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省边界的某偏僻山路上,一辆白色的面包车趁着暗沉的天色驶入无人的荒山。
正值秋季,低矮的山林遍布红枫,一眼望过去暗红一片,似干涸的血,直叫人心里发憷。
开车的人刚下了车,没忍住打了个哆嗦,左右看看,见没人影,连忙挥手叫来后座的人。
“快快快,动作快点,快把那小少爷丢下来。”
三个青壮年人将后备箱打开,合力将蜷缩在当中的少年人抬起,准备丢到空旷地。
开车的人紧随其后,捡起后备箱的几把铁锹,准备在空地上挖坑。
“快,挖深点埋起来,咱这单就算干完了。”
一个染着黄毛的青年人被分到一把铁锹,闻言低头看了眼像破布一样被丢在地上的少年,有些于心不忍。
“他还有气呢,这不是、这不是……活埋吗?”
黄毛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有些气虚,不敢说下去了。
躺在地上的小少年,看身形十来岁的年纪,本该是娇生惯养的小少爷,此刻却是血肉模糊,脸上肿得看不出原貌,一身华贵的衣服早就破破烂烂,只能勉强蔽体。
被打得不成人形的少年双眼紧闭着,心跳呼吸都轻微到几近消失,但仍然是在的。
虽然东家没明说,但他们也能猜到这是谁。
“好歹是东家的亲弟弟,一个娘胎里生出来的,他怎么忍心……”
旁边的胖子搓了搓手,拿起铁锹就开始挖坑,一边嗤笑出声,颇不以为然。
“什么弟弟不弟弟的,那江夫人又不能生了,这弟弟要是没了,这继承人可不就是那江大少爷了吗。”
“也就这小少爷是个傻的,天天跟在那假大少爷屁股后面哥哥哥哥的叫呢。”
“我看就是那有钱人家坏事做多了遭报应,领回去个白眼狼,还生出了个傻子,也是活该。”
“可惜了江夫人那张如花似玉的脸,要是伤心起来多惹人心疼啊……”
开车的人一巴掌扇上胖子的脑袋:“活活活该你大爷呢,吃了一路了都堵不住你的嘴。这一票干完够我们一辈子吃喝不愁了。干你们的活少说点闲话,心里知道就行,说出来也不怕遭雷劈!”
胖子撇了撇嘴不再说话,低头卖力挖坑,黄毛抓着铁锹,一边看看气息微弱的少年,一边心不在焉地打着酱油。
开车的人局促不安地朝周围张望着,生怕有人来往看到他们做的亏心事。
其实他们本不必惊慌,他们来之前早就探查过地形,知道这地偏僻,又是山上,来往的人本来就少,又赶上阴沉沉的天,眼看着大雨就要来了,周围的村民也不会轻易上山,他们将人埋好,趁雨离开,谁也不会发现他们。
可说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他们也知道做得这事儿有损阴德。
不过在金钱诱|惑面前,什么阴德报应,都是往后推的事了。
天色愈发暗沉了,几人埋头挖坑,气氛跟着沉闷,压得人心惶惶,有些喘不过气来。
一阵阵风吹过,林间枝叶簌簌作响,平平常常的动静惊得开车的人一个激灵,哆嗦了一下抬头,正见到天际闪过一道惊雷。
“啊——”
开车的人被吓得跳起来。
其他人也被吓了一跳,跟着抬头。
天上雨如倾盆,转瞬间就浇了下来,绵延的雷声掩盖在雨声里,震得人脑壳都在颤动。
“下雨了,一会儿山路烂了就不好走了。”黄毛第一个丢开手里的铁锹,“别到时候就为了埋个死人,把我们自己埋在这儿了。”
深秋惊雷少见,落在有心人耳里更是徒添繁乱。
前头话刚说完,转瞬就落了雷,即便是胖子也有些发憷。
几人对视一眼,开车的人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低头看了眼地上的少年,一咬牙转身上了车:“我们走!”
一行人跌跌撞撞的上车,仍如来时那样开回去,只是车上少了个只剩一口气的少年。
面包车驶上山路,慢慢化作一个小点,雨势又慢慢减缓。
藏在灌木后面的小孩儿灰头土脸,只一双明亮的眼睛,警惕地盯着那辆车远去。
待车也没了影,小孩儿才一把丢开手里的石头,朝地上躺着的人走去。
*
江雁行在这潇潇雨声里恢复了意识。
冰冷的液体打在脸上,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是在下雨。
雨水中混着泥土的腥气,冲散了血的味道。
这是什么地方?
江雁行有些茫然,记忆的尽头还是盛夏荒原。
他站在战场之上,一眼望去尸横遍野,浓重的血腥气在暑热的天里弥漫着,混合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
他皱着眉欲往前,一支箭羽便穿心而过——自身后而来。
战场之上生死无常,他不惧死,只是还未体会到心上的痛楚,再一睁眼却是在清凉的秋雨里。
有些冷过头了。
地狱里,也有这样冰冷的大雨吗?
又或者说,他竟然未死吗?
随着四肢百骸的痛楚一并传递而来的,是脑海里混沌的记忆。
在战场上短暂的一生被挤压到意识的角落,余下的画面则属于另一个与他同名的孩子。
江雁行意识还算清楚,觉得那些走马灯似的画面颇有意思。
明明是不属于他的记忆,看起来好似一个离奇玄幻的画本故事。
故事里的“江雁行”是江家的小儿子,大约是因为先天不足,自幼有些愚钝。
幸好他家境殷实,父母对他颇为宠爱,吃穿不愁,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摆着小少爷的范儿光鲜亮丽地活了十来年。
可惜故事的主人公却不是这个有些痴愚的孩子,而是那孩子的哥哥--江昱瑾。
哥哥江昱瑾,本姓任,与“江雁行”是同母异父的兄弟。
江母年轻时遇人不淑,嫁了人渣生下了江昱瑾,离婚后遇到真爱江父,又生下了“江雁行”。
因为担心前夫对长子不好,江母征求了江父的同意,将江昱瑾带回了江家一并抚养,还改了姓氏。
江昱瑾表现得温和,对弟弟更是宠爱有加,“江雁行”对这个放纵自己玩乐的哥哥颇有好感,一直跟在他屁股后面做着小跟班。
等到成年之后,江昱瑾为表现自己无意抢占弟弟的继承权,主动进了娱乐圈打拼。
有江家在后面支持,江昱瑾一路顺风顺水,还将弟弟的注意力引进了圈子里。
“江雁行”年纪不大,倒是已经被大哥带着见识过了各种“好玩”的玩意儿,性格也被放纵得有些无法无天。
后来江昱瑾在圈内遇到一生挚爱,与某个十八线的女演员谈起了恋爱,也就很少再带着弟弟玩。
“江雁行”不满哥哥的注意力被别人抢走,对那个女演员横竖看不顺眼,开始针对起她。
小少爷虽说脑子有些不好使,但架不住背景深,有的是愿意巴结他的人。
女演员被打压得险些退圈,江昱瑾终于忍无可忍,找人将这个无法无天的弟弟套麻袋打了一顿,丢进了荒山老林,活生生饿死在深山里,最后被野狼叼走了。
“江雁行”已死,江昱瑾便顺理成章地继承了江家,与女演员一道名利双收,走上了人生的巅峰。
只是故事里的江家父母如何反应,却无处提及。
或许是伤心过,而后又不在意了。
否则怎会连长子对幼子的恶行都毫无所觉呢。
江雁行动弹不得,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完了一出大剧,觉得荒唐,又有些好笑。
或许是梦吧。
否则就又是另一场离奇的事故——
他正是故事那个下场滑稽又凄凉的小少爷,如今的情节正进行到他预定的终局。
他就要死了。
意识清醒了没一会儿,又控制不住地坠向深渊。
江雁行觉得眼下的事儿荒唐,求生的本能却还在,他慢慢喘着气,默默地记着数,凝神听着周边的动静。
雨声风声之外还有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一道模糊的人影停在他身边,踌躇了一下,低头问他:“还活着吗?”
声音稚嫩,混着雨声有些含糊不清。
大概是个还年幼的孩子。
他努力睁大了眼,视野里映出一片枫红,指尖微颤了一下,勉强还算是活着的证明。
那人似是看出了他的回应,停顿了片刻之后,又道:“我带你下山,你不要乱叫,免得被人发现。”
江雁行想点头,却动弹不得。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那孩子自顾自说着,抓着江雁行的腿,慢慢往山下拖。
江雁行的心放到一半,又提起来。
山路崎岖,路上有碎石,不说他伤痕累累,就算是健康的人被这么拖动,也难免受伤。
“咚”的一声闷响,江雁行的脑袋撞上了地上石块。
偏偏那孩子还无知无觉,小心看着滑腻的山路慢慢向下走去。
江雁行:“……”
救人不是这么救的啊。
江雁行在心底默默叹气,咽下一声微弱的闷哼,最后祈祷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足够坚硬。
剩下的……
就听天由命吧。
又一次撞到头之后,江雁行终于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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