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玉成忙着僧道还俗和新家安顿的时候, 宋琢冰也非常忙碌, 甚至比顾玉成有过之而无不及。
概因宋家在京师扎根多年, 姻亲遍地,别的不说, 单是宋琢冰就有五个嫂子。自打他们洗清冤屈,得了封赏回京, 各路亲朋好友纷纷恭喜,这家庆完那家贺, 俱是欢喜。
恰逢出了国丧, 又在春日, 京师里到处是权贵开宴,官员嫁娶,隔三差五就能热闹一回。
宋琢冰被宋夫人从里到外打扮一新,在宴席、诗会、送嫁等场合日日奔波, 还要谨言慎行, 注重仪态,既不能大吃大喝,也不能提前离场, 同时要和其他家的姑娘联络感情。
这般忙碌到四月, 饶是身体强健如宋琢冰,都生出了称病休息的念头。
“胡说什么呢?”宋夫人点点女儿额头,“你三岁起就跟人打架,打遍京师无敌手,也就是长大了才知道收敛, 只跟大郎他们对练。现在说生病,你看满京师哪个敢信?”
宋琢冰半躺在楠木床上,只觉四肢乏力双眼无神,憋住嗓子气若游丝地道:“娘,我好像真的有点不舒服,你看……”
“起来试试这条雨过天青百鸟裙就好了。”自己生养的女儿,宋夫人不用抬眼就能看穿,边命丫鬟把宋琢冰扶起来,边抖开新做好的裙子,“快点儿,穿戴好了正好配昨天送来的头面。娘看过了,都是上等翡翠打的,衬你肤色。”
宋琢冰:“……”
她游魂样起身,飘到宋夫人面前,任凭她给自己装扮。
宋夫人对女儿的消极配合不以为意,这闺女从小皮到大,能配合就不错了。
她也不是特别热衷各类聚会,但是小女儿去年是被流放出京的,虽然现在沉冤得雪还封了县主,没人敢当面嚼舌,到底名声受损,需要找补一二。
她就是要让那起子不顺眼的瞧瞧,她女儿不但生得花容月貌,还文武双全,配得上全天下最好的儿郎!
什么京师煞星,都是无耻谣言!
宋琢冰从头发丝装扮到脚趾头,怀揣宋夫人强行传递的满腔斗志,乘马车来到京郊的岚令园,熟门熟路找了个角落坐好,准备挨过这一天。
这是杨施的园子。
杨施从前只是个没有封号的郡主,人唤“施郡主”或“小郡主”。天子登基后,将这唯一的嫡女封为福岚长公主,赐食邑万户,还赏了大大小小六个庄园。
岚令园就是其中之一。据说培育了上百种兰花,可以一年四季观赏。
宋琢冰百无聊赖地看着身侧的丛丛黄花,不知怎的就想到了苗寨的月见草。它们团团生长在一起,对月而开,也是黄色的花,星星点点的。
特别好看。
以至于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心动神摇……
“想什么呐这么入神?”杨施不知何时出现在宋琢冰面前,低头看她,眼中满是笑意。
宋琢冰一惊,忙要起身行礼,被杨施按住,悄声道:“你看我今天穿的什么?”
宋琢冰这才注意到,杨施穿了身浅粉色的丫鬟装,混在满园俏生生的小丫头中,竟没有被人发现。
她生长在京师,和杨施的关系说不上特别好,但多年下来,也知道这位郡主性子沉静,甚至有点怯懦,从来规行矩步不曾出格。
万万没想到,杨施还能有这么调皮的时候。
怕被人看到,宋琢冰拉着杨施走到花木更深处,捡了个凉亭坐下,问道:“长公主今天……”
杨施将两条腿伸出去,长长地叹了口气,笑容从脸上消逝又迅速浮现:“父皇要为我选驸马了,我怕以后成了亲不自在,先办几次宴会玩耍。”
宋琢冰诚恳道:“以长公主之尊,下嫁到谁家都是自在的,不必担心。”
杨施瞥她一眼,笑容真切许多。
她从前不受宠,哪怕是太子的女儿也要小心行事,甚至父亲失势的时候还要被柳贵妃逼迫。可是宋琢冰与旁人不同,能为她杀人挡灾,流放千里。
现在她父亲成了皇帝,自己深受父皇宠爱,烜赫一时,多少人前赴后继地赶来献殷勤,宋琢冰却仿佛没看到一样,甚至不曾前来拜会。
宋七娘到底知不知道,她救了长公主一命,应该享有怎样的尊荣呀。
杨施自顾自想了一会儿,噗嗤笑出声来:“你呀你,什么都不想。”
宋琢冰颇感纳闷,就听杨施道:“你没听说吗?郭相家的孙女很中意顾大人,还有李尚书的侄女、周侍郎的女儿……”她一口气数出七八个京中有名有姓的闺秀,对宋琢冰晃晃手指头:“这么多人,都看上你的顾大人了,你怎么还不紧不慢的?什么时候成亲?有定日子吗?”
宋琢冰:“……”
她只是参加个宴会而已,为什么要承受这些?
与难得偷跑出来的杨施聊了一通,宋琢冰才知道这些日子顾玉成颇受欢迎,哪怕听说他已有意中人,还是有人想截胡。
“易得千金宝,难得有情郎,你要抓紧呀。”杨施故作老气横秋地道,“万一顾大人跑了,你上哪儿找去?”
宋琢冰这下真的纳闷了,回京后她和顾玉成虽不常见面,但通信往来非常勤,怎的一点风声没听到?
“长公主放心,他不是这种人。”宋琢冰说完,下意识摸了摸腰间,是空的。
罢了,今天没带刀。
……
二人又说了会儿话,看时间不早,宋琢冰就带着杨施原路返回,然后一个换装主持宴会,一个悄无声息混入人群。
众人赏花之后集体用膳,宋琢冰这才发现,杨施的提醒真不是空穴来风。短短时间内,她已经听人提了好几次顾玉成的名字,还含羞带怯的,仿佛要怎么样似的。
宋琢冰想到自己的县主身份,沉默咀嚼着一棵青菜,决定尽量做一个端庄优雅的闺秀。
结果吃着吃着,李尚书家的小姐就坐到了她身旁,娇声细语地道:“宋姐姐吃得好香呀,是不是比西南的饭菜更合口味?哎呀我说错话了,宋姐姐可不要见怪呀。你走过大江南北,自然见多识广,不是我们这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能比的呀。”
宋琢冰被人呀来呀去的,不禁有些烦躁。她咽下最后一口青菜,优雅地拭了拭嘴角,然后抄起桌上的勺子,在一盘晶莹剔透如红玉的糕点上,刷刷戳了几下。
李小姐不明所以地看着,就见宋琢冰将勺子换成筷子,慢条斯理地夹起一片糕点。这动作仿佛一个开关,剩下的糕点随之缓缓倾斜倒在盘子里,俨然已经被片成薄厚均匀的片儿了。
宋琢冰举起手中糕点,面带微笑:“我胃口一向不错。”
阳光从那片薄如蝉翼的糕点中透过,中间部分几近透明,泛着柔润的浅红色光泽。
李小姐的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神奇的和那片糕点有几分相似,她嘴唇动来动去,最终什么也没说,提起裙角飞快换回了原位。
跟她换位置的也没回来,宋琢冰就这样一个人清净地吃完了饭,非常满意。
可能是消息传播速度过快,这天直到散席,都没人再来宋琢冰面前找不痛快,反倒是那盘糕点被杨施悄悄收了起来。
傍晚时分,宋琢冰与几家相熟的打过招呼,就将马车交给家丁,自个儿骑着马往家中跑。
她今天一天都端庄优雅,毫无纰漏,这会儿该给自己一点儿奖励了。
落霞满天,凉风徐徐,宋琢冰策马扬鞭跑在官道上,将一众马车远远甩开。
想到顾玉成今天不知道会送什么礼物,宋琢冰被甜酒熏染过的双颊越发酡红。羡慕又怎样,和君哥还不是我一个人的?
笑意从眼中漫出,宋琢冰骑着马在风里奔跑,一路冲进宋家大门,结果被前来蹲点的宋六郎逮个正着。
“我就知道!”宋六郎大呼小叫地往前窜,“你坚持不了几天就得现形!哈哈哈,叫我说中了吧!”
“尔等何方妖孽!”宋琢冰下马追赶,兄妹二人打闹着跑到主院,被宋夫人挨个敲了两个爆栗:“都是要成亲的人了,还没个正形。”
宋六郎一惊:“这么快?”
宋夫人瞪他一眼:“你想得倒美,哪里找媳妇去?是小七要成亲了。”
宋琢冰一愣:“……什么?!”
“傻愣着干什么?还不过来试试新衣服。”宋夫人嗔道,拉起宋琢冰就走,“顾居士和郭右相今天来提亲,娘已经允了,现在就等顾家人合八字算吉日了。”
宋夫人边说边走,拉着宋琢冰渐行渐远。
被留在原地的六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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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亲顺利得让顾玉成不敢相信,他兴奋之下睡不着,连夜给宋琢冰写了厚厚一封信,讲明昨天上门拜访没有遇到人,所以今天看着有点突兀。但这是最近的一个休沐日,他一天都不想再等云云。
如此拉拉杂杂写了十几页纸,顾玉成才放下笔去休息。
翌日,他托人告了假,自己拿上庚帖去镇国寺,请大师算个吉日,“越近越好,但是也不能太近。”
对方拿起庚帖一看,顿时闭上了眼,双手合十道:“我佛慈悲,施主另请高明吧。”
顾玉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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