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A市,某综艺节目化妆间。

    江昱瑾打了个喷嚏。

    “江老师,你感冒了吗?”助理紧张地问道,“要不要叫医生来?”

    江昱瑾眉头紧蹙,伸手摸了摸莫名寒凉刺骨的后颈。

    再转头时,又露出了和蔼的笑容。

    “不要紧,可能是粉末飞到鼻子里了,只是有点痒而已。这样已经很好了,麻烦你们了——”

    一段急促的铃声打断了他的声音。

    “抱歉,我接个电话。”江昱瑾歉意地朝其他人倾了倾身。

    其他人识趣地点头道别,助理走在最后,帮江昱瑾关上了房门。

    江昱瑾走到窗边,拉开了窗,才按下接通键。

    “喂?”江昱瑾压低了声音,“找到人了吗?”

    电话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夹杂着刺啦刺啦的电流声。

    “……胖子和瘦的都交代了……下落……一口咬定……死了……黄毛……不见了……”

    “继续找。”江昱瑾命令道。

    “……那是林少……地盘……我们不敢……”

    “咚咚——”

    门口传来了一阵敲门声,江昱瑾心头一跳,立刻挂断了电话。

    收拾好表情,走到门口拧开了门把手,却见门外是同节目组的陆影帝。

    “……陆老师?”江昱瑾有些诧异。

    “你没事吧?”陆老师眉眼生得柔和,这让他看起来平易近人,“刚刚好像听到什么声音——你脸色好像不太好,不要紧吗?”

    “不要紧。我只是、只是听到一些关于我弟弟的消息。”江昱瑾勉强扯出一点笑意。

    “哦,你弟弟——”陆老师露出点歉意的目光来,“我记得,挺漂亮的孩子。听说他失踪了,现在有消息了吗?”

    “他……”江昱瑾眼眶微红,几乎要挤出眼泪来,“他怕是已经、已经不在人世了。”

    *

    裴家村。

    建设影视城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更何况还是在邻镇。

    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在少年们口口相传中是个基本等于不存在的地方。

    江雁行花了点时间搞明白了电影电视剧的区别,也反应过来江昱瑾来这里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就算那位“大哥”真来了,江雁行也不能当着小孩儿的面做出血腥的事来。

    现在是法治社会,凡事讲究证据。

    江雁行又学到了新的名词。

    拿小本子记下现世的新常识之后,江雁行暂且将影视城和江昱瑾的存在抛之脑后。

    现在要紧的人,当然还是小枫和裴老爷子。

    至于其他的--

    来日方长么。

    *

    平静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

    几年的光阴也如水,转瞬间就从指缝里滑过去了。

    倒并非乏善可陈,只是少了些刻骨铭心的痛楚,平和藏于波澜之下便难以轻易分辨。

    江雁行偶尔也会梦到过往——

    梦里金戈铁马,有时是保家卫国的豪情,但更多的时候还是一望无际的荒野。

    满目都是横陈的尸体,腐烂的躯壳上黄沙漫卷,一点点拂去生时的痕迹。

    浓重的血腥气经久不散,令人作呕。

    战场之上,能留条全尸已经是难得,多的是死后难归故里,便被风沙掩埋的。

    自己死后,也会被埋葬于风沙之下吗?

    江雁行意识空茫,视线轮转之间,好像自己就躺在了死人堆里,静静地等待着光阴的流逝。

    父亲能找到自己的尸体吗?

    老师会生气吗,还是会伤心呢?

    若是可以,他当然也想随同父亲一道回家。

    但在家国天下面前,个人的存在不值一提。

    但愿父亲不要自责,也不要伤心,或许有朝一日,也能梦到他在另一个时空里过着安稳的生活。

    想着想着,风沙落下来了,视野也渐渐暗下去。

    呼啸的风声也远去了,只有血腥气和压抑的黑暗如影随形……

    江雁行从梦中惊醒过来。

    他躺在床上,微喘着气,一阵耳鸣般的背气感之后,耳边的声音慢慢清晰起来。

    外面有鸟鸣的,还有裴老爷子和邻居说话的声音。

    大约是邻居又送了什么东西来。

    “……这两个孩子也太能长了,衣服才换了没几个月,也不知道吃了什么药。”

    “那不是裴叔您照顾得好吗,眼看着两个孩子长大就要有出息了,不是喜事吗。”

    “哼,他们以后出去了还能记得有我这么个人就不错了。”

    话是这么说着,裴老爷子没两句话又提起小枫拿了什么奖状,江雁行写的字放在镇上展览了之类的话。

    “还算有点小聪明。”裴老爷子话里难掩嘚瑟。

    屋外邻居跟着恭维了几句,屋里的江雁行忍不住笑了出来。

    不管过去多久,裴老爷子这性子还是改不过来,不过时间久了也能觉出些可爱来。

    江雁行翻身起来,看了眼窗外透进来的光。

    难得睡过了头,看起来已经临近中午了。

    夜里刚下了一场雨,屋檐上还不时有雨滴坠落,不过此刻阳光高悬,雨后就是个明媚的晴日。

    雨中未散尽的水汽中混杂了泥土和青草的味道,带着淡淡的清新,轻易覆盖了鼻尖隐隐缭绕着的血腥气。

    江雁行揉了揉眉心,将压乱了的头发拨到身后,起身走出去。

    小枫早就起了床,正在厨房里做午饭。

    几年的光阴足够昔日的小孩儿长高,本来还不到江雁行的肩高,眨眼间那点差距就缩短成了小半个头。

    少年人五官慢慢张开,眉宇间夹杂着几分青涩稚嫩,却也掩不住那种天生的精致感。

    小枫长相本来也不差,只不过平时闷着不爱说话,又有江雁行这种惊艳的“漂亮”在前,也就没那么引人注目。

    江雁行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一半意识还陷在梦境里。

    “哥?”小枫回头看了一眼,“你醒了?午饭还要再等一会儿——你看我干什么?”

    小枫被看得有些不自在。

    江雁行收回视线,歉意地笑笑,又有些欣慰:“小枫长大了。”

    他感叹着,好像这几年的光阴过去了,才发现这一点似的。

    小枫看了他一眼,拿目光比了下身高,有些挫败:“还是比你矮。”

    江雁行笑:“你才多大啊,往后还会再长呢。”

    小枫小声嘀咕了两句,说的大概是长得太慢了赶不上之类的话。

    一边又听到开锅的声音,回去关了火,转身垫着脚去拿碗橱里的碗。

    江雁行上去帮忙,一抬手就越过了小枫的指尖,将碗拿下来。

    小枫的脸颊都鼓起来,怨念地盯着碗橱,生起闷气。

    江雁行看着好笑,没忍住戳了戳,小枫背过身去,努力避开他的手。

    两人正打闹着,裴老爷子从外面走进来,身后还跟着邻居。

    “咳咳。”裴老爷子给两人投去警告的视线,随即将邻居领进来,“麻烦你跑一趟,就在这儿吃个便饭吧。”

    江雁行正掐着小枫的脸,见状连忙放下手,轻咳了两声:“菜要再焖一会儿,你们先坐,我先去洗个脸。”

    小枫跟在江雁行后面出了门:“我去洗手。”

    洗漱都在院子里的井边,江雁行早上睡得昏昏沉沉,冷水过了脸,才重回了现实。

    小枫将旁边的凳子反过来坐着,下巴搁在椅背上,伸手撩了撩江雁行的头发。

    江雁行至今还没养成剪头发的习惯,发尾总在肩以下。

    在如今这个时代,男人留长发都是稀罕的事,多多少少会让人觉得不习惯。

    然而放在江雁行身上却生不出丝毫违和感,仿佛这人生来便是如此模样。

    或许是脸长得漂亮,又或者是独特的清隽气质,如松如柏,更像是水墨画里的清贵公子,

    至少没人把他错认成过女孩儿。

    到后来小枫也不催了,反倒包揽了扎头发的活。

    没什么特别的手艺,也就是拿根发带,随手扎成一束。

    但小枫一直没好意思说,他很喜欢江雁行那一头墨发的触感。

    江雁行早就习以为常。

    小枫时常想他应该是知道的,有时他甚至能看到江雁行露出的揶揄的笑意。

    不过时间久了,小枫也就没有那么不好意思了。

    “哥。”小枫趴在椅背上,用手指理着江雁行的发尾,“你是做噩梦了吗?”

    “嗯?”江雁行微怔,“很明显吗?”

    “你睡了好久,我早上起来的时候想叫你的,但你没醒。”小枫想了想,又道,“脸色也不太好看——我早就说不要听李礼他们瞎说去看什么恐怖小说了……”

    “不是因为那个。”江雁行无奈地笑了笑,“只是梦到了很久以前的事。”

    “……”小枫抿起了唇。

    很久以前——

    他想到了初见江雁行的时候。

    以前的事,一定是很不好的记忆吧,难怪他睡觉的时候眉头一直皱着。

    看到小枫的表情,江雁行就知道他误会了。

    只是真相不好辩解,他想了想,也就默默认下来。

    洗漱完,小枫已经从房间里找来了发带,站到江雁行身后,伸手抓了一把头发。

    “我自己来也可以。”江雁行倒不是每次都想麻烦小枫。

    “生活残废不要说话。”小枫驳回去,“你自己来哪次不是一扯断一堆。”

    也不知道这人哪来的那么大力气,明明看着瘦瘦弱弱的。

    对自己更是尤其的狠,仿佛头发不是自己头上长出来似的。

    “……”江雁行叹了口气,“谢谢。”

    客人还在桌上,虽说都是熟人,但也不好叫人等太久。

    两人很快就折回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两人听到裴老爷子还在跟邻居闲聊。

    “……一眨眼五年了,时间过得真快。”

    “说起来,马上就快要到小江生日了吧,他是不是二十了?应该要办几桌了吧,要是需要帮忙的,尽管提。”

    “还早呢,哪有那么快,得到明年春天,现在夏天还没过去呢,也就十九岁。”

    “啊呀我这记性,不过来的时候也不知道多大么,说起来马上俩孩子都高三了吧,还要继续上吗?”

    后面的话,他们没再听下去。

    江雁行在窗外就停住了脚步,神色有些怔忪。

    十九岁。

    他大概明白自己为何做了久违的梦了——

    前生他死在战场上的时候,同样也是十九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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