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说了苦兮兮的话, 但阮蔚不喜欢看苦兮兮的重逢场面。她拍了下江渺的肩,预备溜到旁边的长椅上坐着, 却被江渺一把拉住。
不仅拉住, 对方还把手里捧的康乃馨塞给了她。
阮蔚瞪大眼睛,努了努嘴。
这位漂亮姐姐, 这是你爸,不是我爸。
江渺皱着眉,瞥见不远处的轮椅已快奔至眼前, 更加不松手,反倒把阮蔚拉到挡在自己身前去:“不行,你就当是我,把他当你爸。”
我草???
阮蔚觉得自己可以就近去挂个耳科。
江炳坤看见江渺的瞬间,忙不迭地催着徐雁推他过去,一路着急地来到跟前, 便见站在她女儿前面的,好像是阮局长家的千金,捧着一大束康乃馨, 弯腰对他喊了声“爸”。
爸……爸……爸……
江渺当场在后面碰了下阮蔚的腰, 无语, 也没真让你喊“爸”啊。
阮蔚看着面前尴尬至极的一家三口, 那不是一着急, 就喊错了嘛。
两人互相瞪着,加上一个小男孩的搅和,让原本沉重至极的气氛瞬间变得滑稽起来。
小男孩名叫江毓, 今年五岁。看见江渺的瞬间,便跳着高兴地叫起来:“姐姐!是姐姐诶,爸爸,是姐姐来了耶。”
好像特熟是的。
徐雁没和江渺讲过话,但知道江渺的名字,看见江渺,手足无措地不知道怎么样才好:“是渺渺啊,是,是来看你爸爸的吗?”
“还有这位,额,你朋友吗?刚刚……”
“徐阿姨,刚刚喊错啦。”这个女人应该就是徐雁,阮蔚朝对方笑起来,十分不好意思,“我叫阮蔚,是陪江渺来看叔叔的,这是买的花,祝叔叔早日康复,平安健康。”
说完,她就干净利落地把花传递到了小男孩手中,而后弯了下唇,脚往后轻轻一踮,手一拉,便把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江渺同学拉到了她前面。
“渺姐,鄙人已经帮你打开话匣子了,够仁至义尽了吧。”
在后边悄悄嘀咕了句。
江渺抬眸看着同她一样张皇失措的江炳坤,攥着拳头深吸了一口气。
是的,已经给她很多勇气了。
不过开口时,却是江炳坤先一步出的声。
江炳坤看了几眼两人的身后,没看见周妍,凹瘦的脸颊上顿时有几分担心:“渺渺,怎么来了?”
比起那次餐厅相遇,江炳坤瘦了很多,脸颊都微微凹下去。支在轮椅上的双手指尖颤抖,腿上箍着夹板,孱弱得完全不像从前,能一手把她抱起来的样子。说话时也有几分喘,像是胸腔漏气般,几个字都说得艰难。
江渺听得直皱眉,刚刚远远地看,她还以为恢复得差不多了:“我不能来吗?”
“我又不是你,将近一两个月没有消息,不尽当父亲的职责。”
可开口时,心里的担心就变成嘴上的讥讽。
阮蔚揣着手在后面,微微挑起眉梢。
与她想的不一样,原来除了爱,恨也是真的。
徐雁闻言,忙摆手要替人解释,却被江炳坤开口阻止:“是,是爸爸做得不好。”江炳坤在江渺面前,常常是愧疚的,“爸爸这一两个月出了点事,渺渺不要生气。”
“晴晴阿姨说,你被人捅了。”
在网上聊的时候,江渺和江炳坤说话基本不会超过三个字。这些年来都是如此,“嗯”、“哦”、“知道了”、“不用”、“谢谢”……像这样冷漠至极的词汇,使用久了,再转到现实生活中面对面地谈,江渺就不知道该如何把握。
要她温情,做不到,她多少还是恨江炳坤的;要她绝情,她也做不到,江炳坤其实没有什么对不起她的地方。毕竟离了婚,本来就不能再奢求能父母双方都陪在身边。
于是开口时,只能别扭地现学现用,像阮蔚那样开门见山,让自己不至于万分尴尬。
江炳坤愣了下,大概也是没想到江渺会问得这么直白,局促安慰:“嗯,不是什么大事,就受了点小伤。”
江渺:“除了腿,还伤到哪儿了?”
江炳坤:“只有腿,其他都没事了。”
江渺拧眉:“我问之前伤到哪儿了?”
徐雁知道江炳坤的脾性,怕女儿担心,怕女儿来找他,所以这一两个月来一直瞒着。
“胸部挨了一刀,肺部有一刀,腿上有两刀,”徐雁说得愧疚又着急,“都是阿姨那不争气的大哥干的,阿姨对不起你,幸亏胸部和肺部现在都没事了,至于腿部的伤,医生说躺三个月也能恢复,渺渺,对不起啊,是阿姨不好,不是你爸爸,你爸爸怕你担心,才不给你说的,你别怪他,昂?”
江炳坤没拦住,只好叹气:“渺渺,现在真没事了,这个腿……”
“那你在这儿躺三个月,又欠那么多债,接下来怎么办?”江渺越听越急,直接出声打断了他。
江炳坤笑起来:“渺渺,不用担心的,爸爸有很多朋友,他们会帮忙的,熬过这关也就行了,不是很严重的事。”
有很多朋友还会找到晴晴阿姨头上?
有很多好朋友,担保责任还会落到自己头上?
她不小了,她不是不知道,这个社会谈什么都行,就是别谈钱。
否则怎么能被自己的大舅子连捅四刀,连个赔偿都得不到呢!
江炳坤却以为自己骗过了江渺:“渺渺,别担心了,哎呀爸爸都忘了,春节的时候还没给你发压岁钱的吧,雁子,你……”
“我不要。”江渺冷着脸拒绝,“你自己留着。”
徐雁顿时在心里松了口气。
不是她小气,是每次给江渺发红包,都是几千块几千块的发,而现在正是需要钱的时候。
江炳坤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江毓趴在轮椅边上,他听不懂爸爸和姐姐在争什么,只好捧着花,一朵一朵地在心里数数:一、二、三……
“爸爸,有19朵诶。”江毓悄声说,在沉默中对江渺甜甜地笑起来,“姐姐,是19吗?”
徐雁忙捂住他的嘴,摇头让他别插话。
江毓眨着水灵的大眼睛,唔唔两声,不知道懂了还是没懂,偏头看见板着脸的江渺,于是自己乖乖捂住嘴巴。
这让江渺突然更加心烦。
乖巧的孩子、温柔的母亲、善良的父亲。
怎么就不能让他们生活得圆满幸福,不遭遇那些烦恼的事呢。
“江渺?”阮蔚在边上,见江渺手背都捏出青筋,靠近对方,轻轻握住她的手,“还有什么要跟叔叔讲的吗?”
有的。
江渺摇头甩掉心里糟糕的情绪,抬眸看着徐雁:“阿姨,把你的联系方式给我留一个吧。”
徐雁:“微信可以吗?”
江渺:“手机号也给一个吧。”
一番话讲完,又是一阵沉默。
罗依等了很久没见来人,便从楼上跑下来,见江渺已见着自己的父亲,顿时松了口气。
她走过来,朝江炳坤打了个招呼,转头小声问江渺:“还聊吗?快到下午三点了,你不回去?”
江渺这才想起还有周妍。
江炳坤耳朵灵光,也听见了,忙挥手让江渺回去。他以前有钱的时候不是个称职的父亲,现在没钱了更不会是个称职的父亲。
江渺不能因为他,和周妍闹翻。
“我明天也会来看你的,”江渺犹豫着走,又觉得话好像没说够,回头看着江炳坤,“后天也会来,之后一直会来。”
“你要快点好起来。”江渺说完,不待江炳坤拒绝,便转身,再没回头。
罗依去开车。
太阳底下,阮蔚和江渺在马路边上等。
冬天的太阳再暖和其实也只有那么暖和。阮蔚揉了揉鼻子,打了个喷嚏:“明天可是开学了,你还来?哪有空啊?”
江渺给她递纸巾,嗯了一声:“星期一午休和下午体育课,星期二午休和政治课,星期三……”
“等等,”阮蔚打断她,难以置信,“我说姐姐,你是打算逃课?”
江渺“嗯”一声。
阮蔚皱着眉:“不至于吧,你爸,额……不是有那个徐阿姨照顾吗?”
“她是私立幼儿园的幼师,中午要照看小孩午睡,总不能天天不上班,让别人替班,跑来照看我爸吧。”江渺说,想起刚刚加微信时看见的名字,“而且,太辛苦了。”
“那个,我说渺姐啊,”阮蔚咬着下唇,终于问出一直以来想问的事,“你妈那么恨他,怎么你就……我是觉得,你太憋屈了。”
“是吧,我也觉得,明明是他们两个离婚,到头来却是我成为最憋屈的一个,”江渺耸着肩无奈叹气,“可谁让我觉得他们可怜呢,一个因为爱情事业变得时不时疯兮兮的,一个明明没有出轨,家里所有人却都因为疯兮兮那位的话而和他断绝关系,连带着骂徐阿姨是小三不要脸,骂江毓是杂种。”
阮蔚“啊”了一声,却突然觉得更憋屈了。
“那你呢,你觉得他们可怜,他们也没心疼心疼你啊。”
江渺笑起来:“放心啦,等我实在太累了,两个我都不要了。”
“江渺。”阮蔚听得瘆得慌。
江渺难得主动地把手搭在阮蔚肩上,就像早就预示到会有那么一天似的:“在呢。我说蔚姐啊,跟你商量个事呗,如果有一天,我实在撑不住的时候,能不能请尽快找到我,不要让我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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