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道门古籍记载, 五百八十年前, 曾有方姓人家, 连遭怪事,五代之内, 少有后代成人。眼看着好好的人丁繁茂大户人家,渐渐落成个三代单传, 几乎绝后。
方家老头儿思来想去,求到了虚空真人观上, 发下宏愿, 要散尽家财修桥铺路。师祖感他诚心, 亲自出山,这一看之下大惊失色。你道为何?
原来百年之前,方家先祖曾在一块石头上磨刀,刻下无数刀痕, 后来看那石头光滑沁凉, 还把它做成了两个石枕。
谁知那石头并非普通石头,而是块山精石。百年来风水日晒,受日月精华, 就开了灵智成了精怪。要继续修行, 说不得哪天就化成人形得了正果。
可惜啊可惜,它成了石枕!非但夜夜被人压着,不能汲取日月精华,还得时时承受一分为二的痛苦。这一年年过去,石头精怨气深重, 就琢磨起来怎么报复……”
磕磕绊绊背完这篇“石头精暗夜报仇方头人悬崖勒马”,三笑真人长长出了口气,坐到竹椅上休息。
他太难了!
本以为了结阿昌族之事,能得条生路离开,没想到科仪刚过就被顾玉成扣下,让他带领九个徒儿上山下村,跟别人讲不能睡扁头。
年轻俊美的县令满脸悲悯:“吓住乡民只有一时成效,釜底抽薪才是正道啊,大师以为如何?”
当着虎视眈眈的衙役,三笑真人不敢有什么以为,当即表示唯大人马首是瞻,绝对把事儿办得漂漂亮亮。
于是从那天起,他就和徒儿们背起了各种文章故事。有些是石头成精蓄意报复,叫人风邪侵脑浑浑噩噩;有些是生来福相,但因为扁头改变五官走势,导致命中无子;有些是人鬼情未了,但是奈何桥边一看对方脸大如盆互不相识,酿成悲剧;还有些是……
总之林林总总,加起来都是一个意思:顺草木之天性,则草木繁盛,顺人之天性,则人杰地灵。天生的头型就是最完美的,如果坚违背天性强加干涉,是容易倒霉的!
实际上脑袋形状和人的运气到底是个什么关系,三笑真人并不清楚。
他只知道现在自个儿脑子里充斥了一篇又一篇的小文章,头都胀大了……
灌下一杯凉茶,又到隔壁房间抽查了几个徒弟,三笑真人便回来继续背诵。
他记性不怎么好,但是识字,能自己对着纸页来回看,隔壁就只能靠两个认字的徒弟凑一起,拼出来互相背记再教给其他人。
听着叽里呱啦的杂音,三笑真人心里不期然升起个念头——
要年轻时拿出这股劲头来念书,他不说考个进士,至少也能中个秀才吧?
两只野雀扑扇着翅膀落在窗台,打断了三笑真人的思绪。
他再次长叹一声,心说罢了罢了,这事儿想不得。
他就是年轻三十岁,也写不出这么些花样繁多的故事,叫人看了就忍不住相信。还有那么个捏起来手感吓死人的圆球……
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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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玉成充分发挥物尽其用的原则,将三笑真人和他九个高徒安排出去,由衙役护送着开始了轰轰烈烈的“黔源宣讲”。
当然,这个名字是他自己悄悄定的,对外说法是三笑真人和县令是故交,应县令请托,要在县里讲经说道,至少一年。
这个时间,就是他给三笑真人定下的劳改时间了。如果表现不好,还能顺延。
成日奔走又没有银钱,生活也不如从前安逸,三笑真人去年底收的三个徒弟趁夜跑了一个,又被逮回来继续忙乎。
这下非但那机灵道童,其余人也知道自家师父和县令大人的关系不是表面那般看起来和谐,旧交是真的旧交,可惜不是交好,而是交恶……
奈何他们从前跟着三笑真人骗取钱财享受生活,没有同享福不患难的道理。现在一个个都被顾玉成视作帮凶牢牢盯着,不是去讲道,就是去劳作,所有人都结实了一圈。
他们的前辈谢东和范南因表现良好,获得了隔日轮流监工的资格,指挥众道士将县衙的地精耕细作,边边角角都收拾得齐齐整整。
顾玉成对县衙劳力增多的情况颇为满意,趁闲下来的时候出去转悠,发现众人或是深信不疑或是半信半疑,或是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反正不敢再给新出生的孩子睡硬物。
不知是为了加强说服力还是为了报复,甚至有道童悄悄散播“顾县令生下来就睡软枕头所以才能考中探花”这种瞎话,现成的例子配合圆球挤压展示,很多人都露出惊骇的神色,甚至有女人当场发誓以后绝不让自己孩子睡扁头。
顾玉成:“……”
算了,且不跟他们计较,早晚要在劳动中脱胎换骨的。
讲道活动热烈进行的时候,俸珠带着孩子悄悄回了阿昌族。
顾玉成内心并不怎么赞同,因为俸珠的丈夫直到事件平息了才露面,张嘴就是恭喜她除了邪气以后不会妨害族人,对先前险些丧命的遭遇未置一词,恐怕并非良人。
但是俸珠执意要回,神色坚毅:“顾大人,我们俸氏一族,是阿昌最古老的血脉,我太婆就是前任阿昌族长。我要回到族中,做自己能做的事情,保护两个孩子。等他们长大以后,我要争夺族长位置,恢复俸氏的荣光。”
她的小儿子睡了一段时间的软枕,头型悄然变化,眼神明显灵活许多。她有预感,这孩子会是个聪明娃娃。
她要回到族中,像太婆一样赢得族人的爱戴,保护自己的孩子,也保护更多的孩子。
……
送走俸珠后,宋六郎私下道:“她那丈夫看起来人高马大的,没想到这么没用。出什么远门,差点老婆孩子都没了。”
顾玉成冷笑道:“君子远庖厨罢了。”
宋六郎中午听了这句话,直到吃完晚饭才忽的琢磨过来,顾玉成这是骂俸珠丈夫把老婆孩子当牛羊,躲得远远的假装看不到她们要被害,自顾自冒充清白君子呢。
老婆孩子若是牛羊,他自己不也是个畜生?
骂人不带脏字,还能这般尖刻入骨,宋六郎着实自愧弗如,转天见了宋琢冰就跟她提起这事儿,赞道:“和君不愧是读书人里的翘楚,言辞犀利。”
宋琢冰最近常常收到顾玉成送的点心或冰盏,颜色鲜艳造型有趣,昨天晚上的冰镇水果里甚至藏了两颗心形草莓,憨憨地刻着弯弯的眼睛。
有点好笑,更多的是可爱。
宋琢冰看了半晚上,直到冰化了才将里面的水果挑出来吃掉,晚上做梦都在果盘里奔跑,醒来颇为不爽。
这会儿见哥哥又夸顾玉成,宋琢冰那双清凌凌的眼睛转了转,小声道:“六哥,和君哥前天夸你了,夸你言出必行。”
宋琢冰说完就拎着刀迅速跑开,留下宋六郎一个人在原地苦苦思索——
和君这是什么意思?他是想讽我言而无信还是想刺我只说不练?不会是嘲笑我逢赌必输还得愿赌服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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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玉成不知自己被宋六郎悄悄记了一笔,他正在安排出行用的东西。
这次是苗人送了拜帖和邀请函,盛情邀他去参加赶花节。
顾玉成思量片刻便答应下来。左右现在县衙无事,离开两天也能正常运转,上次的郊游还泡了汤,正好趁这次机会带琢冰玩耍一番。
顺便让六郎光明正大地到山里放放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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