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圣诞快乐(4)

    事情都是零零碎碎的, 却很耗时间。谢宜珩忙了一天,终于乘车回了巴黎。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家里的阿姨替她开门, 进门的一刹那却看到一个不速之客。

    一双桃花眼的男人坐在沙发上,白色的大衣没有脱,侧过头和谢愈春说话。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他轮廓分明的侧脸, 依旧亮眼得像是在街拍里会出现的模特。男模看见她开门进来, 笑着向她打招呼:“小谢妹妹,还记得我吗?”

    谢愈春坐在一边, 笑呵呵地说:“回来了?”

    谢宜珩愣在原地, 眨眨眼睛。面前这个男人眼熟得要命, 但她冥思苦想了许久,遗憾地发现自己一无所获,最后摇了摇头。

    “算了, 谢妹妹忘性挺大。你小时候住我家隔壁,”贺知任看她这样的反应, 也不意外, 只是有些惋惜似的叹了口气,戏谑地说:“以前你和我家狗打过架, 还是我把你救出来的呢,真不记得了?”

    邻居家那条站起来比她还高的哈士奇确实让她记忆犹新,他这么一说,谢宜珩想起来了这个救命恩人,讪讪地刮了刮脸, 说:“那我还得谢谢你。”

    两家人算得上世交,关系挺好,又是圣诞节这种节日,贺知任来拜访她爷爷确实很正常。

    谢宜珩放了行李,去楼上的书房里,把那个小小的丝绒盒子递给庄令。庄令正在和谭向晚聊天,见她的任务完成了,赶紧挥挥手把她赶到楼下去:“你去陪着你爷爷聊天,呆在这儿干嘛?”

    谭向晚抱着胳膊看好戏,向着门口扬扬下巴,说:“去吧,人家听说你是个黑客,才特意来见你的。”

    亨利至少还说她是程序员,到了自己家里反而直接成了犯法职业。谢宜珩一个头三个大,赶紧问她:“谁跟他说我是个黑客的啊?”

    谭向晚一摊手,说:“你爸。”

    谢宜珩一时无语,差点就要跳脚骂人。偏偏最重规矩的奶奶还在房间里,她连门都不敢摔,脸上挂着僵硬的笑,轻手轻脚地关门出去了。

    贺知任和谢愈春聊的都是外交上的事务,谢宜珩在一旁听了一会儿便觉得索然无味。正好手机响了,她像是等到了救星,赶紧向两位高谈阔论的男士说了抱歉,去阳台上接了电话。

    爱德华常年高负荷加班,终于病倒了,被救护车拉走送去了医院。但是他在医院里也还是坚持工作,反正躺病床上也不妨碍他敲键盘骂人。

    裴彻在医院和爱德华聊完了听证会的几项指标,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将近午夜。他整理了一部分的证词和文件,又想起来艾萨克的手稿,踌躇了一会儿还是给谢宜珩打了电话,问她:“我没有打扰到你吧?”

    “没有,我在巴黎。”谢宜珩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惊讶地问他:“你在洛杉矶?还不睡啊?”

    他的声音里满是沉重的倦怠,顿了顿,说:“马上睡了。”

    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两端同时的冷场又太过压抑。于是她想了想,问他:“帕萨迪纳还在下雪吗?”

    裴彻的脚步声和窗帘拉开的声音她听得很清楚。

    “还在下,”他的尾音上扬,语气听起来倒是很轻松:“我望出去,这一片都是雪。”

    金属的栏杆冰凉,她的手掌在上面贴得久了,麻木得失去了知觉。谢宜珩说了句好,隔了一会儿,轻声说:“谢谢。”

    裴彻沉默了半晌,才很郑重其事地说:“就算是说谢谢,也是要我对你说,不是你对我说。”

    阳台不是封闭的,巴黎十二月的风是刺骨的凉。她难得糊涂,不知道他这声谢谢是为什么,却又神使鬼差地略过了这个问题。寒风劈头盖脸地吹过来,她被冻得鼻尖发麻,闷声说:“之前说的话还算数吗?”

    她说得含糊其辞,指代也不清楚。要是以前高中的时候她这么说话,裴彻肯定会一板一眼地纠正她的语法错误。但是电话那头的人轻易地放过了她,轻笑了一声,带着点气音,好像是附在她耳畔低语:“当然算。”

    她一颗心砰砰直跳,对他说了晚安之后,挂了电话。谢愈春敲敲玻璃门,等她进来,看着她颊上若有若无的绯色,问她:“遇到什么好事了,怎么笑得这么开心?”

    谢宜珩知道自己从小就藏不住事儿,摸了摸自己的脸,搪塞道:“工作上的事。”

    她说得那些论文和公式谢愈春听不懂,老爷子也不在意这个,拍拍她的肩,递给她一个包装好的礼物盒,说:“小贺在东边的阳台上,你去把圣诞礼物给他。”

    其实这件事挺莫名其妙的,但是谢宜珩现在心情不错,也不想计较这点小事。接过那个盒子就去敲了敲阳台上的玻璃门,问他:“我可以进来吗?”

    贺知任听到声响,回过头来,替她拉开了玻璃门,笑着说:“当然可以。”

    谢宜珩掂了掂手上的盒子,递给他,说:“爷爷给你的圣诞礼物。”

    贺知任接过盒子,低下头看着她,一双多情的桃花眼就这么望过来,说:“谢谢啊,小谢妹妹你也太好了,我觉得我又更喜欢你了一点。”

    他一身都是浑不吝的气质,谢宜珩只当他在说俏皮话,压根没放在心上,连忙摆摆手:“别,我爷爷特地跟我说过了,说你对我没意思。”

    “不是,我特喜欢科学家,尤其是女科学家。我觉得女科学家特别认真,特别吸引我。”贺知任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吹了声口哨,说:“我也算半个搞数学的,谢妹妹你小时候还被我家狗咬过,咱俩其实特有缘。”

    谢宜珩似笑非笑地睨他一样:“你之前不是还觉得我是个黑客吗?还是法外狂徒那种黑客。”

    她一顶实打实的帽子扣下来,贺知任赶紧举手投降:“我错了,我对你们这个行业了解不多。但是我对女科学家的敬佩是真的。我大学修的就是应用数学专业,咱俩简直天造地设。”

    这人说话语气比姜翡还夸张,她甚至生出了错觉,觉得贺知任是个舞台剧演员。他轻佻得过了头,谢宜珩平平地“哦”了一声,转过头去看着他,很认真地说:“那不太行,我比较喜欢学物理的。”

    她这话其实说得已经不太客气了,空气有一瞬的凝固,甚至有些剑拔弩张的意味。他看着她的眼睛,仿佛要看到她眼底去,像是一场无声的对峙,或许觉得她不是在说笑,又或许本来他就只是随口一说,贺知任移开了目光,耸耸肩,不在意地笑了一声,说:“算了,争取下辈子我记着点,学个物理。”

    这人的喜欢来的快去得也快,都没一场伦敦的雨来得久。她不是虚荣的女孩子,不会因为这样的一份喜欢欢欣雀跃,自然也不会因为失去这样的一份喜欢而黯然神伤。她没接话,盯着远处地平线附近的那些模糊的光点出神,冷不丁地问:“今天几号了?”

    “二十三号了,明天就是平安夜。”贺知任有些诧异她会问这个问题,背倚着栏杆扶手,惋惜地说:“要是明年圣诞还能来你家,我再给你买个圣诞礼物。”

    她看着城市一派繁华的夜景,笑了笑,说:“别,你送了我就不好回礼了。”

    她把两个人之间的线拉得泾渭分明,贺知任混惯了风月场,自然听得懂她的言下之意。碰了个钉子,他倒是不在意,寒暄了几句就转身回去了。

    谢宜珩依旧靠在栏杆上,眺望着远处的灯火璀璨的埃菲尔铁塔,金属在灯光的辉映下,反射着明亮的光。像是她十六岁时候做的银镜反应的实验,烧杯底上析出的那一层金属光泽的釉。

    她买了第二天的机票,和谭向晚一起去的机场。

    谭向晚敲敲她脑袋,问她:“又和你的朋友吵架了?”

    她有点困,迷迷瞪瞪地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个朋友说的是贺知任,摇摇头,说:“这算什么朋友。”

    “你爷爷非要撮合你们两个,我就说不合适。可惜老人家还不听。”谭向晚“啧”了一声,接着说:“你奶奶昨天还忧心忡忡地问我,为什么你和知任合不来。”

    谢宜珩整个人都清醒了,害怕自己最后的盟友就要叛变,赶紧问她:“你怎么说的啊?谭老师,不会以后你也要开始给我介绍相亲了吧?”

    “我工作这么忙,哪有这个时间,”谭向晚没好气地推开她凑过去的毛茸茸的脑袋,说:“我说,合不来就是合不来,这种事情讲缘分,让她别替你操心了。虽然这么说不太合适,但贺家那孩子我也不喜欢。”

    谢宜珩头如捣蒜,说:“我跟他说了没五句话,他就说喜欢我,他这喜欢得多廉价啊?”

    “是这么个道理。喜欢是要花时间的,你有多喜欢,就花多少时间。他这样子确实不太合适。”谭向晚拍拍她的手,叹了口气,说:“你也别听你奶奶的。结不结婚不重要,也不着急。你工资又不少,也不是不结婚就活不下去了。况且结了婚又要生孩子,一两年耽搁下来,事业多受影响。”

    谢宜珩自己就是谭向晚事业障碍的现身说法。她低头,非常自觉地检讨,说:“我丁克,我绝对丁克。”

    谢宜珩回洛杉矶,谭向晚回多伦多,两个人在机场告别。

    她前天晚上没睡好,一上飞机倒头就睡,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过去多久了。她打开遮光板,舷窗里满盛着深蓝色的夜,厚厚的云都被染成了深深浅浅的绀紫。一轮大而满的明月一点一点从云海里窜出来。

    像是沃尔科特在诗歌里描述的那样,摩纳可可山蜷伏的鲸背之上,那一轮有着的清醒的光辉的明月。

    温柔的,清醒的,明亮的,皎洁如霜雪的月。

    读高中的时候,布莱克说,你永远不知道爱上一个人的结局是什么。

    谢宜珩望着那轮月亮,仿佛伸手就可以摘到。她想,那就不知道吧。

    少年时那场恋爱的结局是个戛然而止的休止符号,一腔滚烫鲜活的爱并没有在漫长难捱的岁月里被无穷无尽的争吵消磨掉。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冰期,当时的一切都被封冻在了某处不为人知的冰川里,安静又冷清地漂浮在洋流上。

    小王子去了别的星球,给骄傲的玫瑰花盖上了玻璃罩,留在了B612星球上。

    她和裴彻之间隔着一道断崖,一道突如其来的断崖。

    她的崖底是意难平,他的崖底是愧疚和悔恨。

    她想明白了,不管结局如何,不管是不是好聚好散,她要有始有终。

    像是剧院里的音乐剧,演员可以唱得跑调,道具可以破损,但是不能演到一半就戛然而止。台下的观众是她自己,她要演完这场戏。

    她在崖边观望了太多年,无底的深渊是一份又一份的不甘和怨怼的总合,她的意难平因这道深渊而起。

    现在她想跨过这道断崖。

    断崖另一边的那个人配合地陪着她演了四个月的戏,拿着对掉了的剧本,从蝉鸣不止的盛夏演到了大雪纷飞的隆冬。她以为那句“那我也追你一遍”只是一个不经意的玩笑,没想到他真的一模一样地演了一遍,甚至远比她当年拿着那份剧本的时候认真恳切。

    她和朋友们聊起旧事的时候,可能会有带着怨怼的怪罪,但是从不否认男主角的无可挑剔的优秀。

    现在她的男主角收起了一身芒寒色正的星光,收起了一腔不管不顾的少年意气,在那道荒唐可笑的断崖对岸等她。

    然后呢?

    然后那条蛰伏多年的毒蛇咬了她一口,她昏昏沉沉的,耳畔是呼啸而过的风声,这才明白了小王子最后的结局。他被狐狸驯服,然后回到了他的B612星球,去找他的玫瑰花。

    然后她乘着晚上十一点的航班,从伦敦到洛杉矶,跨越了八个时区,跨越了那些地图上有迹可循的山脉和洋流,像是大航海时代一往无前的探险家哥伦布,穿过了波澜壮阔的大西洋和广袤无垠的美洲大陆。

    然后去拥抱她久别重逢的爱人。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呜呜呜呜把自己写哭了,大半夜一边赶作业的ddl一边抹眼泪一边写的

    贺哥真的纯工具人,居然有人能比威拉德还要工具人,我自己都震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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