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也没做什么。”裴老爷子难得有些手足无措。
他对老师这类职业总是敬畏居多, 他又是会看人的,一眼就看出这位李老师气质不凡。
像是久居高位, 看人时不自觉地就有些居高临下的睥睨,那是骨子里透出来的天然气场。
即便他已经尝试着掩饰了。
这样的人向自己弯腰,裴老爷子着实有些受宠若惊。
但心里也有点不是滋味。
好在李青木也没有让他为难太久,正正经经道完谢, 又倒了两杯茶来,坐在老爷子身边陪他赏月。
颇有点彻夜长谈的架势。
裴老爷子也不想在江雁行跟前聊那些事,索性接过了杯子,闷头喝着茶,一边用余光打量着这位老师。
先前回来时,李叔还跟裴老爷子开过玩笑, 说这位李老师说不准真是小江亲爹。
两人相貌上没有半分相似, 只有漂亮如出一辙,真正相似的却是那一身的气质。
江雁行温和, 李青木更冷淡些, 但本质都是波澜不惊, 如一汪深潭叫人看不真切。
这样的态度其实是颇为傲慢的。
要么是对万事万物皆不上心,要么便是有足够的自信这世上没有东西能真正打垮他们, 因为他们的精神就已凌驾于万物之上。
李青木尚且不好说, 江雁行绝不是前者。
两人之间明显关系匪浅, 江雁行自己或许不太清楚, 他在李青木面前, 与他平日里面对其他人时是不一样的。
甚至比与小枫相处的时候, 更加放松自在,还有几分活泼。
无形的信赖一览无余。
裴老爷子并不怀疑李青木是在骗自己,也是源于这个因素。
找到亲友自然是件好事,裴老爷子试图劝自己看开些,却还是觉得心头堵得慌。
他又想起小枫,回忆起小枫离开的时候,自己有没有这般的纠结。
或许有过,但没有这么清晰。
他早就知道自己留不住小枫。
“李老师,你准备”裴老爷子咽了口茶,才将这句话说完,“你准备什么时候带雁行走”
没等李青木开口,老爷子又连忙继续说下去“雁行上学是有点耽误了,不过他人聪明,要是条件好一些继续往下读书也没问题,你又是老师,多教教他应该没问题,我这边也没什么事儿,邻里人都不错,还能相互照应着,实在不行我还有点积蓄,请人来照顾也行”
裴老爷子说着,眼眶已经有些湿了。
幸好乌云遮住了月亮,没照出他窘迫狼狈的模样。
“您为何会这么认为”
“我可没见过什么泛泛之交会为别人家的孩子弯腰。”裴老爷子说着又自嘲地笑笑,“我也不是瞎子,雁行对你确实与别人不同,这地方的人对他而言,加起来怕都及不上你的万分之一。”
“这没什么好比的。”李青木不置可否,“我不会带他走的。”
“我就说,反正我也你说什么”裴老爷子话到一半才反应过来对方说了什么。
“如您所说,雁行与我关系匪浅,但他不是三岁稚童,也不是我的跟屁虫,有自己选择的能力的权利。”
“若他真的需要我的帮助,只要一句话,我万死不辞。但我不会干涉他的选择。”
换而言之,答案在江雁行手上。
“不过,我觉得他不会走的。”李青木顿了顿,才接着道,“那孩子唯一与他父亲相似的地方,就是责任心强也重情。”
裴老爷子定定地看了李青木片刻“你舍得吗”
李青木淡淡答道“我与他之间,不缺这点时间。”
裴老爷子怔了怔,天上乌云散去了,月亮的光辉洒落下来。
相貌清冷的男人神态平和,竟也真的没有丝毫不满或不舍。
裴老爷子缓缓点了点头“好。”
李青木微不可查地弯了弯唇角,气氛慢慢放松下来。
“老先生,我们再聊聊那位救了雁行的人吧。”李青木说道。
隔天。
江雁行醒过来的时候,天已大亮。
李青木在厨房里忙活午饭,裴老爷子坐在门口喝茶。
看起来都神态如常,不像是起冲突的样子。
江雁行松了一口气。
刚洗漱完,后面的李礼跑过来叫他“雁哥,雁哥,一起去新宇家吗”
江雁行走过去问了一句“怎么了”
李礼答道“新宇打电话说他那边有事被绊住了,本来跟他妈说好今天回来的,现在短时间回不来了,让我们过去跟梁婶说一声。”
江雁行愣了一下“他家里不是有电话吗”
李礼挠了挠下巴,思索了片刻,说道“估计是不敢自己跟他妈说吧,他还特地让我一定要拉上你一起去呢。”
江雁行想了想,转头跟家里两人打个招呼“爷爷,老师,我跟李礼出去一趟,等会儿回来。”
裴老爷子耳朵还算灵光,闻言朝他们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赶紧去。
走到一半,裴老爷子忽然又叫住了他们。
“哎,等等带点东西过去,小梁一个人在家也不容易。”
裴老爷子从厨房水缸里挑了两尾鱼,又从江雁行带回来的n市特产里拿了两包一起塞给他们。
李礼提着鱼,江雁行抱着特产,被裴老爷子一起推出去。
裴新宇的母亲梁婶有多年慢性病,腿脚不怎么灵活,丈夫在时还有人解解闷,后来儿子上大学出了远门,丈夫又过世,她一个人在家过得确实有些艰难。
虽说邻里都会主动关照些,但毕竟隔了一层,跟亲人是没法比的。
可惜裴新宇又报了外地的大学,几乎横跨了半个国家,不像李礼和江雁行大学都在省内,可以经常回来。
也就在父亲去世的时候,他才赶了几十个小时的路回了趟家。
在离开之前,裴新宇还特地拜托两人有空就帮忙去看望一下他的母亲。
见了江雁行和李礼两人,梁婶挺高兴的,知道他们与儿子平时有联系,连忙将人请进门唠起家常。
“新宇说是今天回来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家,你们一会儿留下来吃饭吧,老同学也好久没见了。”
“那个梁婶,新宇说今天有事要忙,暂时回不来了。”李礼吞吞吐吐地说道。
“什么”梁婶愣住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怎么不跟我说呢”
“呃,没什么事,他说就是学校那边临时有个实习要做,可能要迟点回来。”
李礼一边说着,一边疯狂地给江雁行使眼色,示意他说些什么。
“可能是太晚了,怕打扰你休息。”江雁行温吞地接道,“回头我们让他有空再给你回一个电话。”
李礼连连点头“对、对,新宇是在大城市呢,治安比我们这儿好多了,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梁婶表情松动了一些,似乎是信了。
“那就麻烦你们了。”梁婶叹气道,“人老了,号码都看不清楚了,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
梁婶眉宇间满是愁绪,李礼活泼,办鬼脸逗人开心一点心理负担没有。
江雁行就在一旁开解几句,他性温和行事沉稳,形象比其他同龄人靠谱得多。
梁婶慢慢放松下来。
在门口道别之后,李礼回头看了眼还站在门边枯守着的梁婶,一转回来,神情就低落下去。
“唉,梁婶真可怜。”
“梁婶的病,治不好吗”江雁行问道。
“也不是,但是要花很多钱。”李礼叹了口气,“听说是梁婶自己不想治,当时新宇选择出省,也是希望可以去大城市,一边上学一边打工多挣点钱给他妈妈买药,我估计他是又跑去打工了,所以才回不来。”
“嗯。”江雁行微微垂眸,似在思索着什么。
李礼定不下性子,也瞒不住事,走到无人的小路上时,左右看看没人,又凑到江雁行跟前晃来晃去。
“哎哎,雁哥雁哥”李礼欲言又止。
江雁行瞥了他一眼,脸色平静得很,声音也温温和和的没什么变化。
“怎么了”
李礼还是藏不住事,来回晃了几下,终于还是忍不住凑到江雁行的耳边,提起了那个离开许久的人的名字。
“就是就是小枫”
李礼故意停了一会儿,拿余光瞅着江雁行的反应,然而江雁行笑得面不改色滴水不漏。
他不由失望地叹气,还是压不住倾诉的欲望。
“新宇的大学不就是在a市隔壁么,他之前去a市打零工,好像看到小枫了。”
“嗯。”江雁行答得淡淡。
“嗯嗯就没了”李礼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下文,“你就不想问问他的近况吗听说他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哦”
“不想。”江雁行不疾不徐地继续往回走。
“为什么”李礼跟上去,百思不得其解,“你就一点也不想他吗”
江雁行脚步微顿,这回话也停了片刻,最后说道“不想。”
谎言。
他在心里默默地评判道。
李礼却看不出来,这个答案着实是出乎他的预料的。
就算不是预想中欢呼雀跃的样子,起码也该多点关注的。
他不依不饶地追问下去“为什么啊”
江雁行停下了脚步,前面不远就是他家,这个点裴老爷子应该还在院子里。
“他不希望我们干涉他的事,我当然要尊重他。”江雁行放低了音量,“最好,就当他死了吧。”
李礼“”
这回李礼终于是看出来了,江雁行大概是在生气。
a市。
某医院楼下。
裴新宇抓紧了身上背着的老旧单肩包,仰头望着医院的高楼,咽了咽口水。
他给自己打了口气,才颤颤巍巍地挪进医院的大厅。
医院大厅里冷冷清清,一眼扫过去根本找不到窗口。
裴新宇慢慢挪到保安旁边,声音细如蚊蝇“那个,你好请问,挂号在哪里”
保安低头看了他一眼,有些意外地帮他指了个方向“要往西一直走在正门口正对的那栋楼,这里是病房,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他的语气还算温和,没因为这个少年穿着寒酸而露出什么鄙夷轻视。
裴新宇不由松了一口气,整个人也慢慢从惶恐惊吓中慢慢回了神。
“我从小门进来的,我、我不太认识路”
准确的说是从后门绕进来的。
他这人脑子活络,可惜胆子太小。
一受到惊吓就容易脑子犯懵,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了。
“抱、抱歉,我、我先过去了,谢谢”
裴新宇朝保安鞠了一躬,匆匆忙忙要朝门外跑。
“砰”
门还没出,他就迎面撞上了人。
他紧张得头发丝都要炸开了。
“对、对不”
裴新宇哆哆嗦嗦地连声道歉,小心翼翼地抬头,一看到旁边站着的人,他顿时一惊“小枫”
长得酷似小枫的少年撇过头去,抿起了唇,没应声,却也没有否认。
被裴新宇撞倒在地的中年男人皱着眉起身,拍了拍外套上的灰尘。
“少爷,是您认识的人”男人问道。
“以前见过一面。”少年闷声应了一句。
裴新宇还没来得及惊讶小枫摇身一变成“少爷”的事,倒是先反应过来他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之前听说你回家了,原来是真的。”裴新宇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有些好奇地看他,“真巧,你怎么到医院来了你生病了吗还是受伤了”
“没有。”小枫答道,“来看人。”
“你家里什么人生病了吗”
“我哥。”
裴新宇噗通一下又跌了回去,呆滞地看了眼小枫“雁哥出事了”
小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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