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玉成维持住面无表情的淡定, 慢慢往客房走去。
这短短几十米的距离, 无数猜测从他脑子里闪过。什么送子观音灵验的寺庙, 其实是香客被和尚玷污怀孕,什么佛门清净之地, 藏污纳垢之所……
那些猜测一个比一个可怕,一个比一个惊悚, 终于回到房门口时,顾玉成后背都冒了汗。
他本想直接去王婉贞和顾玉荣房间, 带她们先行离开, 转念一想现在这庙里的和尚还客气招待着他们, 说不定是想等晚上一网打尽。他此刻就露出行迹,岂非打草惊蛇?
毕竟慈悲寺不小,又敢做这种勾当,僧人应该也不少, 就凭他们老弱妇孺的组合, 是万万逃不出去的。
客房的门板很简陋,王婉贞和顾玉荣小声说笑的声音透过缝隙传出来。顾玉成站在门口深呼吸两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然后拖着脚步去到隔壁客房。
这里是他和大牛二牛住的房间, 他们俩都是健壮男子,又会赶车,还是先找他们合计为上。现在雨势小了些,实在不行就借口出去拿行李,直接骑着骡子跑路, 万不能折在这慈悲寺里。
顾玉成思来想去,渐渐定下心来,奈何两个被寄予厚望的车夫一去不复返,怎么也不见回来。
藏在靴子里的短匕被摸了又摸,顾玉成的脸色也越来越沉,直到他忍不住怀疑大牛和二牛是不是已经遭了不测,才看到这俩人端着两大盆的烩菜和馒头,满面油光地大步回来。
二牛更机灵些,看顾玉成脸色不好,以为是嫌他们洗涮时间太长,赶紧奉上菜和馒头,道:“秀才公莫怪,俺们兄弟太脏了,被庙里的师父给押着洗了两回,正好馒头又快出锅,空净嫂子就让等了会儿子,正好端热乎的过来,您尝尝先?”
顾玉成:“???”
顾玉成:“空净……嫂子?”
“就是空净师父的娘子,可利索了!”二牛道,“她跟另一个老婶子,蒸了三大笼屉的馒头!”
顾玉成感觉自己出现了幻听,什么时候和尚还有娘子了?
还有这馒头,腾腾冒着热气,不会是下了什么蒙汗药之类的吧……
然而大牛已经笑呵呵地开口,一脸陶醉地道:“不愧是武师傅的娘子,手劲儿大,馒头也筋道,俺一口气吃了仨!”
两兄弟说着,都劝顾玉成趁热吃,还说不够了能再去要。
顾玉成:“……”
他实在没忍住,试探道:“我从没出过远门,竟不知这慈悲寺的和尚,还能娶妻生子,可是一家子都住在寺里?”
大牛和二牛对视一眼,彼此都很惊奇,仿佛顾玉成问了什么匪夷所思的问题。
尴尬的沉默过后,二牛道:“好多和尚都成家的,像那些净土寺、普度庙里头的大师父,都是成了家的。寺庙也不交租子,过得比俺们好多了。”
顾玉成心头一震,他知道佛教分许多支,理念也不甚相同,还有修欢喜佛的,但从没想过出家的僧人能光明正大地娶妻生子。
这可是宝庆府,和清平县相比,已经算是繁华的中原腹地了,怎么会有这种教义?照这样说来,他之前看到的香客,没准儿就是僧人的家眷。
顾玉成忍住困惑,引着大牛二牛说了一通,才知道僧人娶妻并不罕见,那不娶妻不生子的才是异类。如慈悲寺这样的还不算什么,大寺庙占地甚广还有各类产业,跟城镇相差无几。
“净空嫂子说今天下雨,怕扰了佛祖清净,大殿不开门,明天才能去拜。”误以为秀才公想去拜佛,求个金榜题名,二牛拍着胸脯道,“净空师父掌着钥匙,待会儿雨停了俺就去给嫂子砍柴,保管叫秀才公烧上头炷香!”
顾玉成:“……倒也不必。你们今日好好休息,明天我们再一起去拜吧。”
他将菜和馒头都给了大牛和二牛,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走出去,又回到那条赏雨的廊下。
恰有个妇人拎着半箱纸经过,顾玉成便搭了把手将其送到禅房。他生得俊秀,又是赶考的秀才,言谈亲和有礼,很得那妇人喜欢,偏对方又是个话多的,没一会儿就告诉顾玉成她是大前年守寡后改嫁的僧人,新生的小儿子才两岁多。
等告辞回来,顾玉成连那僧人不爱洗脚的秘密都听了一耳朵。
顾玉成:“……”
雨势渐渐小了下去,吹来的风却愈发凉,顾玉成打了个哆嗦,匆忙回房间去加衣服。
大牛和二牛已经将饭菜吃得精光,商量着去帮忙砍柴,显然并没有任何不适。
顾玉成终于放松下来,暗自唾弃自己一番,加了衣服就去隔壁找王婉贞和顾玉荣,一看顾玉荣已经打着小呼噜睡着了,王婉贞守着她在缝衣服。
“阿成,你怎么了?脸色看起来不太好。”王婉贞小声道,“是不是着凉了?我去给你熬碗姜汤来。”
顾玉成摇摇头,道:“没事,就是吃着寺里的饭菜不习惯,想去车上拿干粮。”
王婉贞笑道:“娘带了的,早上阿荣嚷着要吃肉饼,我就带了几张,正好咱们一起吃,就不必劳烦寺里的娘子了。”
连王婉贞这种足不出户的都知道寺里有娘子……顾玉成再遭一击,急忙岔开话题说起明天的行程。
母子二人聊了一会儿,等顾玉荣醒来后,就一块儿喝了姜汤又在炉子上热了肉饼吃。
饭后,顾玉成叮嘱了王婉贞和顾玉荣不要随意出门,有什么事先去隔壁房间找他,就回了客房和衣躺下,在大牛的鼾声中默默反思。
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他今天才算明白其中滋味儿。清平县附近只有道观,偶有小庙也不成气候,他就只去过冲虚观,竟从未了解过寺庙情形,差点闹出大笑话。
唉,他的老师就是因为不满僧道盛行被贬谪,他怎么就能这般……缺心眼呢?
翌日,顾玉成顶着两个黑眼圈,带家人一起拜佛。
借着在各个殿里捐香油钱的机会,他还在大大小小的佛像身上敲了敲,走路的步子也时轻时重,终于确定这里没有什么地道和空心佛像,然后才在知客僧怪异的眼神里,道了声佛号迅速离开。
官道只是较为结实的黄土路,雨后很难走,好在并没有到把车子陷进去的程度,三十多里后就渐渐走出泥泞路段,加快了速度。
这般走走停停,十二天后终于到达福宁城,又花了几天安顿下来。
结清工钱送走大牛和二牛,站在新租的院子里,顾玉成长长伸了个懒腰。
赶考真的太难了!
他们三月下旬出发,在路上就走了快一个月,马不停蹄找到地方安顿下来,时间就进了五月。天气已彻底转暖,随处可见花红柳绿,鸟雀鸣啼。
这次时间仓促,没有找到很合适的一进院儿,就租了个两进的院子。虽然贵了些,但地方宽敞,院子里还有两颗枣树,长得有些年头了,很是粗壮。
简单归置好家当后,顾玉成就用绳子在枣树间捆了个秋千,自己坐上去试了试,然后招呼顾玉荣过来玩。
早在清平县的时候,顾玉荣就见过别人家的小孩荡秋千,很是羡慕,但那时候家里没有树,她就没吭声,每日里或投壶或认字,玩得不亦乐乎。
现在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秋千,顾玉荣高兴得在院子里欢呼着跑了一圈,然后才过去荡秋千,没一会儿就把搬新家的不适应抛得一干二净。
王婉贞则在准备贡品和香烛。虽然行程顺利,但到底离家千里,又恰逢五月初一,她就想烧香拜佛,求个平安。
祭拜过四方神佛后,一家人歇了两天,从长途奔波的疲惫中缓过来,就开始一如往常地过日子。
顾玉成给仍在京城的顾仪写了信报讯,然后重新立了个倒计时,挂在布置好的书房里。
乡试一般在八月底或九月初,算起来只剩一百多天,必须要用功读书,才能增大中试几率。而且乡试是每场连考三天,堪称科举中的最大难关,锻炼强度也要增大,不能因为身体原因撑不过去。
这般规划之后,顾玉成对饮食和锻炼更加注意。也不知是养生作息起了效果,还是终于到了福宁城心头放松,总之在之后的某一天里,他做了个美滋滋的梦,醒来就发现自己的难题解决了。
顾玉成大松一口气,怀着隐秘而欣喜的心情悄悄洗了衣服,就开始给《问仙图》写结局。
这稿子已经写到九十四卷,大大超出一般话本的长度,也破了欣荣书坊的记录。顾玉成不想大注水,便准备在一百卷前正式完结,也省得以后惦记。
他花了几天时间,将路上构思的内容落到纸面,一气写到孟青云乘着问仙图飞升成仙,天降甘霖,有仙子在云中接引。而孟青云踏上天阶,垂眸低望,无人知他在看什么。
只有数柄金色小剑投向修真界,倏然消逝,不知为何人所得。
写完后,顾玉成将厚厚的《问仙图》手稿托给镖局,花了二两银子请人送到京师的欣荣书坊。毕竟那边有分号,比往清平县送稿划算许多。
与此同时,一封来自京师的回信也到了他手中。
随信而来的,还有顾仪的两个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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