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要是能中彩票就好了。

    头等奖中个几千万,在首都买两个地段还不错的房子,一个自己住,一个租出去,剩下的钱去开家花店或者是奶茶店,养一只猫,吃吃美食旅旅游,即便是没男朋友孤独终老,日子也美滋滋。

    姚蜜用刷牙的时间想好了怎么花几千万的钱,现在唯一的问题就只剩下上哪儿去弄这五千万了。

    还是做梦吧,梦里什么都有。

    姚蜜今年大四,二十二岁。

    她不是头脑很聪明的那种人,高中三年拼了命才考上首都的一所211院校,这其实不错了,但是在班里同学们清北人大的映衬下,立即就变得晦暗无光。

    姚蜜在大学里成绩不算太好,只能说是中等水平,等到了大四上半年,同班同学有的出国,有的读研,有的进了国企,有的在考公务员。

    家里有关系的早有去处,能力超强的也有人来挖,她不上不下的吊在中间,处境尴尬的一匹。

    姚蜜在投简历的间隙回到宿舍,舍友江桃一边照镜子一边问她:“姚蜜,你有没有后悔当初拒绝了罗志明啊?”

    她大概是要出去玩,脚上穿了双亮闪闪的Jimmy Choo,身上是姚蜜叫不出名字的定制,手腕上戴了款名牌腕表,之前江桃偶尔说过一次,大概几十万的样子。

    姚蜜每次在她身边走过,都能闻到浓浓的人民币味道。

    江桃在嘴巴上涂了口红,抿了一下,看着两片嘴唇染上了娇艳的桃红色,这才回过头去看着姚蜜,眯着那双细长的眼睛说:“要是跟罗志明在一起的话,他随随便便就能在他们家公司里给你安排个职位。”

    罗志明跟姚蜜是一个学院的,但是专业不一样,家里据说有几百个亿,但是架不住人满肚子花花肠子,光大一那一年就换了七八个女朋友,还时不时带几个野模去开房,完事之后炫耀的全系人都知道。

    姚蜜脑子不算太聪明,但胜在长得好看,化了妆是风采动人,不化妆是素颜美人,系里上公开课的时候罗志明见到了她大为惊艳,当天就展开了猛烈的追求。

    姚蜜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也见识过罗志明换女朋友的速度,她没有嫁入豪门的妄想,也不想用自己的尊严和身体换一笔快钱就被人一脚踢开。

    江桃这么说的时候就是带了一点嘲笑的意思,要是顺从姚蜜的本心,她非得摆出甄嬛传里叶澜依那张轻蔑脸说“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啊”。

    可事实上就是她不能。

    即便心里不爽,她脸上却还是带着点笑,说:“过去的事情了,还说它干什么啊。”

    江桃看她认怂了,果然很开心,假惺惺的安慰她说:“没事,你这么努力,肯定能找到一个适合自己的好工作的。”

    姚蜜配合的笑了笑,收拾完之后背上书包离开,宿舍的门还没关上,就听见江桃不屑的声音传来:“假清高,装给谁看呢。”

    宿舍的门关上,没人看见她这时候脸上表情,但江桃肯定知道她能听见,也就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姚蜜的心情一下子就坏了,直到走出宿舍楼,才重新挂上笑容,继续自己的找工作之旅。

    毕竟是211毕业的学生,加上长得好看确实是占便宜,姚蜜在外边奔走了半个月,总算是找到了个还算不错的工作,日常就是做报表和PPT,以及帮组里的人带饭买咖啡奶茶。

    姚蜜的顶头上司是个三十岁上下的职场白骨精,烫着大波浪,打扮的也挺知性。

    这天姚蜜买了咖啡过去,她端在手里一边喝一边斜着眼打量姚蜜:“小姚,年轻就是本钱啊,你又这么漂亮,怎么都不知道背个好一点的包?那些入门款也就几万,不贵啊。”

    姚蜜心里emmm,脸上笑了笑,奉承着说:“琳姐,我一个月才多少工资,哪儿能跟您比啊。”

    琳姐也笑了,笑完之后又拍了拍她的手,亲热的说:“待会儿跟我走,年轻人就得敢打敢拼。”

    姚蜜心头一个咯噔,说:“去哪儿啊?”

    “你去就是了,问这么多干什么。”琳姐从手包里取出来粉饼补妆,顺便抹了点口红上去。

    姚蜜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跟琳姐一起去了。

    包间的门一打开,琳姐脸上就娴熟的挂上了妖冶而精明的笑容,几个中年男人坐在里边推杯换盏,酒精跟香烟味纠缠在一起,直直的扑到了姚蜜脸上。

    琳姐走在前边,笑声清脆的打了几声招呼,几个中年男人抬起头来世故的回应几句,酒后醺然的红脸转向姚蜜,眼睛不约而同的亮了几下。

    “这是刚来我们部门实习的小姚,”琳姐扒拉她一下,热情洋溢的说:“小姚,别傻愣着,快打招呼啊!”

    姚蜜真觉得自己像是个坐台小姐,被人搁在台上评头论足,但成年人的世界不就是这样吗,人家可不管你心里边怎么想,就看你能叫他们得到什么好处。

    她想起小时候自己看大人面对领导时候满脸殷勤讨好的笑容,那时候觉得自己长大之后一定不要这样,但是时间慢慢过去,人终究要面对现实,她终于也变成了自己小时候最讨厌的那种人。

    姚蜜扯了个笑挂在脸上,叫琳姐领着跟几个客户打了声招呼,然后就坐在一边陪着说话喝酒。

    她以为自己能忍住的,但实际上当那个喝的醉醺醺的张总把手放到她腿上暗示性的一揉时,她生理性的开始恶心,喉咙里也开始往上涌酸水。

    要是浪漫一点的话,这时候会有白马王子从天而降把这桌价值不菲的酒席掀翻,拉着姚蜜飞奔离去;

    要是痛快一点的话,姚蜜就该把杯子里的酒水撒到张总脸上,问他你女儿出去被人摸大腿你心里边是什么滋味。

    可她是个等着吃公司饭的社畜,好容易找到了工作,不能自己砸自己饭碗,最后她也只能礼貌的把那只手拿开,然后客客气气的说:“我有点醉了,出去透透气。”

    姚蜜顶着琳姐杀人般的目光出了包间,门还没关上,就听里边几个人醉醺醺的说:“臭婊/子,装什么正经……”

    外边天都黑了,她找了个背光的花坛坐下,没等喘一口气,手机就响了。

    看一眼来电显示,是家里边打过来的。

    电话刚接通,姚母的声音就传过来了:“蜜蜜啊,你不是找到工作了吗?什么时候才能发工资呀?我跟你爸养你这些年,也到了你该孝顺我们的时候了……”

    姚蜜疲惫的叹口气,说:“妈,我昨天不是说了吗?我也刚工作,而且还是实习,工资要下个月才能发。”

    姚母那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那下个月你能发多少钱?你是大学生,怎么着也能有一两万吧?隔壁邓家那个芳芳,连大学都没有念,高中上完就工作了,现在一个月一万三,你上大学花了那么多钱,赚的钱不会比她少吧?”

    知乎上有个问题,说什么东西你最开始以为很贵,但实际上很便宜?

    一度被顶到最前边的答案是:大学刚毕业的我。

    赚很多钱的人当然有,年入百万、千万也不是梦,但这样的人终究只是少数。

    更多的人只是平平凡凡的活着,领四千块以上、一万块一下的工资,养家糊口,精打细算的过日子。

    手机那边姚母喋喋不休的追问,会所里隐约传来酒杯碰在一起的脆响和说笑声,姚蜜一个人坐在黑暗里,忽然间很想哭。

    “蜜蜜,蜜蜜?你在听我说话吗?”

    姚母听她不吭声,语气就逐渐尖锐起来:“蜜蜜,你别怨妈说话不好听——人可不能忘恩负义啊!你虽然不是我的亲生女儿,但好歹也是我养大的,要不是我跟你爸领养了你,你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呢!姚蜜,你说话,装聋作哑的干什么?!”

    姚蜜说:“我在听呢。”

    姚母闻言声音柔和了一点:“你还没回答我呢,一个月能拿多少钱?”

    姚蜜说:“我现在是实习生,四千多吧,等转正了应该会好一点……”

    “怎么这么少?你不会是在骗我吧?!”

    姚母难以置信的说:“你不是在外企工作吗,怎么就四千块钱?这可是首都,一个月四千能干什么?去端盘子都不止这个数啊!”

    她语气一下子就沉了:“你是不是想自己扣下来几千存私房钱啊,嗯?!”

    姚蜜身心俱疲的说:“没有。”

    “你还敢说没有!”姚母气势汹汹:“哪有大学生就赚这几个钱的?你以为我不知道行情是不是?姚蜜我告诉你,你别觉得自己翅膀长硬了就能飞……”

    她后边又说了不少,从姚蜜左耳朵进去,右耳多出来,她觉得自己快要支撑不下去了,要很努力才能忍住,不叫眼泪掉出来。

    都是投胎做人,她为什么就这么难呢。

    姚母还在那边说话,另一个电话打进来了,姚蜜看一眼来电显示,从花坛边上站起来,点了下接通键。

    即便琳姐不在跟前,姚蜜都能想象出她脸上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姚蜜,你是哪家的大小姐啊这么金贵,您架子这么大,气派这么足,还到我们公司来上什么班啊……”

    姚蜜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别,我可担不起,”琳姐说:“您这么尊贵的人,犯得着跟我说这个吗?”

    姚蜜已经忘了自己都跟琳姐说了些什么,总而言之都是些道歉的话,第二天到了公司一见面,琳姐连个正眼都没给她,然后就开始给她穿小鞋。

    办公室里的都是人精,肯定都看出来了,但是也没人多管闲事。

    琳姐是公司的老人了,人脉资历都挺深的,非亲非故又没交情,谁会为了一个实习生出头?

    真当雷锋那么多啊?

    各人各扫门前雪,这才是常态。

    好在姚蜜从小抗压能力就强,琳姐说她就听着,琳姐冷嘲热讽她就受着,这么过了几天,琳姐大概也消了火儿,虽然还是不拿正眼看她,但好在不说那些讥诮话了。

    这天公司有个晚会,要求全员出席,说是领导们都会去,务必要办的热闹隆重一点。

    上边一张嘴,下边跑断腿,姚蜜就是跑腿最多的那个人,从上班开始就没消停,一直忙碌到了晚上八点才能歇口气。

    中央空调开着,姚蜜却还是出了一脑门儿汗,耳朵边上的头发湿了点,她随意往耳后一挽,配着那张光洁美丽的面孔,鲜活的叫人挪不开眼。

    她所在部门的徐副经理就把她叫过去了,先是说了句辛苦,然后又说:“这几天的事我都听说了,小赵这个人就是那么个脾气,你别记恨她……”

    小赵就是琳姐。

    姚蜜只能笑:“我明白的。”

    “小姚你也是,脾气不比小赵好多少,年纪轻轻的,干嘛叫自己这么辛苦?我看得真不忍心。”

    徐副经理就搭着她的手拍了拍,表情怜惜的说:“听说你还在学校宿舍住,每天两边跑?我在咱们公司附近有套房子,你到那儿去住吧,离得也近,我去看你也方便……”

    姚蜜平时也会忍不住说什么“我不想奋斗了”,但不需要奋斗的机会到了面前,看着徐副经理肥厚的腮帮子肉和皮带都束缚不住的肚子,她忽然间又想再努力一下试试看了。

    人民群众小说看得太多,总以为包养小姑娘的都是段奕宏那样的大叔,要不就是胡歌陈伟霆那样的贵圈大佬,但实际上徐副经理这样脑满肠肥的油腻中年才是生活常态。

    姚蜜深吸口气,说:“谢谢您了,我现在这样就挺好的。”然后就把他手给拨开了。

    她转身要走,手臂就被徐副经理给抓回去了,他压低声音,威胁说:“姚蜜,你装什么?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浑浊中带着酒气的口息迫近耳边,姚蜜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把徐副经理推开,客客气气的说:“您喝醉了。”

    徐副经理骂了句脏话,扯住她的头发把人拽了回去:“你他妈少给我装傻,我……”

    姚蜜转过头去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反手抓住他手腕,抡起一拳打歪了他的下巴:“我忍你很久了,知道吗?!”

    她头发被那一抓扯开,因为低头的原因,面孔隐藏其中,看不清她脸上表情,只有一双眼睛能隐约看出光亮来。

    徐副经理肥壮的身体倒地,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他捂着屁股“哎呦”一声,惹得不远处几个人探头来看,只是一见这架势,就赶紧缩回去了。

    反正只是摔了下,又不是要死了,真急匆匆跑过来献殷勤,备不住就得被记恨上穿小鞋。

    只是可惜了姚蜜,这么一来她恐怕在这儿待不下去了。

    姚蜜站在那儿看着捂着下巴倒地不起的徐副经理,心里边也不觉得怕,只有种巨石终于落地的感觉。

    到了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她很努力的想去生活,想叫自己过的好一点,但生活兜兜转转,总会对她露出嘲讽的笑脸。

    小时候被妈妈丢弃在福利院门口,那天之后姚蜜就知道哭其实什么都改变不了,大一点她要赚钱回报养父养母,要努力叫自己懂事,不给父母添麻烦。

    她也知道有很多办法可以赚快钱,往床上一躺两腿一张很快就过去了,可是她做不到。

    她是没钱,可她不想那么作践自己。

    但人活着太难了。

    真的太难了。

    姚蜜喝了很多酒。

    晚会办的很热闹,也很盛大,会场里灯光明亮,衣香鬓影,高脚杯闪烁着银色的璀璨光芒,红酒和香槟倒进去之后会有微小的气泡。

    虽说是对所有员工开放,但这其实不是姚蜜应该来的地方,在场的那么多人里,她大概是唯一的实习生。

    反正她很快就要在这儿混不下去了,肆意一点怎么了?

    我铺了一上午地毯,搬了一下午椅子,最后喝杯酒都不行?

    凭什么啊。

    反正都要滚蛋了,不喝白不喝。

    喝到最后,她整个人都有点晕了,但思绪却仍然很清楚。

    姚蜜找了把椅子坐下,看琳姐穿着晚礼服人模人样的拉小提琴,看企划部的卷发男用西班牙语唱情歌,然后是领导上去致辞,最后又走上去一个穿着西裤和白衬衫,英俊的不像话的男人。

    真的很帅。

    也不知道是哪个部门的同事,之前居然一点都没听说过。

    姚蜜心里正这么想,就见男人扶了扶话筒,笑微微的说:“我想问大家一个问题,如果,我是说如果——有机会实现一个愿望的话,大家的愿望是什么呢?”

    底下短暂的嘈杂了一下,琳姐扶着心口,钻石耳环熠熠生辉:“我希望我的史努比能够恢复健康,嗯,史努比是我认养的一只豹子……”

    周围人随之鼓掌,姚蜜却嗤之以鼻:“放屁,你最大的愿望明明是隔壁艾米出车祸被撞死你好一人独大!”

    卷发男说:“我希望我老婆能平安生产,医生说她状态不太好,我很担心……”

    姚蜜捂着酒后醺红的脸,不屑的说:“就跟在老婆孕期出轨女同事的人不是你一样。”

    接下来陆续又有几个人开口,愿望内容一水儿的伟光正,家庭和睦亲人康健国家安宁世界和平,但在姚蜜这个公司内部人员听起来,都假的不能再假。

    “为什么没人说真心话呢?”

    男人慢慢听完,脸上神情淡淡的,像是嘲讽,又像是失望:“还有别的人想说吗?动动嘴而已,没那么难吧,也许说出来之后我能帮你们实现呢?”

    底下人端着香槟你来我往的应酬,已经没有人再往台上看了,男人两手插兜,笑着轻轻摇头,下一刻就见一个披着头发满身酒气的的年轻女孩冲上了台。

    男人楞了一下,然后说:“你的愿望是——”

    “我想发财!”

    姚蜜扯着嗓子喊出了最大分贝:“我做梦都想发财!!!要是能中彩票就好了!!!什么时候才能一夜暴富啊!!!我真的超喜欢钱!!!”

    “这就是我的愿望!”她眼睛里有光在闪动,像是眼泪,又像是吊灯光芒的折射:“你能帮我实现吗?!”

    男人静静打量了她一会儿,然后笑了。

    “那么,”他微微一躬身,说:“如你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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