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当众拜师

    空气突然安静。

    顶着谭县令和顾仪两双精光内蕴的眼,顾玉成脊背都凉了一瞬。

    这时代的人们,认为各种灾祸都是上天降下的惩罚,蝗灾也不例外。

    从破坏性上讲,蝗灾甚至比水灾还可怕,翻看历代蝗灾的描述,经常能看到两个字“蔽日”。这种规模的蝗虫横扫而过,不但草木庄稼为之一空,连牛羊马驴身上的毛都能被啃食干净。

    水来土掩,火来水灭,蝗灾却让人束手无策。因为它谐音“皇”,又被称为“蝗神”,老百姓不敢去杀,反而供奉蝗神,希望来年能平安。

    前朝曾有大儒火烧蝗虫而食之,并说“此物若有灵,当食我”,然后活到了七十多岁寿终正寝。这件事给了灭蝗派极大的信心,本朝也曾燃火把灭蝗,效果显著。

    都科学灭蝗了,怎的忽然又说起因果报应来?

    这告示不是谭县令贴出来,号召全县有志之士献计献策,灭蝗虫保宁安的吗?

    但是现在这气氛明显不对,顾玉成也不敢硬怼,略一思量,正色道:“蝗虫过境,寸草不生,是害人;杀蝗虫,吃蝗虫,是救人。人和虫比,自然是人更宝贵。如果能救更多人,惹怒蝗神也在所不惜。”

    “小子不才,曾听闻佛家有舍身饲虎、割肉喂鹰的善举,都是为了不让其伤人。与之相比,区区蝗虫又算得了什么?”

    “舍身饲虎,割肉喂鹰。”顾仪念了两遍,道,“这说法甚是新奇,我自认游历四方,又博览群书,竟不曾听过佛家有这般道理。可见天外有天,学海无垠啊!”

    顾玉成掐着手心,背上都冒出了冷汗。

    他知晓历史拐了个弯,也在尽力了解这个时代,但以一人之力,哪里能面面俱到?恐怕是不小心把后世的佛教理论说出来了!

    正自紧张,就见一个面色微黑的中年人站出来道:“顾先生过谦了,乡野小儿,哪里能和居士相比?”又转向顾玉成,一脸严肃,“圣贤有言,清静无为,方可大治,你这又是灭蝗又是吃的,岂不有违圣贤教导?”

    顾玉成被这问题噎了一下,心说你有本事倒是不吃饭啊,脸上却极力淡定,道:“此言差矣。所谓清静,在心不在迹,不信请看——”

    他边说边伸出手,将一朵重瓣的花弹落下来,看着那花在半空中悠悠地打了个旋儿,飘落在地,问那中年人:“是花动,还是风动?”

    中年人:“……”

    这中年人正是长松书院的陈夫子,他站出来是想在清泉居士面前露个脸,最好能搭上关系,而且顾玉成年纪不大,连秀才都不是,能有什么学问?不过是碰巧罢了。

    陈夫子信心满满站出来,没成想当场被问住,脸色越憋越红,终于在渐渐响起的私语声中回道:“花动,风也动。”

    “非也,”顾玉成摆摆手,“是心动。只要心不动,就是静。”

    陈夫子当场被后世经久锤炼的理论拍在地上,一张脸憋成了茄子色。

    笃时学堂的张夫子和忘忧学堂的刘夫子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刹住了上前的脚步。

    三家虽然经常互别苗头,但彼此水平多少都清楚,陈夫子吃了瘪,他们也未必能在这野路子少年手里讨到好。

    谭县令看得好笑,暗道这顾玉成虽不是秀才举人,却着实机灵聪敏。自己心动或不动,当然是自己说了算,按他这理论,哪怕烧杀蝗虫,也能说心静如水,清静无为,虽有狡辩之嫌,却合他老友的口味。

    果不其然,顾仪连说三个好字,朗声道,“你这少年真是有趣!”

    他曾在朝为官,又多年游历,看人眼光犀利得很。自打那献方子的人一进来,他就发现顾玉成才是主导,恐怕连献方子这主意都是他出的。

    后来考校功课又连番质问,越发觉得这少年学问扎实,聪慧灵秀,且始终绷着一张脸,不喜不怒的,既不因他和谭县令的身份地位而谄媚,也不因被当众考问而慌张,这般心性很是难得。

    若加以教导,假以时日,必能成就一番功业。

    他越看顾玉成越喜欢,颇有些见猎心喜,竟直接道:“你既无师承,又有进学之心,可愿拜我为师?”

    顾玉成:“?”

    不是说师徒如父子么,怎么你收徒这么随便?

    然而方才他已从周围人的话语中,得知这位文士就是大名鼎鼎的清泉居士,还曾是二甲传胪,正经是站在科举制顶尖的人,哪里肯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顾玉成一撩衣摆,当即拜倒行了大礼:“学生顾玉成,见过老师!”

    顾仪哈哈大笑:“好!很好!”

    他顾仪,这次定能教出个举世闻名的学生!

    这边师徒和乐,另一边就没那么美好了。

    “清泉居士收了个白身当学生?我是不是看错了?”

    直到走出县衙,陈夫子还是不敢相信,脚步都有些虚浮。

    这么多秀才举子,也有那年轻俊秀的,各个学业扎实,怎么清泉居士就看不到呢?

    要不是还没走远,他都要大声吟唱“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了!

    陈夫子顾及形象还藏得住心事,年轻的学子们就不行了,散场后相约酒楼,一个比一个纳闷。

    “怎的清泉居士就看中那顾玉成了?莫非是什么亲戚?”

    “听说以前还在兴隆酒楼做杂役,也不知是真是假。”

    “顾玉成莫非家中大有来头?”

    “顾先生是风流名士,许是看中那小子反应敏捷吧!”

    顾明祖:不是,真的,没有,或许吧。

    如果说其他人只是纳闷疑惑加嫉妒,掩不住地冒一冒酸气,顾明祖就是心如刀绞五味杂陈。

    他端着酒杯坐在角落,一脸沉重,脑子里木木地回忆着这个堂弟的过往,越想越没有头绪,清酒入喉都觉得索然无味。

    顾玉成到底看见了他没有?

    要是一开始就打招呼,会不会最后成为顾居士弟子的,就是他顾明祖?

    莫非顾玉成真的有些邪性,不是一般人?

    不不不,他才是秀才,顾玉成只是个白身,下场也不一定能考中,他比这个堂弟强得多!

    顾明祖眼神逐渐阴鸷,他低下头,一口饮尽杯中酒,然后起身加入了同窗的闲聊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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