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阴沉, 空中零星飘着几颗雨星, 从丰州前往漠沙境的道路这几日逐渐变得拥挤。
商队, 车马, 流民,还有一些训练有素的家仆。
一辆简易朴素的马车内, 琉璃着手写了好几道符文。
黄色的符纸上墨迹还未干透,雨滴落在顶棚上的声音便从羽毛轻抚变成了石子阵阵。
“公子,雨下大了, 是停下避雨还是?”一商户模样的男人上前问话。
“继续赶路。”
“是。”男人眼中划过一丝不满, 但碍于身份, 什么都没说。
雨越下越大, 琉璃在马车内也一刻未停下。
这符文是顾父交给他的, 这几日百里家似乎已经有所察觉,要不停的书写,现在烧成灰冲水已经不顶用, 遮掩也是徒劳,只有将他们深深隐藏在这天地四方。
彻底断了百里家主的念想。
自琉璃向顾父请命亲自护送隐兵,这已经是她来往的第九趟, 也是最后一趟。
因为这一次, 顾父已经带着两位兄长去了慕容家, 琉璃将这些隐兵带往漠沙境交给萧家后,便要调转回去与顾父汇合。
而明面上,萧界与顾家来往甚密是因为两家有意联姻。
孟氏为了帮忙掩盖琉璃外出的事,还从顾宅搬离, 去了当初救下萧沐风的那处小城,谎称琉璃身子骨弱,还在那里静养。
她并不知道琉璃和相公为什么要要求自己这么做,她只是无条件的信任自己的女儿。
马车晃晃悠悠,琉璃要用力将小桌稳住,才能不浪费一张符纸。
她忽然感到一阵眩晕,不对。
这是她身为兽类,对天灾的感应。
琉璃撩开车帘,这才发现他们早就走到了围山修建的泥路上,刚才那个小领长问她时,正好在山侧有一处歪扭深曲的洞穴。
他想在哪儿避雨。
现在看来,她没让众人停下是对的了。
“让后面的赶紧跟上,三刻钟内必须离开这儿!”
琉璃下车,雨水瞬间将她倾灌,她问人要了一匹马,逆行在人流中。
“此处山体有崩塌的可能,快些走!想要命的就快些!”
“什么?真的吗!”
“公子都说了,怎会有假!”
因为主家来人亲自传话,后面的人步伐快乐很多,这时候也顾不上伪装了,能活命就行。
大部分人已经离开这段路,剩下的只有不到一千人。
在山体开始滑落的时候,剩下的人已经全部撤离。
方才说话的男子不敢想,自己若是让兄弟们停下避雨,会害死多少人。
离开那段路后,便只有丛林中的小路了,这是琉璃带领第一批人马时,为后人砍出的一条近道。
“清点人数,就地休整。”
“遵命!”
众人皆一阵后怕,不敢相信刚才还好好的一段路竟然瞬间被山上的黄泥巨石吞噬、掩埋。
他们看着那个径自走到一旁的瘦小男子,由心敬佩。
听说公子是家主遗失在外的私生子,他们本都有些瞧不起,现在他们都为自己当初的偏信偏听感到羞愧。
不一会,雨小了些,从豆大变成零星。
但已是夜间。
“出发。”
“遵命!”
琉璃不禁有些诧异,怎么这一次动作如此迅速?
她不知道,隐兵们以为她又察觉到了什么暴雨泥石流野兽……
现在是一刻也不敢耽搁。
按照这个速度,最后一批隐兵在四日后到达了漠沙境内。
以往萧家都会有人在边界接应,但是这次,琉璃等了很久,还是没有人来接应。
“公子,这儿又无人阻挡,我们为什么不直接进去。”
“别人家门开着,你也直接闯进去?”男子眼眸漆黑,看的那人不敢再多言。
临近傍晚,琉璃才远远看到一人骑马而来。
白衣长发,恍若座前童子。
怎么是萧沐风?
萧家主说了此事事关重大,并不想要萧沐风牵扯进来。
琉璃眯了眯眼睛,看到那后边的几个骑马追赶的族兵。
琉璃顿时翻身下马。
将领官叫到身边,低声道:“本公子还有事,便不再送你们了,一会跟着萧家的人与其余人汇合,马车里有符文,你们每个人佩戴好再进去!”
“这……天色已晚,你现在离开只能宿在荒郊野外。”
“兹事体大,不能耽搁。”
萧沐风赶到之时,琉璃已经牵着马离开,等遁入树林便上马飞驰而去。
“刚才走的是谁?”萧沐风焦急问到。男人紧紧的攥着缰绳,他心中隐隐有一种冲动,但是一想又觉得不可能,琉璃养在深闺从不露面,今年她身体又虚弱了许多,顾家主一直推诿婚约也是因此。
但他根本不在乎。
更何况,他们已经互通心意,那些书信不能作假。
领官看这少年冰冷的样子,心想这些正经公子都瞧不上外室之子,说话更小心:“那是我们的小公子,他有要事在身,便匆忙离开了。”
“小公子?”顾家哪有什么小公子。
领官尴尬的局促的说:“就……今年回主家的小公子。”
萧沐风无意探听别家私事,没想到那人的身份会这么敏感,匆忙离开,怕也是因为自己意外到来。
萧沐风对他无感,但自认不是什么洪水猛兽,有什么好怕的。
“走了就走了。”萧沐风决定回去修书一封,好好问问。
算来他和顾妹妹已经有数日没有来往书信。
想到这唇角倏然变暖,眼底也浮上一抹颜色。
“公子!您怎么能跟来呢!”萧家的族兵一脸热汗,他们追了半晌都没赶上。
“怎么不能跟来,我又不过问,你们忙你们的吧。”萧沐风只是好奇那个一直领人来往的是谁?没想到那人这般胆小。
说罢,萧沐风策马而去,他要回去问父亲。
这些人,才不会告诉他。
少年策马狂奔,终于在凌晨太阳初上时赶回都城。
回府后,他直接去了父亲的院子,这个时候父亲应该起了。
谁知,他去时只有管家守在门前。
“家主在书房,公子,您这次着实莽撞了。”
萧沐风并不在意,这怎么就莽撞了,“我去找父亲。”
他转身离开,少年人的天真随性,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
“父亲,孩儿有事要问您。”他慌慌张张的闯进来,雪白的衣袍上还沾着晨露。
萧家主坐在紫金石长桌后,双手撑着桌案,抿嘴不语。
萧沐风还察觉到了父亲的不对,想说的话,忽然说不出口。
“干什么去了。”男人声音沙哑低沉,他一夜未眠,自己小心隐瞒,就为了保护这唯一的儿子,却因为他的唐突,把他自己也卷入其中,萧家主想要用板子狠狠打他几十下,让他记住这个教训,却知道,现在他不能受伤,非但不能受伤,还要养精蓄锐,抵挡那未知的风险。
“去接顾家的人。”
“谁让你去的!”萧家主暴怒站起,目光像是从远处袭来的箭矢,明亮锐利。
萧沐风身子板挺直,目光错开。
“我就是想知道,您一直在隐瞒我什么。我也姓萧,您为什么不肯告诉我实情,您瞒了我太多事,当年带我回家,说要帮我追查母亲的死因,如今我已经十九岁,您说查却没有半点音讯,我要自己去江湖上闯荡彻查,您也不许。
这也瞒,那也瞒……
您究竟在想什么?”
萧家主一时语塞,眼神怔着,喉咙像是有千万根细小的牛毛针扎着。
“你……还不到时候知道这些。”
“还不到时候?那什么时候才是好时候?”萧沐风声音温凉,他已经受不了被避让,被小心的呵护,不见半丝风雨了。
“父亲,我再也不想等待了。您不说,我便去找顾伯父问个清楚!”他走到门口,步速丝毫不减。
萧家主气的快要晕眩,“逆子回来!别以为我不知,你还不是为了顾家那丫头?她今天见到她了?”
琉璃帮忙带兵前往漠沙境,是顾父和萧家家主一同商议好的。
萧家主以为,萧沐风这是见到了领兵前来的顾琉璃才如此激动。
萧沐风身形一顿,双眸微微睁大,他迟疑着转身:“没有,领官说那人是外面的儿子,新认回来的。父亲的意思是,那人是琉璃?”
“当然。你不知道?”
萧沐风不信,父亲虽然不让他知晓此事,但他又不是傻子,他早与生死寨的弟兄们商议过。让他们帮忙暗中留意照顾。
那人已经忙了一年,来来回回,怎么可能是琉璃。
“我和琉璃一直有书信往来,她应当在顾府!”
“书信?”萧家主才不信,人家女儿对他没有那种意思,又怎么可能和他来往书信。
“你确定是顾琉璃。”
萧沐风脸色微冷,像是想到什么一样,微微颤抖,他眼神迷蒙,似是陷入回忆。
“是顾妹妹,没错……”
萧家主察觉不对,看他这失魂落魄的样子,保不齐真的被谁给骗了。“这是琉璃给我的信件,左右你已经知晓,便拿去看吧。她的字迹,没人能模仿。”
萧家主还记得第一次拆开来信时,被工整俊秀,饱含风骨的字体震撼的心情。
“这才是顾琉璃的笔迹,才是她亲手写的字。”
萧沐风接过信件,他不想看!
但是,却又抱着一丝侥幸,万一,那个人就是她呢?
然而,在他的视线落在第一行时,萧沐风就已经快要崩溃了。
“我不信!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我和顾妹妹互通心意,相谈甚欢,她答应我要非我不嫁!”
萧家主无奈的收回视线,“那女子,是绝不可能说出这种话的。”
“孩子,你被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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