。

    敏丫从来都是先伺候过父子俩, 再去收拾了灶下, 自后进屋缝缝补补一番才歇息的。每日他从书房回来,敏丫都在等他。偶尔入睡前, 敏丫还会去灶上端来一碗补身子的蛋羹叫他吃过再睡。今日却什么都没有,问都没问过他一声,她便自己先行睡下。

    徐宴有些不大习惯, 但也没叫醒人。

    他本想着天这么冷就此歇下, 但犹豫了片刻, 心里过不去那道坎儿。敏丫自小照顾他便照顾得十分精细, 徐宴自小便保持着睡前沐浴的习惯。尤其冬日,写字手会冻僵, 必须洗个热水澡方能入眠。

    徐宴执灯立在炕边看了丸子背影好一会儿, 炕上人一动不动, 丝毫没有清醒的意思。

    默了默,他一手罩着灯火,转身出去。

    冬日里天气变幻无常, 这会儿隐隐有雪降下来, 天冷得厉害。

    徐乘风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了。

    如若是平日, 他必然是要发脾气闹腾的。而站在他面前之人并非万事惯着他的敏丫, 而是他打心里仰慕崇拜的父亲。心里有万般不满,徐乘风小童也只是憋着小嘴儿要哭不哭的“娘人呢她怎么还不去烧水”

    徐宴没说话,只拉着他的手一道去灶下。

    徐乘风乖乖地由徐宴拉着。

    晚饭没吃好,桌上也没热水喝。天冷地寒,他委屈得眼圈儿都红了。被父亲牵进了灶房,嫌弃灶下全是柴火灰尘,嘴里叽里咕噜地不高兴。

    徐宴心中再次意识到长子的礼教有些问题,但顾忌着天色已晚,没过多教训。只沉着脸拎了两桶水倒进锅里,撸起衣袖尝试烧热水。

    事实上,徐宴往日其实并非没做过灶上的活计。幼年时候,敏丫没来徐家之前,徐家爹娘每日要出门下田,他也是帮父母烧火煮过饭的。只是自徐家父母去世后,敏丫心疼他,将家里家外的事情大包小包一起揽,自此没叫他做过杂事。

    十几年没做过事儿的徐公子坐在灶台后的小凳子上,连生火都颇为费力。

    小童警惕地站在柴火堆旁,深怕蹭到衣裳。父亲看他一眼,他才挑三拣四地选一个相对干净的柴火递过去。

    好不容易点着了火,徐宴生疏地往炉子里加柴火。

    黢黑的烟从炉灶里冒出来,熏得父子俩眼睛疼。徐乘风再也憋不住,委屈地哭出来。徐宴本就心情不渝,此时脸色也有些难看“闭嘴不准哭”

    徐乘风吓一激灵“爹,爹”

    “你哭什么”

    “娘她为何不出来烧水我好累啊爹,又冷又累腿也好疼爹啊我们为何非得做这种事儿就不能叫娘起来做么”徐乘风抽抽噎噎的,委屈得不行,“她今日都没做饭,为何还不烧好了水再歇息”

    “徐乘风爹平日里怎么教你的”徐宴一双狭长的凤眸闪着凛冽的寒光,语气不似往日沉静,藏着愠怒地道“对你的母亲尊敬些,不懂么”

    徐乘风的眼泪一下子就止住。

    他呆愣地看着突然发怒的父亲,瞪大眼睛,连哭都不敢用力吸鼻子。

    徐宴素来疼他,就这么一个孩子,如何不疼爱此时看他这一副被吓住的模样,心里也难受。但对亲生母亲出言不逊,轻视母亲,这并非一桩小事情。徐宴心中知晓孩子若不能自小摆正品德,将来必然是难成大器的。

    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夜已经很深了,零散的雪粒子伴着寒风呼啸地扑打下来。徐宴其实也累,他去恩师家中替恩师招呼客人一整天,如何不累

    想着孩子毕竟还小,才将将四周岁。明日再与他论一论孝道之事,徐宴叹了口气,和缓道“罢了,今日便不与你说这事。若是今夜还想早点睡,便安静点。”

    徐乘风再不敢哭,乖乖地递起了柴火。

    父子俩将一锅水烧开,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儿。

    没了敏丫的伺候,他们折腾起来别提多费劲。徐宴从前只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好好做文章,偶尔出门交友访客,从未在意过日常琐碎。这回他亲自体验了从烧水到收拾灶下再到给徐乘风洗漱,却觉得累得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便只是伺候家里就如此劳累,敏丫平日里出门在外要做活计在家伺候父子俩,徐宴头一回如此深刻地体会到敏丫的能干和利索。

    等他再次回到夫妻俩的屋里,已是子时一刻。

    虽说屋里屋外已经收拾妥当了,徐宴端坐在炕边沉静许久,心情十分不好受。桌上的书还摊放着,是昨日他摊放在这的。徐宴盯着书本看了许久,四周静悄悄的。须臾,煤油灯的灯芯噼啪一声轻响,他方惊醒,屋里就只有丸子深沉的酣睡声。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徐宴起身去吹了灯,轻手轻脚翻过丸子去里侧睡了。

    再次睁眼,天大亮。

    丸子黑甜一觉醒来感觉身子都轻便了许多。昨日虽说好似没大碍,行走起来也轻巧,但丸子总觉得身体里有些沉重和麻木的感觉。果不然好好歇息一晚后那种感觉消散了许多。她抓着头发从炕上坐起身,被被子外袭来的冷气一冻,想想,又躺下了。

    里侧早已没有人,不知徐宴是何时起的。徐家的屋子不各应,丸子躺在炕上隐隐约约能听到隔壁书房里读书的声音。

    别的姑且不论,在读书上徐宴读书有这份自律,高中状元并不意外。

    雪日的清晨格外的冷,光照在雪地里,反射进屋的光晃人眼睛。丸子躺了会儿,摸到腰间松垮的赘肉,翻着白眼坐起身。

    别的需要补的暂且放一边,这腹部的松肉还得靠练。

    关于如何锻炼体态,保持身体的柔韧,估计连大夫也不如丸子精通。

    徐家没有多余的地儿给她动弹。丸子于是站在炕上,先试了试身体的柔韧度。敏丫这人打小体力活干多了,又十分不注意体态,勾头驼背的,身子更是僵硬得不得了。丸子光是靠拉伸经脉都折腾得苦不堪言。

    还别说,这一折腾下来一身汗,倒是不觉得冷。

    丸子忍着剧痛在炕上拉扯了一个时辰,饿得肚子咕咕叫才终于罢手。

    她如今的身子亏空得厉害,饿肚子是万万不能的。折腾了一身汗,还得去换身衣裳。不情不愿地爬起来,丸子打开衣柜挑挑拣拣。

    敏丫一共没几件衣裳,来来回回就那几件破烂,磕碜得丸子都心酸。

    隔壁屋徐乘风小童也已经起了,正在书房里跟着徐宴读书。

    丸子挑挑拣拣半天,选了一件最破的衣裳穿上。

    这会儿已经快晌午了。

    丸子没去隔壁看父子俩如何,只去后院的鸡窝里捡了两个蛋。烧水洗脸之际将洗干净的鸡蛋丢进去,顺便煮个白煮蛋。这两个蛋理所当然都是她的。抱歉,从她接手这具身体起,便没打算像敏丫那般惯着那对父子。

    慢悠悠地烧了一锅热水,丸子洗脸洗手,又去后院鸡笼捉了一只鸡。

    出去倒水时,发现院子里的榕树已然被白雪覆盖,银装素裹的。丸子站在井水边,仔细照了照。只休息一夜看着不明显,但丸子细心地观察还是能感觉脸色好看许多。

    脸上的冻疮,昨日丸子问老大夫拿了药。擦过药,但想要完全恢复还需要一个缓慢的过程。不过就着水看来,至少没昨天那么红肿了。有的裂开皴裂的地方,隐隐有结痂的架势。嘴唇挫干皮开裂的情况也好转了,但唇色还是惨白。

    丸子想着找个机会买面镜子回来,扭头准备回灶房。

    书房里读书少还在,夹杂了孩童奶声奶气的腔调,不知情的人听了怕是都觉得可爱。但丸子作为亲娘,丝毫没有为这朗朗读书声感动。白煮蛋刚才在灶房洗脸漱口之后就已经进了她的肚子。丸子琢磨着一会儿那只鸡是吊汤呢,还是红烧。

    她现如今急需补身子,乡下没有大补之物,除了靠些鸡鸭鱼肉补充别的也没法子。

    丸子这边琢磨得正专心呢,书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徐宴不知何时走出来,一身青布衣衫笔直地立在雪地里。还别说,如若不是身后这农家小院衬着,这个人还真像官宦人家教养出来的子弟。气度清雅沉静,乌发雪肤,身长肩宽,一副特别明显的玉质金相。

    “敏丫,”嗓音薄凉如泉水,“你醒来了”

    丸子站在井边手里还端着木盆,平日里躲躲闪闪的眼睛冷静地看着他。

    徐宴却忽然一愣,倒没觉得今日的敏丫有何奇怪。

    事实上,徐宴已经很多年没正视过敏丫了。

    他自从读书习字,便一心便只有文章。在徐宴的心中,敏丫就只有一个浅淡的影子而已;二来敏丫比他大六岁,虽说应父母之命娶了她。但徐宴心中其实是嫌弃的。嘴上没有说,但两人极少夜里办事,他总在黑灯瞎火之下仓促进行。

    今日这一仔细看敏丫,徐宴惊觉原来勾头驼背的敏丫竟有一双这般漂亮的眼睛。

    瞳仁极黑,黑白分明,看人之时眼神幽沉而略有几分漫不经心。

    丸子倏地低下眼帘遮住瞳仁,仿佛刚才那双淡漠的眼睛只是徐宴的错觉。

    “宴哥,你怎么出来了早饭用过了么”她怯生生又十分惊慌地道,“是我的错。我昨日吃了药睡糊涂了。竟然这么晚才起身,你跟乘风都饿了吧”

    徐宴看她这般慌乱,自然是无奈。

    他昨日亲自体验了一把琐碎家事的劳累,此时没法理直气壮叫丸子做事“不必慌。我与乘风早上用过了。现如今不算很饿,倒是你,昨日才小产,该多歇歇的。”

    丸子紧张的动作一僵,扭过头,一副激动得想落泪的表情看着他。

    徐宴被看得不自在。

    手拄在唇下干干地咳嗽一声,他偏过头去“罢了,午饭的事情你也别忙了。你身子还虚着,自己还需要旁人照顾,就莫要急着我跟乘风了。饭我也是会做的,只是不大熟练。不如一会儿就由我来做饭吧。”

    丸子如何让他做自然是紧张到有些惶恐地拒绝他“这如何能行你将来是要当官做人上人的,如何能做这些泥腿子做的事你不是教过乘风么君子远疱厨,你们读书人的手不是用来忙灶下事的,你们的手是用来拿笔的”

    君子远疱厨一句话说出口,虽然丸子并没有在讽刺他,徐宴却尴尬得面红耳赤。

    “胡说八道”徐宴立即喝止了丸子的话,“人吃一样的五谷杂粮,自然是什么都是能做得的。读书人读书习字是为了兼济天下,若是连吃食都不能自理,还需要家中生病的亲眷跟前跟后,如何能成大器担大任如何能成才”

    “可,可是”

    丸子一副不懂却不知如何说的表情,怯怯道“你不是这般教乘风的么”

    徐宴的耳尖都红透,他倏地转过身去“那是我随口一句,你可千万莫因这句话就由着乘风胡闹乘风年纪小不懂道理,有些话一知半解,在胡乱鹦鹉学舌。你往后可得记着,千万莫事事顺着他。否则将来养歪了性子,如何都掰不回来。”

    丸子听他话说的重,绞着两只手,诚惶诚恐地应了。

    徐宴看她这幅惶恐又茫然的模样,心里不由有些嫌弃。只是垂下眼帘的瞬间,他注意到局促地立在灶房门前的丸子凄惨的脸色和瘦的脱相的脸颊,眼神顺着她脸颊下去,看到她身上打了十几个补丁破旧不堪的衣裳

    自己跟乘风身上穿的,从来就没有过补丁。

    徐宴说不清心中什么感觉,只是一时间很有些无言以对。

    丸子状似没注意到他的眼神,只无措地站了会儿,小声地说自己今日预备吊一罐汤。

    “大夫说身子委实亏空太多了,”丸子很不好意思,仿佛吃了鸡汤便对不起谁似的,“若不是大夫这般说,我不会”

    徐宴直接出言打断“那便煨汤。你身子需要补,就煨汤。”

    他渐渐感觉到烦躁,这种类似于愧疚又类似于羞愧的心情,叫他有些无地自容“家中的鸡鸭本就是你养的,你需要补便杀来吃。不必顾虑。”

    “可,可是宴哥读书辛苦,”她声音诺诺的,“乘风还在长身体,如何就我一人吃”

    “如何不能”徐宴已经不想再谈论这个事儿,这些事说出来,只让他醒悟到自己往日索取的行为有多冷酷和无耻,这种感觉,当真是糟心极了。

    “家中也不富裕,我身强体健,便是不补也不碍事。”他道,“乘风的话,我幼年时也这般过来,他身为徐家长子,如何就不能吃苦敏丫,你且照顾好自身,我不是那等体贴之人,你且要学会多顾着自己。”

    低垂的眼睫下,丸子眼神闪了闪。抬眸的瞬间,她一脸小心翼翼和不确定“我,我得多顾着自个儿”

    “你若不学会顾着自身,亏败了身子,将来也是我与乘风的拖累。”徐宴叹息道,“只有你顾好了自身,我也才能安心做文章考科举不是”

    丸子仿佛被说服了,转身欢欢喜喜地去宰鸡炖汤了。

    不过在炖汤之前,她先煎了一碗药喝下去。这些要确实是调理小产后妇人的身子的。老人都道小产是必然要坐小月子的,若不仔细护养,女子早衰是必然的。

    丸子对这方面很注重,她不怕早死,但怕早衰。

    喝完了药,吊上了汤,她马不停蹄地又去了屋里给脸上的冻疮都仔细上了膏药。

    丸子仔细给嘴唇和脖子做了个养护,又给脸做了一套保养推拿。忙完这些都半个时辰过去。丸子琢磨着没镜子太难熬了,必须要买一个回来。纯粹靠手感来真的太累了,不过若非敏丫条件太糟糕,她也没必要耗费大量精力做这些。

    那恼人的小童,从早晨丸子醒来至今,没在她面前晃过。

    丸子还在奇怪这小孩怎么了,刚出屋子,就看到徐乘风立在堂屋的桌子边斜着眼瞪她。小家伙鼓着脸,没桌子高却凶得很,粉嫩的小脸上却是怒火和愤恨。丸子不知这小屁孩儿又怎么了,目不斜视地往外走。

    “你跟爹说了什么”小孩儿突然追上来,“你跟爹说了什么,他为何一大早就教训我”

    丸子根本不理他,出了门先去灶下看鸡汤煨得如何。

    捞出来看鸡肉没完全熟烂,她往里头丢了些红枣枸杞,盖上盖子又转身往屋外走。

    徐乘风昨日没好好吃饭,闻到鸡汤味儿就有些走不动道儿。但是他虽对丸子态度恶劣,在某方面却被徐宴教导得很不错。再想要的东西,再眼馋的吃食,从来不会上手去抢去颓丧,只会大呼小叫地让人送给他。

    所以此时见着吃食也只是吵吵闹闹地非要喝汤,丸子根本搭理一下的意思都没有。

    徐乘风见丸子不搭理他,怒起追上她,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地吵闹。

    丸子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出了院子,去到村口。

    昨日她去过镇上,很是了解了一下如今市面上畅销的东西。昨日冰水里洗过衣裳之后,丸子便坚定地决定改行。离徐宴高中还有小三年时日。如若必须供徐宴读书,她不打算接替敏丫继续田地里的活计。反正只需供他读出头便可,什么法子都可以。

    来钱是一件要紧事,但这年头,别的什么都是虚的。细数上下几千年,经久不衰又最挣钱的不外乎吃穿嫖赌这四门行业。

    吃食丸子确实会做,味道也确实能做得出来,但她不想那么累;美轮美奂的衣裳可以绣,丸子会几种手法的刺绣功夫,可这种小地方,估计绣到眼瞎也挣不来几两银子。嫖她倒是很乐意去做,无奈敏丫的皮相太差,送上门都没人会愿意;数来数去,就只剩赌一门了。

    丸子昨日琢磨了一个时辰,也去镇上的赌坊逛了一圈。

    刘家庄所属的范县,百姓似乎都挺穷苦,没什么大户。去赌坊混日子的闲散汉子手里头最多的数额就那么些,丸子赢了几把下来,还凑不够三两银子。

    所以,最后还是选择了刺绣。

    不过不是亲自接帕子衣裳回来绣,而是给镇上最大的那家绣房花样。昨儿那边画了一幅去给绣房的掌柜的瞧了,掌柜的挺喜欢,但当场没给准话。直说叫她考虑一日,明日再给答复。

    丸子反正不怕她骗她,很爽快地答应了。两人有过话,若是绣房最后采用了丸子的花样,次日便会择人来刘家庄递话。

    丸子走到村口,只是碰碰运气看有没有人来。

    徐乘风跟着她吵闹了一路,丸子一句话没搭理,他自己又生气了闷气。

    两人立在村口,漫漫地看着来路。

    丸子穿着破旧的衣裳,与衣着体面的徐乘风站在一处。有村里人路过瞧见了,看了这对母子不免心里有些唏嘘。徐乘风是不知村里人唏嘘什么,他想问丸子在看什么,但偏又赌了一口气不愿先开口,总觉得先开口就输了。

    两人站了一会儿,什么没等到,丸子又闷声不吭地回去。

    徐乘风只觉得自己被耍了,呆愣地站在村口受冻半天,难道就为了在村口吹冷风村口有什么好看的果不然他娘就是一个傻子

    他气得小脸通红,不管丸子,迈着小短腿蹬蹬地跑远了。

    丸子双手抱胸地慢悠悠走动,刚走了两步,听到身后头有人喊了她一声。

    丸子一愣,扭过头,就看到一个穿着短打带了蓑笠的男子踩着雪快步走过来“前头可是徐家娘子”

    丸子反应了一下,点点头“你是绫罗绣房的伙计”

    “是是是,我们掌柜的托我来给你带句话。”

    小伙子笑得憨憨的,“你那个花样子,我们绣房用了。”

    才说几句话,那股子憨厚的感觉便没有了,小伙子十分干脆,“不过你说的抽成结银子的条件,怕是不答应你。我们掌柜的问你,给你十两银子一次性结清可否行得通若是你觉得行得通,我这便将银子给你。若是不愿,那我们再择其他”

    那花样随手画的,丸子本来就没抱希望,此时听到这个话倒也没觉得冒犯。

    她作势想了想,眼角余光瞥到小伙子的神情。

    见这人脸上虽镇定,但细微处还是流露出一丝紧张。丸子有些诧异,难道那花样子是被什么官家大户看中了还是怎么,弄得这般郑重作甚

    心里奇怪,丸子便试了一试“那不过是我随手画了一幅花样子,并非非要卖出去不可。”

    拖长了音调,她显得态度犹犹豫豫的“本就是看掌柜的合眼,这才去试了试。其实,更精美的花样子我手里头也有。我祖上便是吃着一碗饭的,只是我没本事才落得今日的田地。如今看来还是”

    “你手中还有其他花样子”

    伙计有些在意地说,似乎很感兴趣“你或许不知,我们绣房是全镇最大的绣房。镇上不少大户人家来定成衣,平日里很是挑些时兴的花样子来用。若是徐娘子有更好的花样子,也能来我们绣房试一试。若是有更合眼缘的,我们掌柜的也是乐得跟熟人合作。若不这样吧,我这边擅自做主给你加二两,权当多个朋友。”

    丸子看他这态度更稀奇花样子被谁看中了。这么急着买下来。不过她本就存着长期打交道的心,也没多打探,此时只含糊了两句便接下了十二两纹银。

    银子交了,两人又寒暄了几句。小伙计没逗留,扭头往回头路走了。

    丸子将银子揣进衣裳里,慢悠悠地回徐家。

    这一会儿,鸡汤已经煨好了。她将兜里十二两藏好,闷声不吭地回了灶下。虽说丸子是存了心不给父子俩吃一口,但敏丫这甘于为徐家父子奉献一切的特性不允许她吃独食。丸子犹豫好久,分了父子俩一人一碗汤。

    徐宴看着眼前的鸡汤,心情是复杂的。

    丸子眼睛从汤碗边冒出来,冲着他腼腆一笑。

    徐宴倒也没拒绝,捧起来慢条斯理地喝了。徐乘风在一旁吃得也慢,父子俩吃相都十分好看。这般一衬托,倒显得一旁吃鸡腿的丸子粗鲁起来。

    丸子心里翻白眼,但吃起来毫不含糊。

    午饭是徐宴动手做的。他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书生,淘米的时候差点没把手指给冻废,丸子在一旁呜呼哀哉地心疼几句,反正是没伸手去帮一把的。

    不过或许聪慧的人做事也比旁人学得快。便是徐宴十来年没做过饭,此时光是听丸子说,便能煮得像模像样。做菜确实有些够呛,丸子怕他动手炒出来的东西会下不去嘴,最后亏得还是自己的嘴。便指使他切,然后亲自下手炒了。

    一顿饭做完,徐宴整个人灰头土脸的。

    衣裳上沾了灰不说,那双漂亮的眼睛都熏得通红,衬得唇红齿白的脸有几分可怜。兔儿爷似得盯着人看,倒是丸子很是惊艳了一下。

    不得不说,徐宴这幅皮囊确实十分出色,不意外有傻子会为了他甘心当牛做马。

    丸子的惊艳只是一瞬间,然后理所当然地唆使他们干活。

    徐宴并非没觉出妻子的异常,事实上,最开始那两日他没多大感觉确实是平常疏忽对敏丫的关心。但三天四天之后,徐宴自然也看出丸子在故意支使他们干活。徐宴倒是没觉得妻子换人了,只当敏丫是这次小产被大夫的一番敲打敲醒,忽然想通了。

    他不至于责怪大夫敲醒老黄牛一般闷头干活的妻子,叫他受苦,他没那么卑劣。这几日亲自体验了一番,知晓平日敏丫活儿有多重后,徐宴其实也在反省自身。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那是富裕人家子弟才有的。他堂堂一个七尺男儿将重担都压在一个妇道人家身上,确实有些不要脸面。心中羞愧于自身的行为,徐宴这几着自己关心丸子,时常便注视着丸子。

    且不说丸子被他盯得有些发毛,以为这家伙是发现了什么。但每日夜里耳边偶尔有的轻叹,又好像这男人什么都没发现,单纯的看看她而已。丸子整个人毛毛的,除了每日坚持锻炼和补身子,做其他事都小心翼翼。

    这徐宴眼睛好厉害,弄得丸子都有些怕了他。

    这便是时间点选得差的缘故,若是来得早些,她便不必辛苦去装另一个人。

    大雪封路了好些天,小半个月才化雪。这日一大早,徐宴便一声不吭地出去了。

    丸子这段时日锻炼很有成效,敏丫这具身体渐渐软化了许多不说,腰腹上的松肉终于有了收缩进去的改变。坚持涂药膏和给脸推拿,她脸上的冻疮掉了痂,脸颊赘肉的情况也好转了许多。丸子照着井水,还在为头发发愁。

    半个月补下来,丸子的脸色已经不是当初蜡黄泛黑的模样。虽然还有些粗糙,但底子再慢慢转白。脸在一点一点的恢复,丸子有耐心等,就是对这一头糟糕的头发感觉很伤神。半个月的功夫看不出多大改变,除了长出许多小细毛以外,其实好像更磕碜了。

    丸子的改变其实徐宴也看在眼里。

    不过正是亲眼看到这些变化,他心里的愧疚才更深刻。

    不过是歇息了半个月,便慢慢恢复年轻。徐宴才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敏丫其实也不过二十有四的年岁。往日能蹉跎成那样子,是不是都是他们父子俩给拖累的

    因着这份愧疚,雪一化,他便立即去寻了刘家庄的村长。

    先前答应过的,往后敏丫不必再操劳田地里的活计。徐宴承诺的事情,自然会去办。他寻了村长便直接说了要将田地赁给村里人用的事。

    徐宴是秀才,当朝有政策,秀才家的地是不必向官府纳税的。若是赁他家的田地,除了每年给徐家点租子,剩下的都能归自家。他家的田地若是赁,村里人都会抢着赁。徐宴话一放出去,立即就有人表示要接了徐家的田。

    徐宴给出的租子虽然高,但比起赁地主或大户人家的田要划算得多。

    几番一计较,当场就定了赁田的人。

    徐宴给写了契书,当面签字画押以后,转头又出了村子。

    他既然放出话丸子养身子这段时日,家计束脩都由他来想办法。徐宴也不是放空话,去镇上便立即接了一门账房先生的活计和几家抄书的活儿。原本敏丫从未叫徐宴操心家中银两的事儿,有人赏心徐宴字好的,寻过徐宴抄书,但被他以太耽搁读书给拒绝了。如今此一时彼一时,自然得放下身段。

    他出门,丸子自然是不管他的。依照敏丫的医一贯人设,她只需默默付出就行。所以丸子此刻在默默地为她的头发付出,她在用自制的药物涂抹头发。

    徐乘风看着她将一坨又一坨绿渣渣抹在头发上,漂亮得小脸全是嫌弃。

    丸子对这个儿子基本是不搭理的态度。徐宴在时便给点好脸,徐宴不在,她眼里就没这个人。这宛如后娘一样冷漠的嘴脸,徐乘风这早慧的小屁孩儿也有点摸到门头。他爹在时,呼来喝去。他爹不在,便躲着丸子。再不敢理直气壮地要求丸子替他做这做那,因为丸子一个不好会打他,是真的揍。

    抹了一头的草药,丸子也有些上头。

    她披着破烂的衣裳端了个小板凳坐在门口,眯着眼晒太阳。夹杂一身冰雪之气的徐宴回来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面。

    徐宴“”

    绿油油的汁水顺着脸流下来,头上一坨一坨的堆着。而顶着这头东西的人眯着眼睛昏昏欲睡,或许是真的挺直了腰杆精气神不一样,又或许是习惯了这段时日两人自在的说话。丸子的肢体舒展随意,便是单单地坐在小板凳上,也有股独特的气质。

    或许丸子总是做些古怪的行为,推说是大夫特意嘱咐的。又或许见多不怪,徐宴站在篱笆外看了一会儿,竟然觉得此时的敏丫有点像一只晒太阳打盹儿的猫。

    丸子确实被太阳晒得昏昏欲睡。以为徐宴不会太早回来便有些没守住,此时眯着眼看到人逆着光进来,在确定来人后心里一咯噔。

    然后徐宴就亲眼目睹了何谓瞬间换脸。

    只见丸子从懒洋洋无所谓的表情变成一个讨好中略带拘谨的笑。

    徐宴“”

    “这又是在做什么”自从看到丸子以极其扭曲的姿势在炕上挣扎,徐宴承受力高了很多。此时已经恢复了他的沉静和优雅。

    丸子企图站起来,但头顶一片绿水动一下就滑下来的感觉略恶心。她心里一阵扭曲之后,选择了自暴自弃“啊,这是大夫给的生发药方子。那日他看我脱发严重,我便顺口与他说了小产后脱发的苦闷。大夫给我号过脉后,说是有的救。我便多试一试”

    徐宴“”又是大夫给的方子,大夫可真什么都懂。

    “哦”徐宴将要抄的书放到桌子上,转身看向眼睛被绿汁眯了眼睛,表情机灵古怪的丸子,要出口的话一顿。

    顿了顿,他缓步走出来,“那,你确定它有效了么”

    丸子心想她当然确定,这是她亲手调制的

    但对着突然好奇的徐宴,她憋着嘴露出一个怯生生的笑,拘谨又忸怩地问他“宴哥最近也有脱发的困扰么”

    一头乌发如绸缎并没有脱发烦恼的徐宴“”

    两人对视许久,徐宴收回了探究的眼神。他此时心中疑惑又困扰,面对他时,敏丫还是那个沉闷拘谨不善言辞的敏丫,但只要一脱离他,便又仿佛成了另一个人。难道他当真对敏丫太冷漠了,以至于敏丫从未向他展示过真性情

    丸子拘谨了好一会儿,感觉自己的眼睛快被绿汁给辣废了。

    还是那句话,敏丫这女人有毒。叶秋月多好,她爱怎么干怎么办,想怎么表演就怎么表演。敏丫这人太单一,大大限制了她的发挥,阻碍了她的能力。

    徐宴好似注意到丸子眼睛的不对劲,想着或许是不愿在他面前擦拭,他便转身进了屋里。

    果然他一走,丸子立即就跑去了井边,舀了一瓢冰水洗眼睛。

    徐宴立在窗边看着趴在井边的人,心情更复杂了。

    事实证明,丸子的生发药还是有用的。短短十天,她的头发便长出了很多来。原本毛绒绒的小细毛也渐渐增粗增黑。虽说还是一头枯黄的头发,但至少看着不稀疏了。

    丸子心里有了底,便时常趁徐宴不在折腾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某日徐宴去镇上送抄好的书回来,又撞见丸子更离谱的造型。这回她不仅涂了一头的绿汁,脸上也糊了一层不知是什么玩意儿的黑乎乎的东西。就剩两个眼睛和一张嘴。这要是大晚上撞见了,铁定能吓得人魂飞魄散。

    徐宴被吓多了,面不改色地推开篱笆门进来。

    丸子再一次让徐宴目睹了变脸特技。一息之间,她迅速站起身,用那张黑乎乎的脸露出一个拘谨忸怩的笑“宴哥,你回来了。”

    徐宴“今日这又是什么”

    “我脸上不是长了不少冻疮么那日我去医馆,号脉的时候顺便与大夫聊起了冻疮的困扰。”丸子一脸心酸,“老大夫看我模样实在磕碜,我便与他细说了脸上疤痕的苦闷,老大夫心善,便告诉我一个祛疤的法子。”

    徐宴自诩是个君子,他从来不当面揭人的短儿。但此时他实在是忍不住了,这女人每次都拿同一个理由搪塞他,连说出口的话都不带换一个字儿,“大夫这般医者仁心,竟然知晓这么多独门偏方,不知是哪家医馆的坐堂大夫”

    清凉的嗓音仿佛屋檐上没化尽的冰雪,落入耳中都是冰凉的。

    丸子于是低下头一脸心酸又落寞地说道“宴哥你又不是不知我不识字儿。我哪里知是哪家医馆我不过是看大夫面善,便随便走进了一家医馆罢了”

    徐宴“”若不是你头上汁水在汩汩地往下淌,我当真信了你,,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  免费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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