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侄儿错了。”太子一身雪白袍衫,直挺挺的跪在李云睿的窗外,昨夜里露水沾湿了台阶,李承乾衣裳单薄的跪在坚硬冰冷的石板上,看上去的确有些可怜了。
这是自那一日沉沦后,太子第三次跪在广信宫里请罪。
那一日晨起,李承乾便被李云睿命人提着衣领,赶出了内殿。堂堂太子被撵到了广信宫门外也不见反抗,少年一撩衣襟,直直跪在了宫门口处,一跪就是一天。
那宫门外有这样一位尊贵的爷跪着,宫内的仆从却不见惶恐慌乱,从内监总管到扫洒丫头,各自干着份内之事,好像瞧不见这位当朝储君的人,也听不见那位储君的话一样。
少年直挺挺的跪着道歉,偶尔还使个苦肉计,委屈巴巴的嚷着地面又冷又硬,侄儿双膝疼的厉害。
李承乾以为自己卖些惨,如往日一般的向姑姑撒撒娇,尽管自己犯了些错,姑姑依然会原谅他,像从小到大那样照顾他,扶持他。多年的相处他坚信姑姑是爱着他的,少年坚信着自己不会失去姑姑。
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一直对李承乾宠溺有加的长公主殿下,竟然真的能如此的面色如冰铁石心肠。她任凭太子如何的恳请忏悔,也不曾有任何动摇。
从清晨到夜晚,李承乾就跪在那里,这可急坏了他的下人随侍。夜深了,太子一双长腿,膝盖处跪的又青又紫,一瘸一拐的被人扶回了寝宫涂了药。
李云睿不曾看她一眼,在那一瞬间李承乾明白了一个道理,原来姑姑不会毫无原则的迁就他了。
第二天在广信宫外殿门外,负责开门的小侍女,又见到了挺直脊背跪在地上的太子殿下。
李承乾整整花了三天时间从宫门外跪到院子里,又从院子里跪到了到李云睿的窗前。少年语气诚恳的求姑姑的原谅,整天不吃不喝,也不在意自己的身体,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消瘦了下去。
他的内心开始绝望,痛苦在撕扯,恐惧在积累。姑姑不要他了,一瞬间他的世界似在崩塌。
身体愈见消瘦,太子的眼神晦暗无比,精神反而却极其亢奋。他毫不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
他这一生风光无限,似乎生下来便拥有了这世间最珍贵的一切,锦衣玉食的长大。可在夜深人静静的时候,他常常扪心自问,他能真正拥有属于自己的东西太少了。
这天下是父皇的,他所有的东西都是父皇的。父皇给了他,他便富有四海,父皇若是不给他,他便只能是一捧黄土了。
如今他什么都不想要,他只想要姑姑只属于自己。
“姑姑,我疼,你抱抱我。”窗外的太子声音沙哑,透露出些痛苦的音色来。
事儿闹大了,一国储君跪在长公主的殿前负荆请罪,一连三日没见起身,若继续跪下去,本朝就要出一位瘸了腿的太子了。
最先来求情的是太子亲娘,只是这位爱子心切的皇后娘娘还未踏入广信宫门口,便被太子态度强硬的送了出去,少年如今初露锋芒,很有些威势了。
紧接着太后派来了身边太监洪四庠,洪公公一番劝告也并没有什么用处,李云睿不曾惩罚李承乾,只是闭门不见他罢了,太子被洪四庠强硬的带离广信宫,转身他自己又跪回来。
后宫之中的妃嫔们没了办法。
除非陛下和长公主下旨,否则谁能管得住这位殿下的双腿呢?
宫里虽然没人能管的了李云睿,可终归太子的家事便是国事,前朝也因此事震荡了起来,太子惹怒了长公主,如若失去了长公主的庇佑和支持,怕是他储君的位置也坐的不很牢靠了。
而某些心思深沉的皇子,内心也蠢蠢欲动起来。
李云睿闭门不见客,接下来能踏入广信宫求情的人并不太多,也是因此,众位大人观望着,试探着陛下和李云睿对此事的态度。
最后,只有陛下身边的几位近臣,才有幸入了广信宫,见一见久未出门的长公主殿下。
有些人入了殿,见了那位被一条锁链锁住双脚的女子,就将来意忘了个一干二净,纷纷询问起究竟是怎么回事?得知是陛下下的旨意,各自闭口不谈替太子求情的事来,心中暗想陛下做的事儿实在过分,如今惹怒了自己的妹妹,长公主把火撒在了太子头上,这必然是父债子偿了。
更何况长公主只是闭门不见太子,从未曾苛责与他,实在是不知从何劝起,这几位大人思及那被沉重锁链锁住的女子暗暗心疼又愤慨,哪里来的脸面再劝说她。
这些人里包括林若甫、范建、靖王李玄等等人,求情的人络绎不绝,下跪认错的人依旧故我,两方互不干涉,各干各的。
不过几日太子就憔悴的狠,神色颓然如同废人一般,再没有少年的意气风发,而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陛下,终于扯下面子入了广信宫。
李云睿身着一身穿脱方便的衣衫,脚踝处曳着金色的锁链,行动缓慢的出门见了圣驾。
庆帝虽然盛怒之下下旨锁了李云睿,却从未敢亲自来见一见她,他有些愧于看到李云睿的神色,更害怕看到少女目光中对他的恨意。虽然如今他心中依旧带着对少女无故失踪的怒意,可见到少女纤细的足踝处被枷锁磨出一道道殷红,瞳孔不由自主的紧锁了一下。
庆帝有些时候很了解自己的妹妹,他知道她是极喜欢自由的性子,这般渴望自由的鸟儿,现在被残忍的折了双翼,只能停留在自己的身边,怒意中便带了些掩盖极深的愧疚和心里不曾察觉的安稳踏实。
“陛下是来为太子求情的吗?”李云睿面色倒是极为平静,语气中并没有庆帝想象中的愤怒和激动。她的声音平淡如水,看到太子跪在远处,目光殷切的望过来,眉眼间不由流露出一丝魅色来。
庆帝叹了口气,用眼角的余光瞧了瞧狼狈至极的太子:“承乾毕竟还年少,你又是他的长辈,还请你平日里多多包容他。”男人望着李云睿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疲惫来。
“陛下这是来求我这这个阶下囚来了?你不去问问你儿子犯了什么错?”李云睿语带嘲笑,神色间多了一些讽刺。
庆帝以为李云睿只是在发泄着被囚困的不满,并没有注意到她神色中的嘲讽之意:“他毕竟是当朝太子,你的亲侄子,我与你的恩怨是我们的事情,不要牵扯上小辈。”
李云睿的眉毛狠狠一挑,表情中嘲讽更甚,她不由得笑了起来,“哈哈,既然兄长原谅了他,还亲自为他求情,那我也没什么好计较的……只希望兄长以后不要后悔才是。”最后一句话,李云睿的语气已经变得寒冷无比了。
不等庆帝有所反应,李云睿对着跪在远处的少年招了招手,太子的目光一瞬间亮了起来,整个人仿佛被注入了灵魂。他猛地站起身,又踉跄的摔了回去,少年毫不在意形象,面色狂喜,几乎是连滚带爬的来到李云睿脚下,紧抓住姑姑的衣角。
庆帝紧皱着眉毛这一对姑侄,不曾言语。
“如今我已然答应陛下的要求,陛下若没有其他事,便请回吧。”李云睿俯下身极亲密的扶起了李承乾,太子步履蹒跚的向前走了几步,转头间几滴滚烫的液体,撞碎在了青砖之上。
广信宫大门轰然紧闭,庆帝吃了一鼻子灰,不由有些讪讪的转身离开。
少年目光中满是被救赎的狂喜,见李云睿笑了,不由的热泪盈眶。:“姑姑愿意原谅我了?”
李云睿笑了,果然只有遍体鳞伤的猎物,才懂得温暖的可贵,
少年语气真挚:“承乾在这里起誓,若有朝一日我为帝王,必会将姑姑视若性命,定不会如父皇这般对待姑姑。”
以李云睿的感知力,她早就已然知晓那一日在庆帝宫中还藏着其他人,只是没想到竟然有可能是这个胆大包天的少年,李承乾的话中透露出的某些讯息,让李云睿觉察出了一丝异样,她言语直接的询问:“那一日,你在你父皇的殿里?”
瞬间少年双目通红,他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来:“是。”
李云睿一瞬间了然于心。
嘿,这小子知道了这个秘密,竟然也敢给自己父皇戴了顶颜色翠绿的帽子,算他有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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