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得圣命, 顾玉成迅速忙碌起来。
他初时跟着右相制定各项细则, 好叫实施起来更顺利, 毕竟涉及到数百万人的利益,不可不慎。后来干着干着, 就从末位小虾变成了领头羊,甚至在朝廷公文颁布, 举世哗然之时,搬了个高凳坐在布告旁, 专门为人解惑。
普通百姓也就看个热闹, 等听完官差解释, 知道僧道还俗后要纳税服役,等于间接给他们减轻负担,更是拍手称快,最多看两眼顾玉成, 悄悄议论几句。
不满的多是和尚道士及笃信宗教之人。
有穿着僧袍的居士跳脚大骂:“无知俗夫!没了高僧大师, 家中婚丧嫁娶、作灶动迁,找谁去!没有吉日吉时,犯了忌讳怎么办?!”
顾玉成不慌不忙地反问道:“你怎么知道你找的就是高僧大师, 不是江湖骗子?朝廷有令, 和尚需背诵佛经三千字,道士需背诵道籍十篇,方为入门。你找的所谓大师,会吗?”
僧袍居士:“……”
顾玉成再接再厉:“尔等□□凡胎,哪里分得出大师和骗子?现在天子英明, 为百姓大浪淘沙,去芜存菁,从今往后,凡我朝子民,不管去何方寺庙,何处道观,都不用担心被骗,岂不大善?”
“佛说果报,道讲还恩,尔等此刻作为,哪里对得起天子深恩!”
僧袍居士被问得哑口无言,举起袖子遮脸而走,人群中几个犹犹豫豫的居士也跟着四散开来,再无人冒头。
“启正者,启智正心,启明正途也。”顾玉成对围观众人拱手一礼,声音清正,“各位都是天子子民,有什么疑惑、困难尽管说。朝廷绝不会置之不理。”
他亲自下场鼓励,看起来一脸正气,不是那种动不动喊打喊杀的人,众人胆子也大了点儿,渐渐有僧人道士上前询问,甚至有上了年纪的和尚痛哭嚎啕。
顾玉成非常耐心,来一个解答一个,对年轻人就是劝其为国为家努力生活,只要心中有佛,做个居士未尝不可。对年老的则让其另行考虑,看看是还俗和亲友一起生活还是在寺里做个寄名僧,由寺庙供养。
什么?你说寺庙养不起?
那这样的寺庙就是周转不起来,没有存在的必要,统一登记后由朝廷派人接手吧。
什么?还可以再努努力?
那也行,你们回去合计合计,总之寺庙必须能自我供养,不能让人挨饿。和尚也是天子子民啊。
偶有那耍横的,顾玉成也丝毫不怵,对和尚就用佛理驳斥,对道士就用道经教训。他站在高处,皎皎如芝兰玉树,各种典故俗说,信手拈来,佛言道语的硬是讲出了一股神挡杀神佛阻弑佛的气势。
一天下来,顾玉成说得口干舌燥,给京师官差留下十几页话术,让他们在被百姓质疑或去庙观的时候用,终于功成身退。
“还是年轻人脑子灵活,主意多。”右相郭山笑呵呵地捋一把稀疏的胡子,对同僚夸赞顾玉成,“此举虽小,可为成例。如每次布告都有朝廷委派人讲解答疑,必能使政令通达,百姓安乐。”
“顾探花年纪虽轻,治理生民却手段老练,出人意表。”户部的同僚道,“我欲向陛下上表,引他入户部。”
御史台的翻了个白眼:“你们户部自己一天天算账都算不清,张口没钱,闭口亏空,还想拉顾大人下水?他这般才思敏捷,舌灿莲花,合该到我御史台。”
右相郭山:“……”
又来了。
早先顾玉成还在黔源县的时候,他的官职就争执不下。户部的认为他生财有道点子多,想让他进户部,御史台觉得能靠嘴皮子诈降平王世子的人,必须当御史啊,否则岂不是暴殄天物?
两方争执不下,又有吏部认为他们最应该补充能干的年轻人,以至于直到最后顾玉成的实职都没定下。
听同僚互相争抢,郭山笑眯眯地翻开册子看起来。
这次抑佛贬道,意外的顺利,主要还是每个还俗的僧道都能领到田地银钱,故而无甚波折。那纯粹为了生计出家的,现在还俗还喜气洋洋。
最妙的是,这些田地银钱九成是寺庙道观出的。
剩下那一成实在出不起的,朝廷可以代付,但庙观从此拆分合并,或就此注销,或归朝廷管辖。
花别人钱做自己事儿,此中滋味,怎一个舒爽了得?
到底是历练过的年轻人,着实能为啊。
和郭山所想不同,顾玉成并不居功。
在他看来,宝华天子崇信僧道多年,天下人苦之久矣。京师还算富庶,都有百姓为了求神拜佛过不下去,更别提更偏远穷困的地方了。现在削减僧道势力,不过是在积蓄已久的暗潮上推一把,借助趋势而已。
最重要的是,启正天子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仁厚,他在街头舌战僧道的时候,菜市口的血迹都没干透。挟此赫赫声威,没有哪家寺庙道观会不开眼硬抗。
……
多重因素助推下,由京师开始的灭佛抑道行动轰轰烈烈开展起来,各地都有大量僧道还俗,充入平民户籍。
进了四月,第一次考核行动开始,识字的写字,不识字的背诵,如同大风卷浪似的淘汰了上万名“不配为僧为道”的出家人。这些人想坚持留在庙观也可以,纳税。
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是镇国寺的考核结果。
全寺数千名僧人,从方丈主持到烧火担水的,除了两个年纪过大的不合格之外,其余全部过关。
在满京师僧人道士哀鸿遍野,走路都在背诵经文的情况下,镇国寺一时间风头无两,人人谈起来都竖大拇指。
“不愧是八百年名寺,真是非同凡响!”
“人家可是镇国寺,镇国的,咋能跟普通和尚一样?”
“上个月还不知道去哪儿上香呢,这次十五了还去镇国寺。”
“听说觉缘大师闭关了,不知道还灵不灵?”
“瞎说什么呢?了悟大师也是国师啊,经常讲经!”
“走走走,过几天就去镇国寺!”
顾玉成时刻盯着京师动向,对镇国寺的起死回生颇为感慨。
瞧瞧人家,真正的名寺风范,若说其中没有觉缘大师的手笔,他是不信的。
出于敬佩,顾玉成往西南寄了些东西,对那位运筹帷幄、还能及时抽身的高僧表示敬意,并祝他平安归来。
无论哪朝哪代,这种人都是值得敬重对待的。
忙碌的同时,顾玉成郑重感谢了顾仪对他家小的照顾,并提出搬出去。
顾仪对此早有准备,恭贺他得了御赐宅邸的同时还不忘揶揄:“和君是急着娶妻成家吗?”
一朝天子一朝臣,何况是公主。自打宝华天子驾崩,柳贵妃一系倒台,几个高调的公主就偃旗息鼓了。
等启正天子登上宝座,昭惠公主干脆利落地遣散面首,避居皇庄。排在顾仪厌恶榜第一位的合阳公主更是直接落发,住进了皇家寺庙。如无意外,不会再在公开场合出现,更别提盯着顾仪了。
作为当事人,顾仪感觉空气都新鲜了,整个人跟着轻松不少,非但开始长居京师,还有心情开学生的玩笑。
顾玉成一点不害臊地点点头:“还要仰仗老师为弟子提亲。”
顾仪哈哈大笑:“好!为师应下了!”
顾玉成趁机问了一番京师的婚嫁规矩,好早做准备,然后才从顾家搬走。
王婉贞为人内敛,加上儿子不在身边,寡居之人带着女儿住在别人家里,更是谨言慎行,唯恐行差踏错半步。这样固然不易出错,但和顾家人也没建立什么深厚情谊,只送了各色礼物和自己绣的鞋子给顾老夫人,并再三道谢。
顾玉成虽与顾仪师徒相得,但在顾家没住几天就被发配西南了,搬新家只有喜悦。一家三口之中,反倒是顾玉荣和众人最亲近,也最舍不得,临走前几天就开始和小伙伴们各种道别。
顾玉成对此喜闻乐见,还特批给妹妹一个小钱袋,里面装了五十两银子:“想买什么就跟哥哥说,等新家布置好了,就请他们过来玩。”
他现在除了俸禄,还是个有赏赐的人,有钱。
“不用了哥哥。”顾玉荣摆摆小胖手,“我现在是炸货店的二老板,可有钱了!”
顾玉成:“……”
他自回京后就非常忙,还没来得及关注自家的炸货店,原来已经开得这么红火了吗?
顾玉荣看哥哥吃惊,自豪地把账本搬出来给他看。
顾玉成这才发现,他以为给母亲和妹妹贴补生活的炸货店,半年下来就赚了他一整年的俸禄……
羡慕的同时,顾玉成还是坚持给了顾玉荣五十两,让她自己攒着:“这是哥哥给你的零花钱。”
顾玉荣这才接过,放到自己的小匣子里。
娘亲说了,她现在是一个身价不菲的小姑娘,要注意保护自己的钱。
等到搬走那天,除了大人来送,顾家几个和顾玉荣同龄的小豆丁也跑出来送她,其中两个眼泪汪汪的,拉着顾玉荣的手让她千万记得回来玩。
顾玉荣拍拍小胸脯,自豪地道:“我一定会回来的,你们也要来找我呀。”
她指指顾玉成:“现在我哥哥回来了,我可以请他多布置作业,我们一块儿写!”
两个小豆丁互相看看,眼泪都收了回来:“……不,不了吧。”
顾玉荣:“没事!我哥哥特别会留作业,不累!”
两个小豆丁:“……”
我们觉得自己好像有点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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