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青玄山立于江市东南部, 是个新奇秀丽、灵气充裕的风水宝地。
上清派就坐落在这青玄山之内。
门派中，余白被分到的小屋最为偏僻，院子里有竹笕流水, 颇为雅致。
女人穿着纯白的衬衣，领口很紧, 只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脖颈。她站在案台前，点了三柱香。
霎时, 一阵清远宁静的幽香弥漫在屋子当中。
这香是她特意从佛光寺买来的，具有凝神静心、抑制狂气的作用。
余白微垂下眼，拿出关押着裴青慈的黑色珠子，灯光下, 珠子流光转动，仿佛有种奇异的韵律。
“出来吧。”
话音落下，一道红黑的鬼影渐渐显现。
少女乌发披散, 红衣似火，鲜红的纹路如花朵一般在脸侧绽放，她森然地盯着余白, 眼中的恶意与戒备不加掩饰。
黑色的指甲长而尖利, 毫不留情地朝余白刺去。
余白表情淡淡, 直到那手即将触碰到她，才闪身躲过，还顺手将斩鬼剑取了过来。
长剑出鞘——
光华内敛的剑刃停在裴青慈脖子旁。
少女伫在原地，神色阴郁地望着女人。
余白手握长剑，身形清瘦又高挑。
她五官精致、神态冷然, 一派清风朗月的模样，那双深邃的眸子对上裴青慈阴沉的眼，“你现在打不过我。”
“你太虚弱了。”
听着女人陈述的事实，裴青慈的怨气愈发暴涨。
就在她准备再次动手时，余白放下手中的剑，语气是不容置疑，“我们应该谈一谈。”
裴青慈冷笑，只杀气腾腾地飞扑而上。
余白眉眼微动，然后迅速在双手凝聚灵力，瞬间攥住了少女冰凉的手腕。
随即。
攻势逆转。
裴青慈整个鬼被压制在余白怀中，她漆黑的眼眸泛出猩红的光，“快放开我！”
声音冰冰凉，因为长期不说话，有些嘶哑。
女鬼的身上覆满寒意，凉气丝丝缕缕，沁入肌肤。余白的睫毛颤了颤，“不可以生气。”
她慢慢放开她，“听话。”
裴青慈见打不过她，立即隐匿身形，想要逃走。
——然后就被结界无情地弹了回来。
金光闪烁，鬼影无处遁形，裴青慈露出实体，虚弱无比地趴在地上。
余白开口：“疼不疼？”
“假惺惺！”少女语气冷硬，满是恨意。
1313憋不住话：“我觉得你那天打的更疼。”
余白眸低浮上一层薄薄的暗色，她上前将裴青慈小心扶起，“以后让你打回来。”
裴青慈坐在竹椅上，眼神说不出的嘲讽。
余白抿了抿唇，“你等一下。”
她走到一边的柜子前，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木盒子，放到桌上。
盒子雕工精巧，分为上下两层。余白打开第一层，里面装着两条手链。
一黑一白，由红线串联。
“把手伸出来。”
裴青慈阴沉沉地撇开头，并不理她。
余白目光晦涩，弯下腰，强硬地拉过她的手，先给她戴上黑色的一串，“这是凝魂珠，可以帮你凝神养魂。”
又给她戴上白色的一串，“这是澄明莲子，可以帮你控制情绪，保持理智。”
她回身，指了指之前关住裴青慈的黑色珠子，“那个叫定神珠，你可以在里面休息，对你有好处。”
裴青慈忽的抬头，对上她，“你想要什么？”
你。
余白咽下想说的话，低下眼睛：“我想帮你。”
厉鬼少女并不信任她，面露凶光，“假仁假义！”
黑气涌动，在余白周身肆意。
女人的目光波澜不惊，当着她的面，打开木盒子的第二层，里面有一块灵牌。
上面的名字是裴青慈。
少女的情绪险些失控，“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到底是谁？”
余白薄唇微掀，“我叫余白，现在的职业……是天师。”
“我们以前认识，但你忘记了。不过没关系，以后会记得。”
女人的声线有种说不出的温柔。
裴青慈红唇勾起，讽刺的话就要说出口。
“请相信我，”余白立出三指朝天，接着道，“我发誓我对你没有一点恶意，今后也绝不会有。”
天师的誓言很重，因果缠绕，每一个承诺都会应在他们身上。
“现在我能继续说了么？”余白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少女。
裴青慈蓦地闭上嘴，凶狠地瞪了她一眼。
余白眸色深深地看着她脸上的纹路，灿烂而妖异，与她苍白的肌肤形成非常强烈的对比。
很美，也很疼。
裴青慈作为裴红衣，跟着邪道几十年，手里不知沾惹了多少人命。
这些红纹是她狂化的证明。
也是罪孽、是业障。
使她无时无刻不在承受着灼烧灵魂的痛苦。
余白突然伸出手。
裴青慈机警地后退了几分，“你想干什么？”
余白顿了顿，嗓音沉下来，“别动。”
“啪——”的一声，裴青慈打开女人的手，往日乖顺的猫眼微微眯起，里面充斥着凶性。
“你想干什么！”她加重了语气，隐含威胁。
余白洁白的手背染上红痕，她神态自若，“想消除你脸上的红纹。”
“你说什么！”阴森森的女鬼第一次失态，那双眼睛瞪得大大的，与余白记忆中的少女重合。
趁她不注意，余白的手覆上她的眼角。
“这里的痣都看不到了。”
裴青慈又一次把她的手扇开，黑气缭绕，蓄势待发，“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天师！”
“帮你。”余白回答得斩钉截铁。
裴青慈嗤笑，“你们正道天师，对我们这些鬼怪不都是喊打喊杀的吗？”
“可我舍不得杀你。”
女人冷淡的声音再次响起，“但我又不能轻易放过你，所以我们需要一个契约来约束对方。”
裴青慈自动忽略掉前一句，黑深深的眼底划过一丝阴狠。
契约！又是契约！
被邪道强行控制的记忆涌现。
愤怒！愤怒！
每当回想起这些，滔天的恨意便会击溃理智，唯有鲜血才能浇灭那股燃烧的怒火。
余白蓄着灵力的手指点了点她的眉心。
清凉之意从头顶扩散，笼罩全身。
裴青慈清醒过来。
“不是奴|隶契约。”余白看向她，眼神平和，“是平等契约。”
“毕竟你这样的红衣厉鬼，天师界绝不会置之不理。要么被杀死，要么被囚|禁——”
“或者有一个监管者，确保你不会在外面兴风作浪。”
“世上契约千千万。”
“永远不会背叛彼此、永远不会伤害彼此，又可以随时知道对方的状况，以便我来监视你、督促你。”
“我正好会这样一个平等契约。”
余白循循善诱。
裴青慈闭上眼：“杀了我吧。”
“红衣厉鬼难以超度，再无来世，你也甘心？”余白眸光一暗，莹白的长指挑起裴青慈的下巴。
“和我一起，功德气运与你共享，因果罪孽我来承担。”
“你还有洗清业障的机会。”
余白一字一句，暗含蛊惑。
裴青慈有些动摇，忽的，她抓住余白的手，“可结契对你有什么好处？”
余白移开视线，“自然是有的。”
“我可不记得天师会做到这种份上！”裴青慈质问。
“不是天师所为，却是我想做的。”余白回答。
气氛一时沉默下来。
……
夜色寂静。
余白平躺在床上，睡姿安稳。
忽然，阴寒的气息从上方扩散开来，一个冰冷的身体贴了过来。裴青慈不知何时骑在余白身上，正死死掐着她的脖子。
锋利的黑长指甲宛如刀刃，仿佛下一刻就要刺穿她的血肉。
余白睁开眼睛。
“你不怕我杀了你吗？”裴青慈幽幽说着，指甲刮蹭着她侧颈的皮肤。
余白微眨了下眼，“怕。”
“那为什么不躲开？”裴青慈低头，凑近了几分，凉气喷洒在余白脸上。
余白不动声色地攀上她的腰，“因为我更想你靠近我。”
“你可真是个怪人。”女鬼诡异的目光在她身上游离。
阴风吹拂，有一种往骨缝里钻的寒意。裴青慈化作一团黑气，倏然不见。
余白重新闭上眼，缓缓摩挲手指，回忆起刚才接触时柔软的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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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
“我同意了。”裴青慈突然显露身形，不情不愿地说。
余白一身剪裁合适的卡其色风衣，衣服上没有一丝皱褶。她坐姿规矩，手里拿着一本纸张泛黄的书，修长的双腿交叠，看起来禁欲又冷静。
听到少女的话，余白嘴角浮现出一丝细微的笑意。
她轻抬下巴，“先坐。”
裴青慈一脸嫌弃地坐下，语气冰冷，“我们什么时候结契？”
余白眼睫垂下，掩饰着眸底涌动的情感，“我正在挑选一个黄道吉日。”
“随便哪天不行吗？”裴青慈眉间戾气聚起。
当然可以。
余白默不作声地放下书，她倒了两杯茶，那双手皮肉白皙、指尖透粉，动作说不出的优雅。
“喝茶。”
裴青慈目光不善地盯着她。
“抱歉，我忘记了。”余白从善如流地道歉，很快搭好了一个简易的供桌，把裴青慈的灵牌供了起来。
她将一杯茶推到少女面前，“现在可以喝了。”
茶香四溢，裴青慈已经有几百年没感受过人间烟火。
她动作犹豫，小口小口地喝着茶，甚至还舒服得眯起了眼睛。
余白轻舔着唇，装作不经意地说：“最快是下月初二，那天我们结契。”
还有半个多月。
裴青慈沉浸在茶香之中，不在意地应了声。
余白眼中闪过一丝愉悦，也举起一杯茶，轻抿。
下月初二。
宜祭祀、开光，宜订盟、纳采，宜塑绘、安床……
也宜嫁娶。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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