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课在星期五下午的最后一节, 借着放学后的时间,刚好能多排练半个钟头。冬天黑得早, 加上近日阴冷的冬雨, 出教室时,天色已经大暗。
门口有备用的一次性雨伞, 不过手脚慢的抢不到,只能跟其他人合撑一把。阮蔚打开储物柜,看着那边哄抢嬉闹的人, 庆幸宋晴晴提醒她带伞。
肖耀趁周末过来接冯怡瑶,两人跟阮蔚打完招呼,便挽着手走了,最萌身高差,男生帅气,女生可爱, 还是青梅竹马,阮蔚在后面看得叹了口气,把书包拿出来, 再把储物柜锁上。
这大概是她朋友圈里最甜的一对。
至于她自己, 阮蔚幽幽地看了眼不远处屋檐下打算和宁春共撑一把伞的江渺, 心中开始泛酸。
她跟江渺不是青梅青梅就算了, 什么时候共撑一把伞也轮到别人了。
“哇, 雨好大啊,你们俩这么小把伞能行吗?”
虽然知道对方不一定待见自己,阮蔚还是走到两人身边去, 瞥了眼小得有几分可怜的透明雨伞,炫耀似地撑开自己如去祭拜时用的黑色大雨伞。
雨水从伞面弹起来,刚好溅到江渺脸上。
两人四目相对,阮蔚忙尴尬地咳一声:“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她想,当着别人的面,江渺总要回复她吧,然而江渺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而后抹掉溅到脸上的水珠:“宁春,我们走吧。”
宁春睁大眼睛,似乎惊异于江渺的举动,她刚刚让江渺一起走,江渺说的是“不用”,然而此时,不论对方是真的想和她同行,还是故意气阮蔚,她都不介意配合地说声:“嗯,走吧。”
说完,甚至亲昵地挽住江渺的手臂。
阮蔚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她并不讨厌宁春,但宁春跟江渺黏乎,她便讨厌。
“她这伞太小了,我们一起走。”
于是,不知道是哪根筋儿勇敢地搭错了,阮蔚伸手一把将江渺揽到自己伞下,紧紧箍住对方手臂。怀里的人明显地僵住,但是一不做二不休,拉都拉过来了,哪还有让对方又过去的道理。
阮蔚瞪着错愕万分的宁春,虽然自己现在也紧张得要命,但还是大着胆子继续道:“课代表,我的伞大一点,江渺跟我一起走,你自己回去吧。”
谁说要跟她一起走。
江渺并不比阮蔚矮,被人箍着十分难受,她侧眸瞪了一眼阮蔚,让对方松开,但阮蔚置若罔闻,反而搂得更紧了些。
“阮蔚!”
江渺看了一眼宁春,不想在宁春面前损阮蔚的面子,只好压着声音吼:“我自己会回去,不跟你一起。”
“可我想跟你一起。”阮蔚最擅长装可怜,声音一软,眼睛往下一耷,就像雨天枝头上被打蔫的桃花,看得总让人心疼。
江渺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阮蔚就挽着人朝更深的雨幕中走:“课代表!你自己回去啊,注意安全!”
虽然很不想让江渺跟着阮蔚走,但踩着雨水追上去未免太荒唐。宁春瞪了眼大雨中的背影,皱着眉甩了下自己手中举着的小雨伞。
暴雨落下来,打在水泥地里,把原本干净的裤管溅得湿湿哒哒。
阮蔚和江渺并肩在伞下,外人看来,两人挽在一起靠得很近,应该是格外亲密的朋友,但只有当事人知道,两人现在关系紧张得要命。
“阮蔚,这样有意思吗?”
江渺被阮蔚抓着,跑不掉,也不想在暴雨天里像傻子一样奔跑。然而看着对方不停像她这边倾的雨伞,还是忍不住皱起眉把伞杆扶正,冷着声音吼出来。
这些天来,阮蔚看她,给她带牛奶,跟在她身后回家,她都知道。可宁愿做这些事,都不想好好找她聊一聊是怎么回事,她难道不知道对方为什麼不跟她坐同桌吗?因为周妍。可就算因为周妍,决定做这件事的时候,跟她提前商量不可以吗?
大义凛然的样子,不想打扰她学习,那现在又是干什么。
江渺凶起来,阮蔚向来不敢说话,她也知道这样没意思,但是之前控制了好久,刚刚就是控制不住。她不想让江渺跟着宁春走。
可这种类似吃醋的话,她没胆子讲出来。
“没什么意思,她的伞太小了,罩不住你。”于是开口时,只能说这样一听就让人生气的话。
江渺向前的脚步顿住,心中突然难以形容的烦躁。
就这样的回答?把她拉得这样近,在音乐室里看着她的眼睛唱歌,就这样的回答?
她深呼吸了一口,压住自己的怒火,继而冷漠固执地掰开阮蔚的手指:“那也用不着你罩。”
说完,再也不想和对方争执,冲进大雨里,不管不顾地就跑。
阮蔚怔了一下,忙追上去。
现在下这么大的雨。
江渺跑得慢,没跑过几个店面的屋檐,便被阮蔚在后面一把抓住。她的衣服打湿了些,雨水满脸,看起来有几分狼狈,阮蔚气急败坏地把对方拽到伞下,忍住了吼人的冲动,拧着眉心将人往小区拉。
一路上别别扭扭,雨伞撑得歪七八遭,等较劲儿走进小区B单元时,两个人谁都不体面。
路过的学生收了伞,看一眼“正在维修”中的电梯,骂了一声,边爬楼梯边回头看,像是在辨别其中落魄的是不是学校的年级第一。
江渺不想别人看见,低下头,看见眼前人滴水的裤管,又抬起头来,盯着弯腰喘气,连追带哄拽了她一路的阮蔚。
——江渺,你别这样闹,淋感冒了对自己不好。
——江渺,生气归生气,别拿自己开玩笑。
——江渺,你听听话行不行。
像是记住了上次的话,不吼她,所以一路上压着声音说这种话。听起来关心得要命,也可能的确是关心,但就宁愿跟她这样掰扯一路的废话,都不愿停下来说一声真心话。
阮蔚难道会不知道她想要什么回答吗?
两个人在喘气中无言相对,一个紧盯,一个躲闪,最后是紧盯的人叹了口气。
“行了,别跟我闹了,你走那边,我走这边。”
电梯正在维修,暂停使用。
她们这栋楼有两边楼梯。
江渺说完,冷着脸朝自己这边的楼梯走,然而寒意一起,便忍不住捂着口鼻连打了三个喷嚏。
阮蔚手里拎着湿漉漉的雨伞,听见打喷嚏,瞬间一个激灵,情不自禁地跟上去:“你是不是淋感冒了?要不等等电梯吧,待会儿爬上去,你可能受不了。”
江渺不想回答。
淋感冒了又关你什么事,找医生看病吃药就可以,关心几句就能好?
江渺不吭声,阮蔚只好低着头继续跟着。
她不走那边,她就要走这边。
同是回家的路,非走这边,江渺也不能拦着不让走。两人一前一后,隔着几级冰冷的台阶,沉默不语地走。
单元楼外刮着狂风下着暴雨,在冷湿的冬季显得格外萧条。走道里的灯光衬着小窗外漆黑的夜和电闪雷鸣,在人流量并不多的七点钟,并不显得温暖明亮,反而恐怖异常。
江渺走在前面,时不时一个成年人从她身边奔过,她便拽着书包带子警惕地往墙边靠。
时节不好,周妍在谈南边的一场茶货生意。不在家,自然也不能下来接她。
阮蔚跟在江渺身后,看着江渺慢吞吞的步子和时不时抬头看灯的举动,便在声控灯将灭的时候,握着拳头用力地咳一声。
灯亮起来。
二十一楼爬起来需要些时间和体力。走到十二楼时,江渺终于爬不动了,靠着墙停下来,弯着腰重重地呼了口气。
阮蔚则完全相反,她刚刚在雨里拽江渺消耗了不少体力,现在走几步楼梯,心率稳下来,反倒轻松了许多。
她看着喘着气,面色白得不匀净的人,知道对方不乐意和她讲话,但还是伸手抚在背脊,顺着呼吸:“还行吗?要不歇一会儿,抿一口水润润嗓子,我包里有保温杯。”
阮蔚在某些时候真的很讨厌。
江渺拂开她的手,上气不接下气:“不,需要。”
“需要我就给你倒。”阮蔚像是故意没听懂江渺的话,从书包里翻出黑色的保温杯,倒了点水在杯盖递过去,“是温的,不烫,你先在嘴巴里抿一会儿,然后再慢慢咽下去,别一口气喝得太多。”
“说了不需要。”江渺看着眼前清亮的水,别过头,不自觉地舔了舔干燥的唇。
阮蔚看得很无奈,把水递近点,不在意对方瞪她的眼神:“稍微抿一点吧,你还有九楼要爬呢。”
“……”江渺想,电梯为什么早不坏晚不坏,偏偏这个时候坏呢。
“你不用仰头喝,用杯盖就好,我平时不用的,都是倒玻璃杯里。”阮蔚看着江渺举着杯盖犹犹豫豫的姿势,摆出一个真诚的笑容,好心解释。
本来准备喝的江渺立马果决地停住。她看了眼阮蔚,把水还回去,闷着声音说了句“谢谢”,转头一言不发地继续爬楼。
没意思,喝了水就会和好,太没意思。
阮蔚其实也没指望一杯水就能让对方不生气。她把水倒回保温杯装进包里,叹了口气,继续跟上去。
头顶的声控灯忽明忽灭,让人时不时地胆战心惊。江渺又往上爬了五楼,起初还觉得可以坚持,但慢慢地身上就开始发热。从心头郁起的燥火遍布全身,让人眉头越皱越紧,只觉得这路怎么漫长得走也走不完。
阮蔚看见江渺眉头紧锁,步子基本像迈不动了,撑着墙要蹲下来,忙跨着步子迈上前去,扶住对方:“不舒服了?”
江渺脸憋得通红,说话费力,索性含糊了几个字不说了,抓着阮蔚的衣袖,抵在对方的肩头,找到个柔软的依靠,重重地喘了几口气。
阮蔚下意识摸了下对方的额头,此时也不管什么生不生气了:“江渺,想不想吐啊?”
江渺摇头,阮蔚又问:“觉得头痛吗?”
江渺又摇头,阮蔚才稍稍松了口气,估计是刚刚吹冷了,现在又走热了,本来体力就不行,现在基本接近透支:“我背你上去吧。”
江渺赶忙从对方肩头爬起来,像拨浪鼓一样摇头,刚刚的确有点难受,但现在歇一会儿就不那么难受了。
怎么可能要对方背,现在的情况,她应该咬牙坚持一点,不让自己依靠对方的。
“我没事。”
江渺站起来,摆开对方的手,兀自要接着走。
阮蔚看着,眉头都快皱成川疙瘩了,她上前不由分说地把对方肩上的书包取下来,拎在自己手上,的确有几分重量:“我不背你,你扶着我吧。”
江渺要开口,阮蔚紧接着就打断了她:“因为气我,让身体不舒服,这太划不来了。”
的确划不来。
因为气你,让自己有一天这么狼狈,这还是江渺吗?
江渺别扭地把书包拽过来,她没很多力气争辩,也走不动路,只能抱着书包蹲下来,皱着眉说了一句:“你走你的,别管我。”
“江渺。”
阮蔚看着眼前倔犟得要命的人,忽然就十分泄气。她焦躁地捏了捏拳头,蹲到对方跟前,看着对方的眼睛,“你问,这次我好好回答。”
阮蔚说出这句话,其实很害怕。她怕江渺像瑶瑶那样直白,第一句是“你为什么不跟我提前说”,第二句就是“既然这样做了,现在这个样子又是为什么”。
为什么,左不过都是因为喜欢,但是这话敢在瑶瑶坦诚千遍万遍,却不敢在喜欢的人面前坦诚一遍。她好像摸得清江渺对她的意思,又好像摸不清。她怕对方跟她一样的想法,又怕不一样。
水汽还氤氲在眼眶里,江渺看着身前人湿漉漉的眼睛,突然觉得这个时候,自己问什么对方都会坦诚回答,但是她居然不敢问了。
问出来了,就不是两个人的事,而是两个家庭的事,她想起周妍,忽然觉得自己没那么多勇气这么做。
“你因为周妍的话,不跟我说一声,就单独坐到一边去,我很生气。”
退而求其次,江渺只能说这个问题:“我不是不能理解你,但我明明也告诉你,不要听她的,关她什么事,我要和你做同桌。”
我要和你做同桌这句话,听起来就像“我要和你在一起”那样勇敢。
“因为我想阿姨说得没错,我可能确实打扰到了你。”阮蔚垂眸,两片薄唇抿成一条线,难得地正经严肃,“跟你说了,你其实也会生气的。那个时候,我反而决定不了该不该离开。”
“那你现在又是什么意思?”江渺冷笑一声,“既然不打扰,就应该不打扰得彻底点,你索性跟我连朋友都不做,这样我倒能真的心无旁骛。”
“我没想不和你做朋友,”阮蔚辩解,“我只是希望我走开,你就会更专注点。我的确有打扰你啊,让你教我题目,天天下课还让你陪我上厕所,这些时间要是不浪费在我身上,你能更好的。”
“阮蔚。”
江渺很少郑重其事地喊对方的名字。
“你在江边对我说过什么?”江渺不爱翻旧账,但是不代表她记不住,她盯着阮蔚,一字一句的,“只有你觉得我的关心是关心的时候,我才算是在为你着想,而不是强加意志。”
“你现在觉得离开是为我好,但我不觉得。”江渺说,看着微微怔住的阮蔚,斟酌着,忍了好久,还是低下眉眼轻声说说出来,“你单独坐到一边去,以为不会招惹我,可若我觉得你是很重要的人,你走了,我只会更加关注你。”
倘在以前,江渺会觉得说这种话的自己一定是撞了邪,可是现在说出来,她反而只觉得吐露心声——阮蔚就是很重要的人,她不看我的时候,我就在看她。
阮蔚扶着江渺的手微微僵住,她从没想过骄傲或傲娇如江渺,会说出这样的话。
江渺说完,也意识到几分尴尬,她皱着眉站起来,抱着书包,她该说的都说明白了,剩下的怎么做,只能看阮蔚的了。
“回去了。”江渺轻轻说。
阮蔚眼底有无数的东西在闪,江渺的话,周妍的话,对江渺的喜欢,对江渺的责任。
在江渺从她身边错身而过时,她伸手拉住了对方:“江渺,如果可以,能不能等我考回来啊?”
她捏着拳头,下定决心似的:“不是你给我留位置,是我自己考,凭实力坐回到你身边。”
江渺想过阮蔚跟她说“对不起”,但没想到对方会这么说。那一瞬间,她觉得平时幼稚得要命的阮蔚,一点都不幼稚。自尊求取,真诚上进,证明她没有拖累她。
“你能行吗?做不到就不要说这种话。”江渺低头笑了一声。
阮蔚局促地站着:“我能行,我有个学姐跟我说,她以前数学只有四五十分,但高考的时候140多!我要是不偏科,肯定能行!”
江渺扬了扬眉梢,量变到质变是那么容易的事吗,大多都是心灵鸡汤,可……也不是全无可能。
“什么时候做到呢?”江渺要一个期限,“该别说高考那一次吧。”
“下学期开学第一次分座位。”阮蔚保证,“这学期理化生,我……太难了。”
江渺:“可是你怎么知道我要留文科?”
阮蔚惊诧地啊了一声,恍若晴天霹雳。
“走了。”江渺撂下句话,就再也不回答。
阮蔚在后面追,帮人把书包拿过来拎着,又伸手扶着对方:“江渺,你要选理科啊?”
江渺不说话。
阮蔚顿时更着急:“江渺,不是吧,你真要选理科啊?你……不是,文科……”
江渺理科和文科没差,都好得要命。
“理科还是文科啊?”阮蔚太讨厌江渺这样吊着她了,“江渺,江渺同学,给句准话呀。”
“我的书包里有之前的十二张题,待会儿记得拿回去做,只错两道我就告诉你。”
江渺被摇得无奈,她其实早已决定选文科了,但她就是想这样逗阮蔚。
倘若你也懂得分离的滋味。
作者有话要说:前一个版本没把握好,这是修改后的。
嗯,上帝视角看可能觉得两个人磨蹭,但是感觉拉入现实,的确不会那么轻易开口,总差一个恰到好处的时机,反正之后总有人先捅破玻璃纸。
感谢在2020-03-27 00:04:59~2020-03-28 01:35: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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