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后杰森见到了成年版的蒂莫西·德雷克。

    小韦恩先生对新来的客人很是不满,并没有要主动招待的意思;神父在位子上施施然喝着自己在厨房泡的茶。杰森左右看看,认命地去开门——反正他本来也对长大的提姆有些好奇。

    门口处摁响门铃的男人穿着修身的灰色长风衣,暖驼色的围巾堆叠在立领里。他的面孔就是少年版的提姆长开了些,头发也留长了,总体来说相差不大。但杰森看着门板显示屏上男人低垂的眉眼,总觉得那熟悉的惫懒神色有哪里透出了几分违和。

    蒂莫西先生要比小韦恩先生礼貌的多,看到开门的杰森他怔了一怔,但迅速收回了打量的神色。他露出含蓄的微笑,“你好?”

    杰森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蒂莫西算是他见到的第一个长大之后的故人——他自己当然是要排除在外的,这种感觉很奇妙,蒂莫西对他来说,既熟悉,又是个陌生人。他知道他以前的模样,但也只是以前的,“进来吧。”最后他干巴巴地说,“他们都在里面。”

    进入内室的时候里面是一片令人尴尬的沉默,神父背对着门口不知在干什么,小韦恩则低头转着自己手上的绿松石戒指。但蒂莫西干脆利落地融入这片沉默里,自己找了雕花靠背椅坐下了。杰森左右看看,好像所有人都习惯这样低沉的氛围,神父好歹挑挑眉毛示意,小韦恩干脆头都没抬。

    “听说你们分家了?”神父说,语气很平淡,就像是就像街头巷尾的妇女们交换家长里短那样的平淡。

    “他毕竟是养子,”小韦恩说,“我才是姓韦恩的那一个。”

    “……”蒂莫西说,“如你所见,幼稚鬼的占有欲是很可怕的。我不想某天被无缘无故的迁怒。”

    “我对你们的理由不感兴趣,”神父这样说,语气却变得饶有兴致起来,“我更在乎你们的分配规则。”

    “这同你有关系吗?”小韦恩呛他。

    “啊,毕竟这也关乎到我的利益,”神父大方承认,“你总得告诉我哪只羊更肥些,我才好宰。”

    “别看我,”蒂莫西摊手,“这些年我为韦恩集团付出太多了……德雷克集团早不剩下什么了。看看这些家具,再看看这些装饰品吧。韦恩先生可是很大方的,人家手指缝里漏出一点儿就够我俩过活了。”

    “我最近确实很缺钱……”神父沉思道,他的手指哒哒的敲击扶手。

    “你这是求人办事的态度吗?”小韦恩被两个厚黑学者联合挤兑,就快要当场翻脸,“杰森托德,你的把柄可就坐在这里呢。”

    两个杰森托德同时抬头看他,又互相看看。年纪小的那个反应过来无精打采低下头去——他也不知道自己听到这些半真不假的豪门密辛是该吐槽还是该内伤;年长的那个倒是很淡定,“啊,对,我快忘记我还带了个小朋友。”

    “所以,你们叫我来的理由?”蒂莫西说,这次光明正大地看起杰森,“老实说我本人不是很想踏足这片伤心地。”

    他的视线让杰森觉得不适。那不是提姆会有的眼神。蒂莫西和小韦恩斗着嘴,言语间透露出任性的少年气。他的嘴角还挂着刻意虚伪的微笑,可他看向陌生人的眼神却是实打实的冷淡,侦探剖析式的视线,“呃,你背叛了你的上帝?”最后他提出了和小韦恩一样的观点。

    小韦恩发出了“tt”的声音。

    “我希望你明白只有天主教才会限制神职人员的感情问题,”神父说着自己也陷入了思考,“虽然我也不知道我究竟属于天主教还是基督教?”

    “我想你是个邪/教徒。”小韦恩不客气地说。

    神父睨他一眼,虚情假意地在胸口画起十字,“主啊,请你宽恕这无知的狂徒。”

    “Well,”蒂莫西笑笑,这笑意很薄,浮在面上,杰森看了不太舒服,“我很乐意看你教训教训恶魔崽子……但是我的空闲时间不允许我这么做。我们可以进入正题了吗?”

    “我要你们帮忙做个手术,”神父说,伸手搭上杰森的肩,“这小子长了多余的东西。”

    “我不是医生。”小韦恩说。

    “你有医学博士的学位。”蒂莫西说。他像是想赞同小韦恩的样子,却又出于个人情感的原因而必须去反对。

    “德雷克,你说话的时候至少应该带上你的脑子,即便它空空如也,”小韦恩恼怒道,但不仔细分辨眼神语气的话他的面上看起来还是文质彬彬,“——不是每一个理论派专家都得会拿着手术刀搞剖腹产或是肿瘤切除。”

    “人总该有第一次尝试,”神父说,他的手指轻快地点在杰森的肩上,杰森怀疑他把自己当成了玩具,“你觉得我能把他交给谁呢?正规医院,还是黑作坊?”

    “——或者你也可以帮我把德雷克绑起来练练手,”小韦恩思考了不到两秒的时间,然后唇角一掀露出点刻薄的笑,“我老早想打开他的脑子看看里面是不是真的灌满了咖啡。”

    “现在你们又自成一派了是吗?”蒂莫西说,他伸手捏一捏自己的鼻梁,垂下的眼睫挡住了他冷淡的视线,于是他的面孔在杰森眼里重新柔和熟悉起来,这让杰森多少有点安心。

    “是你自己告诉我,在你身上我无利可图。”神父说。

    “那么我收回前言,”蒂莫西迅速作出决定,“艾略特·埃利奥特,我想你知道他。我可以帮你联系他,但是我有什么好处?”

    “能够接受韦恩家的合作事务已经是你的荣幸,”小韦恩冷冰冰说,“需要我提醒你本来应该净身出户吗?”

    “而你的意思是,想要同德雷克为敌是吗?”蒂莫西被气笑了,“你很有空闲处理公司事务嘛,可惜你的经理团队不这么觉得,败家子?”

    “喔,请等我,”神父瞥了杰森一眼,杰森合理怀疑他已经忘记自己的存在了,“——请等我们离开,然后你们再展开你们的世纪大战好么?我希望你们能用恰当的态度对待客人。”

    “你们可算不上客人。”小韦恩接话接的非常迅速。现在杰森终于忍不住,他确定自己和他处不来。我讨厌这家伙。他对神父示意。

    神父眨眼,意思是“我也一样”,然后就别过头看向蒂莫西。蒂莫西耸了耸肩。

    *

    最后神父和杰森被客气地“请”出了韦恩宅。蒂莫西留下了,杰森猜他可能是想和小韦恩打一架。

    神父的老轿车突突突地往前跑,而驾驶者本人的姿态严肃又认真,同盘山公路上的赛车手们比起来也不遑多让,杰森盯着花掉的后视镜看好久,额角跟着轿车的呻/吟一起有节奏地痛起来。

    “虽然开车时是不应该讲话的,”神父说,盯着前方空荡平坦路面的神色很凝重,“但我想你已经憋不住你的疑问了。”

    杰森有气无力的应承一声。

    “你的第一个问题?”神父等着,没等来下文。于是他主动地开口催促,这倒是挺难得的。

    “……”杰森勉为其难地开口,“你为什么不换辆车呢?”他想着红头罩的改装机车,AI杰随叫随到的飞行装甲……为什么他没有被传送到那些世界去呢?

    “……跳过。”神父冷酷的说,“下一个。”

    杰森的思绪空茫茫的,掠过了不在的阿福、“养老”的布鲁斯、庄园里没有留下丝毫痕迹的迪克、被驱逐的提姆、素未听闻的小韦恩……觉得踩到哪里都是雷。于是他挑了看似最不相关的那一个,“艾略特埃利奥特,”他说,“这个名字拗口的家伙是谁。”

    “托马斯埃利奥特的儿子,”神父说,他显然明白杰森的全部意图,表面上他顺从了杰森的意愿,拐开了话题,“——众所周知的长子,正统继承人。”

    “……我以为他还应该有个姐姐。”杰森说。

    “相关的法律文件没有记录,”神父说,“所以那桩绑架案的受害人就只是个父不详的孤女而已。”

    杰森把头挨上靠背,“……好吧,反正只是平行世界,”他自我安慰,低声咕哝,“我那里还什么都没有发生。”

    “算算时间,”神父并不放过他,“你那里的艾略特差不多就要出生了。到时候那小姑娘的日子可不会太好过。”

    “……所以,”杰森说,“我们为什么不快一点解决我的问题,把我送回去呢?”

    “规矩使然,”神父说,“你并不是死去后就立即复活的……有一段时间,这个世界上是不存在所谓‘杰森托德’的,无论是法律意义上、社会意义上、还是他本人的□□或者思维活动,都不应该存在。至少这方面我们可以谨慎些,不去引起‘世界线’的注意。”

    “而且我也很好奇,”神父最后坦诚道,“我很好奇未来你会变成什么样?”

    杰森懵懵看他。

    神父笑笑,不做解释。从某种层面上来讲,杰森的特异能力已经是跨越空间的产物,规则允许他的先知先觉,也允许他改变本该发展的命运线,但依然遵循着他的独立世界的准则……但是他说服了其他人将杰森进行传送,又在这里给杰森进行手术,等同于将别的世界的气息加诸于杰森。那么这时的杰森还是不是原来的杰森?规则是否还承认他?即便将来把他穿送回去,他还能否被原来的世界接纳?如果不能,那么杰森是不是就成了空间夹缝的流浪者?如果能,那么规则就比他设想的更宽泛……不管能或不能,可操作的地方都太多了。

    小韦恩是个讨人厌的家伙,可他有一点没说错。神父确实是个狂徒,他不信仰神明,但他确定这世界存在着此刻的他还不能理解的运转规则,这规则笼罩于哥谭、甚至这整个世界之上……如果他想要掌控哥谭,那么他就得首先弄懂他的敌人究竟是谁。他并不像其他杰森托德那样满足于将目标设定为改变哥谭,人人向善。他想要实现的的是更加玄妙的“拥有”。

    杰森的存在让他窥见了不可名状的机器的一角。而他向来一无所有,所以不害怕失去,什么都能拿来利用,包括他自己。

    副驾驶上杰森陷入来到这里后就时常出现的低迷状态。神父却难得的从心底感到愉悦,他摁了摁喇叭,老旧的鸣笛却根本没有响。于是神父自己无声地模仿出口型,愉快地笑起来。

    ——他大概是疯狂的。从他死而复生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再也不害怕失去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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