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葡萄架下

    范闲死了,按理说最伤心的应该是庆帝这个亲爹,可惜范闲第一时间最担心的人反而是范建这个一心为他考虑的养父,连陈萍萍在范闲心中都排在庆帝的前头。

    所以范闲的死讯一传回京都,李云睿就受小范大人所托,登门拜访老范大人去了。

    长公主拜访司南伯爵府,府中的主人自然要到门口迎接,李云睿虽常能见到范建本人,却极少正式的到范府拜访,而上次登门,还是范建大婚的时候。

    马车远远驶过来的时候,早有长公主府上的下人递上拜帖,范建带着阖府上下的主子们站在门口等着接驾。这一行,马车里除了李云睿自己,还端坐着一位少女,正是常驻皇家别院的郡主林婉儿,机会难得,李云睿带她来见见她的亲生父亲。

    范闲入京的时候,林婉儿便与范府这几位小主人相交甚密,平日里常常与范闲、范若若、范思辙这三位玩在一起,毕竟是血脉亲人,李云睿从未反对小辈相交。

    马车停稳,林婉儿先从马车上跳下来的时候,远远见着迎上来的范若若,二人双手紧握,轻车熟路的相携笑闹着入府玩耍去了。

    李云睿紧接着下了马车,迎面上前的正是范府的主人司南伯爵大人。

    足下锁链叮当,少女正要迈步,一只手臂伸了过来,李云睿极自然的扶着那腕子跳下马车,抬头一看,手臂的主人正是范建。

    范建自然的撒开手,双手背于身后,被少女拂过的手腕有些灼热。

    当年的傲娇少年如今也懂得体贴怎么写了,李云睿不由得有些啼笑皆非,历经宦海浮沉的范大人表面上瞧着忠诚笃实,内里最是冷心冷血,极少显露出年少的火爆性格,今日倒是表现的少有的体贴。

    “拜见长公主殿下。”范建双手交叠躬身行礼,身后跟着的是范闲的弟弟,范府嫡子范思辙。

    “范大人免礼。”李云睿定定的瞧着范建,半晌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当年风流不改意气风发、流晶河上的俊朗少年,如今已为人父。故人见面不由得有一种伪装被掀下来的感受,年龄渐长带来的沉稳,朝堂之上锻炼出的油滑世故,都在少女的眼中褪的一干二净,似乎面前的人,依旧是那个脾气火爆,一点就炸的小少爷。

    历尽千帆,归来仍是少年。

    “这位就是令公子?”少女目光转到范建身后的范思辙身上,范思辙是个小胖子,脸上有几个小麻点,长相也不知是随了谁,外表远远不如范建俊朗,只是目光灵动,瞧着那眼神里都带着铜钱的形状。

    “正是犬子。”

    “我对你儿子是早有耳闻了,是个能敛财的。”李云睿言语态度一如往昔。

    “殿下见笑了。”范建前头引路,几人缓步入了府门。

    “哈哈,我还挺欣赏他的,少年人就怕行差踏错,你要是舍得,就让他在我手下待两年,保证能成才。”李云睿拍了拍范思辙的肩膀,见这小少爷肩膀一抖有些瑟缩,不由莞尔。

    “岂敢麻烦殿下。”范建瞧着范思辙咕溜溜乱转的眼神,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别人可能不知道,范建这样的近臣却一清二楚,长公主府中的人物皆被培养的极优秀,能入了李云睿的眼,都能成为各方领域的翘楚,长公主府的幕僚中,不知出了多少厉害人物了,如今李云睿瞧上了范思辙,自己是怎样也没瞧出这小子有什么过人之处来。

    只是范思辙毕竟是自己儿子,入了长公主一脉,各方势力再起变动,怕是要引来陛下的瞩目了:“犬子不才,承蒙殿下高看了,思辙年岁还尚幼,怕难成大器了。”

    见范建拒绝,李云睿也没有生气,反而转换了话头“你要继续跟我这样客气吗?”

    范建叹了口气,接下来的对话就直接了很多,“这小兔崽子哪像样了,我嫌弃放出去丢人。”

    “哈哈,你可别这么说,咱们幼时相交的时候也这般年岁,那时候心里怎么想的?不也是想着干些大事业嘛,你一天天看我不顺眼,也没少给我脸色,同现在你儿子的性子也没什么不一样的。”女子的笑容杀伤力十足,范建不由愣住,待回过神来,掩饰着转头瞧着范思辙,正抓住范思辙对自己的话翻着白眼,不由得有些尴尬,他一巴掌拍在少年头上:“一边去,找你姐姐玩儿去。”

    “是,父亲大人,孩儿告退了。”范思辙转头一溜烟跑远了。

    盛夏的天气裹着炎热的风刮的人燥热不堪,司南伯爵府内,一片小范大人搭建的葡萄架下少有的清凉。

    李云睿路过这片葡萄藤,找个干净的石阶坐了,二人打发走身边仆从,悠闲的聊起天来。

    “范闲没死,他托我给你带封信。”李云睿直接了当的抽出了袖中书信,表明了此行来意。

    范建目露焦急的接过信件,瞧着范闲标准的一笔狗爬字,不由得松了口气,他看完了信,将信纸收回袖中:“长公主殿下怎么会有范闲的手书?”

    “这就说来话长了,我长话短说,前些日子偷偷同使团一道,跑去了北齐。”她动了动脚上的锁链,脸上的表情愈加灿烂。“所以陛下把我给锁了啊。”

    炎热的阳光被几朵白云遮住,范建带李云睿在府中四处逛了逛,远远的见林婉儿、范思辙、范若若、还有身为姨娘不曾在门口处接驾的柳姨娘四人坐在院子里垒长城,范思辙面前银钱堆累,笑的快乐无比?

    这真是位极接地气的财迷了。

    范建不是个好父亲,也不是个广义上的好人,但他依然极优秀,当年的鲜衣怒马、满楼红袖招的明艳少年,已然变成了如今的沉稳老练、步步绸缪、温润儒雅的男人。

    二人在一处聊了很久,范建瞧着少女多年未变的面容,恍如隔梦。

    时间过的真快啊,仿佛自己的半生都要过去了,而面前这位少女却好像没有一丝改变。年少时不懂情爱,也不知怎样与她相处,只是像垂髫小儿一样用恶劣的语气引她注意,今天这似乎是第一次,二人心平气和的坐在一起闲谈,燥热的天气中范建持扇,纸扇扇出的风都带着温柔。

    错过的缘分已难回头,如今他是司南伯,她是长公主殿下,再没有更进一步的机会。

    这人是他年少的梦,是他的青春罢了,男人心脏一阵紧缩,他想起一句话来。

    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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