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裴老爷子眼皮子狠狠跳了跳,烟杆都被吓得掉到地上。

    他也顾不上捡,匆匆地拖着瘸腿往厨房里跑。

    路过的邻居呆了一下,也跟着往里跑,生怕老爷子出什么事。

    裴老爷子往厨房门口一站,伸手挥散面前的浓烟,一抬头看见厨房的惨状,当即被气得跳脚,险些破口大骂。

    “你、你你你你你们干了什么?!这是跑我这儿来拆房子了吗?!亏我好心收留你们,你们竟然恩将仇报!”

    急匆匆跟过来的邻居往里看了一眼,也不由目瞪口呆。

    年代悠久的厨房半壁都被熏黑,灶台上的大锅锅盖被炸成两半,刚放进去的菜也溅得到处都是,灶膛还在往外冒着黑烟。

    幸好两个孩子机灵,一人一盆水浇熄了草垛上的火星,才避免了整个厨房都被烧着的惨剧。

    不过光是这样,裴老爷子也气得够呛了。

    干草湿透,黑漆漆的墙壁和满地狼藉收拾起来都要费不少工夫,后面再要做饭也成了个难题。

    别说吃午饭了,往后几天的饭都不一定能吃得上。

    裴老爷子哆嗦着手指着两个人的鼻子,张嘴想骂,却气得半天也没吐出个字来。

    小枫和江雁行乖乖巧巧地站成一排,无比愧疚地低着头。

    本来白皙的小脸上沾满了黑灰,手一抹就跟小花猫似的,眼角也被烟熏得通红。

    看起来怪可怜的。

    邻居先是不忍了,帮着拦了一下裴老爷子,打了个圆场。

    “裴叔裴叔,哎呀您别生气,小心气坏了身子,小孩子嘛,才多大年纪,不会做饭很正常,回头慢慢学就是了。哎,这样吧,今儿正好我亲家来吃饭,裴叔你不如上我们吃去吧,您跟我老丈人也挺久没见了,陪着喝两杯呗。”

    邻居拍拍老爷子心口,帮他顺了顺气。

    裴老爷子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指了指江雁行:“你,以后给我离厨房十米远!”

    “你!”裴老爷子又指向小枫,恶狠狠地说道,“看好他!再有下次,我连你一块儿丢出去!”

    *

    最后午饭当然还是去邻居家吃了。

    邻居家的林二叔和林二婶看两个孩子可怜兮兮的,于心不忍,吃完饭也帮着去收拾了一通。

    厨房要重新刮大白,家里没漆,得等着去镇子上的时候带回来。

    剩下的锅碗瓢盆收拾干净,重新抱了干草和柴火,也还能用。

    裴老爷子死活不准让江雁行再进厨房了,小枫也十分积极地接过了做饭的工作。

    但等到裴老爷子缓过气来,还是给了江雁行一个机会,跟他聊了一下这场灾难的起因。

    “你以前从没进过厨房吗?”裴老爷子问道,“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吧,能把厨房炸了你也真是能耐了。”

    “没有。”江雁行诚实地摇摇头,“我爹……我爸平时不让我进厨房。”

    “还真是金贵的小少爷。”裴老爷子讽刺道,“村子里随便拉个小孩子出来都比你有用——倒不如祈祷一下你爸妈早点来把你接回去,继续过那大少爷生活呢,不然我怕你一个在外面饿死。”

    江雁行安静地听着裴老爷子训话。

    他本来就不是喜欢反驳别人的人,此刻心下愧疚,更是温顺得不像话。

    即便老爷子说的话没什么道理。

    没怎么进过厨房不假,不过却不仅仅只是因为“身份金贵”。

    只不过前世与今生风俗不同,做饭这种事怎么也轮不到他来做。

    江雁行前世身份不算低,父亲是大将军,老师官拜丞相,说来也算是出身名门,叫声大少爷不为过。

    但事实上,父亲和老师对他的教导都颇为严厉,并未让他染上什么奢靡之风。

    到了十来岁的时候,他又随父亲上了战场,什么艰难的环境都熬过来了,就算真有大少爷的架子也早就磨没了。

    江雁行能像如今这般随遇而安,飞快地接受自己穿越的事实,也得托战场磨砺的福。

    战场上能活下来已是万幸,谁还会去计较活在哪里。

    而且前世身死之前,胜局已经不可逆转,于是他最后一点执念也没有了。

    新生自然有新生的过法。

    至于今生的父母——

    他实在想不起来,也只能是有缘无分。

    江雁行有些出神,裴老爷子也说累了,最后一挥手:“算了算了,你还是劈柴去吧,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少爷也只能做做没脑子的活计了。”

    *

    自厨房事件过后,江雁行一直老老实实地劈柴,终于没再闹出什么事来。

    倒是小枫小小年纪,个子比灶台还高不了多少,就得整日里刷锅做饭,看着挺可怜。

    他性子闷,高不高兴都不说,江雁行心里挺愧疚,亦步亦趋跟在他后面转着圈,想要帮帮忙。

    但是为了避免整个房子都被炸掉没地方住,小枫还是坚决地将江雁行推出了厨房的门。

    裴老爷子慢慢放下心来,心说小枫年纪不大,倒还挺有原则的。

    靠谱。

    不过很快,老爷子就发现自己放心得太早了。

    小枫确实是个足够靠谱的孩子,但江雁行不是。

    江雁行是个彻彻底底的生活白痴。

    不会做饭也就罢了,就连电器也不会用,晚上开灯都要摸索半天才记住步骤。

    隔壁邻居好心借了电动车让他们去外面,江雁行尝试了一下,险些把车开到河里去。

    也不知道他最后是怎么在没有用刹车的情况下把车停住的。

    明明看着都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沉稳模样,一上起手来就变成了定|时|炸|弹。

    裴老爷子连日心惊胆战,烟杆都差点被摔断,最后实在忍无可忍,将小枫拎过去给江少爷做了保姆。

    “你给我们少爷补补常识。”裴老爷子咬着烟杆,盯着江雁行眉头直抽,叫着少爷也阴阳怪气,透着股讽刺,“就这智商,万一哪天摸插座把自己电死了也不稀奇,哪天早上起来看到屋里多个死人,多晦气。”

    江雁行好脾气地听着裴老爷子的教训。

    裴老爷子看着他那副软和的样子就觉得一口气憋在心口出不来,索性撇过脸去不再跟他计较,免得那人还没觉出什么,他自己把自己气死了。

    这一转头,他就听到江雁行小声问旁边的小枫:“插座是什么东西?”

    裴老爷子:“……”

    这人到底是从什么深山老林里跑出来的?

    还是说真的把脑子给摔坏了?

    裴老爷子深沉地抽着烟,开始思索起镇上有没有什么善于治脑子的医生。

    *

    作为向导来说,小枫确实是个很负责的人。

    现世的一切对于江雁行来说都是陌生的,小到插头遥控器,大到世界地理,他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又什么都好奇。

    要是问起老爷子,早就不耐烦地将他赶到一边去,但小枫却不厌其烦,凡是懂的会的,都会跟江雁行细细讲来,手把手教他去用。

    教完还要转头,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看,像是想要表扬一样。

    后来教得多了,江雁行干脆拜了“师”。

    现代社会不兴什么拜师礼,江雁行又有自己的老师,论起来没那么严格,只是问起问题来的时候认认真真叫一声“小先生”。

    一来恭敬,二来感激。

    叫得多了,旁人听到就笑,觉得一个小孩叫另一个更小的孩子先生有些好笑,但毕竟年纪小,也有几分亲昵可爱。

    小枫似乎还挺受用,也不用江雁行主动再问,时常看到什么扯着他的袖子告诉他。

    见到江雁行脸上的新奇和恍然,他脸上笑容都多了些。

    江雁行觉得很有意思。

    最初是觉得现世的一切都有意思,后来了解得多了也能举一反三,又开始觉得小枫很有意思。

    小枫比自己还小,无论在哪个时代里,都还只是个孩子,懂的却比村子里好多大人都多。

    他是真正见识过外面世界的繁华的,也受过良好的教育。

    只是他惯于沉默,时常让人不自觉忽视他的存在,也就没什么人觉察到那点违和。

    事实上,无论从哪里看,小枫都与这个偏僻的山村格格不入。

    江雁行晚上都与小枫同睡,裴老爷子家就一张空床,容纳两个孩子倒还绰绰有余。

    常年的警惕本能让江雁行睡眠极浅,有时他半夜醒来,就听到身旁的小枫在睡梦中叫爸爸妈妈。

    那声音惊慌得很,不像是被抛弃的绝望,更像是一种无力的担忧。

    自己是因为所谓大哥的暗害,又有父母的忽视,自己并非原主,加上记忆缺失。

    重重理由叠加,才让他毫无留恋地留在这座小山村里。

    但小枫呢?

    这孩子实在不同寻常,明明有父有母,又明显生在富贵人家,却孤身一人,流落山野。

    江雁行想起这孩子对于自己的在意紧张,心里起了个念头,或许他是以为自己跟他一样,所以才迫切地想抓住他,好让自己不那么孤独。

    到底还是个孩子呢。

    江雁行想着想着,心也软了,纵容地跟在小枫后面跑。

    裴老爷子不靠种地吃饭,家里的活其实不算太多,不过就是入秋了,得储备一些过冬的东西。

    小枫做完早饭被老爷子赶上山去捡柴,江雁行本来想一起去,却被裴老爷子扔过来的扫把拦住了去路。

    “先把院子里扫干净了。”裴老爷子给江雁行分派任务,“还有外面大路上,前两天裴老三就说路上不好走了,趁着天气好,你去清一清,那小鬼个子太矮扫不了地,让他去捡柴就好了。”

    “先吃完早饭吧。”江雁行抓着扫把,温声劝道,“小枫早上没吃多少东西,会饿的。”

    “就你们事多。”老爷子哼了一声,“动作快点,别磨磨蹭蹭的想偷懒,冬天没柴冻死我可不管你们。”

    江雁行拉着小枫进了厨房。

    吃饭是他唯一被允许进厨房的时刻,虽然不会做饭,但倒不至于盛点粥都做不来。

    江雁行将粥碗推到小枫跟前,又在他对面坐下。

    小孩儿明显心不在焉,江雁行想起前一天他夜半惊醒,估计是做了噩梦,到醒来也有些精神恍惚。

    “想家了吗?”江雁行问他。

    “唔——咳咳……”小枫被呛道了,略有些惊恐地瞪大了眼,对上江雁行那温和的目光,又下意识扭过了头不去看他,“……嗯……没……”

    小枫欲盖弥彰地摇头,还是年纪小,不懂得掩饰的技巧,说的话都含糊不清。

    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干脆低下头不再说话,几乎将脸埋进粥碗里。

    “我叫江雁行。”江雁行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名字,他用指尖沾了些空碗底的水,在老旧的木桌上依次写下那三个字,“江河的江,鸿雁的雁,远行的行。”

    小枫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江雁行又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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