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这话一出, 屋中霎时间静了下来。
高氏仿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么些年来, 周氏在她面前一直是缩着脖子做人。只要是她说的话,周氏就敢有二话的。
今晚上周氏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你说什么?”
曹汾虽然知道周氏一定会反对, 但是没想到她会将话说得这样绝。庶出不配称作曹嘉学的兄弟?
曹汾的脸色一下沉得发黑。这些年来,他悉心教导曹嘉名,虽然曹嘉名没有嫡出的身份, 但是曹汾内心中, 曹嘉名甚至比曹嘉学的分量还要重。他是看着他从蹒跚学步长成现在这个可喜的模样。
曹嘉名素来十分听话,又肯上进,勤学。曹汾一直琢磨着要给曹嘉名一个嫡出的身份, 这次回来,他是因为多年没怎么和周氏相处, 不知道她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 贸然将人带回来, 曹汾怕有个什么闪失, 毕竟前面是有过先例的。
然而不知是什么地方走漏了风声, 竟然让许氏知道了。还告诉了老太太。曹汾这才无法, 只能答应匆忙将人接回来。
他本想趁着老太太也在, 他提出来,只要老太太首肯了,周氏纵使心里再不愿意,也会碍着老太太的情面答应下来。
不想周氏的反应竟然这般大!
周氏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这娘俩合起伙来欺负她!当她周家没人了吗!
周氏话都已经说出来,这会儿子不可能再改口。她盯着曹汾, 心中酸楚难言。这些年曹汾一直外放,她在家里伺候老太太,照管这一大家子,甚至连他庶出的女儿,姨娘都照管得很好,他倒好,一回来带回来姨娘不说,还带回一对儿女,这也就罢了,还妄想将儿子强行塞进她屋里!
曹汾不是不念情分,估计在他那里压根就没有情分可言!想想他回来这么就,曹泠玥一直病着,他连一眼就不愿意过去看看。
周氏心里有种鱼死网破的冲动,他曹汾不将自己的女儿当成女儿,她更不可能将别人的儿子当成儿子!
“老太太,这儿子我已经有了两个,虽说庶出的也是我的孩子,但是我实在没有心力亲力亲为,而且这些年,他都养在姨娘膝下,母子俩的情分我又于心何忍地去拆散?”
“胡说!他养在姨娘那就怎么样,还不是你的孩子?”高氏气道。
周氏铁了心不肯收,这会儿僵着脸,冷声道:“我没有心力在养孩子了。”
曹汾劝道:“就只是记在你的名下,你不养就让他姨娘继续养着,或者放在老太太这养也是一样的。”
周氏看着曹汾冷笑,这算盘打得正好,借着她有了嫡出的身份,却是给别人养的儿子!
周氏朝着高氏福了福身,“夜深了,儿媳就不打扰老太太了,就这告退了。”说完竟不等高氏说话,径直走了。
走出礼佛堂,周氏狠狠地抹了一把泪。回身啐了一口。
礼佛堂里闹得不可开交,曹见素这一夜却好眠。
她不知道周氏他们是怎么商量的,次日曹府果然派人去将那妾室接了回来,同时回来的,还有曹汾的两个庶出儿女。
姑娘和曹见素差不多大了,今年十四,儿子小一些,今年八岁。
因着昨晚上周氏硬扛着没同意将曹嘉名收为嫡子,闹得不欢而散,周氏娘家也是做官的,周氏不同意,就是高氏也不能强行叫她服从,不然周氏跳脚不干了,惹出她背后的娘家来,这事是曹家理亏。
周氏不肯,曹汾纵使气也没办法。这件事情只能徐徐图之了。但是他总要给这娘仨撑撑场面,免得以后叫人欺负了去。
曹见素就在高氏处见到了这娘仨。
前世她是没有见过这三人的。这会儿细看,妾也并非绝色,并且也三十出头了,纵使年轻的时候有几分姿色,美人垂暮,总要削减几分的。她眼角已爬上了细纹,身材也有些走样。
周氏直直地盯着这妾打量。心里有些失望。
她以为曹汾那样护着的,是个什么了不得的绝色佳人。如今看来,这姿色比她差得多了,不知道是给曹汾灌了什么迷魂汤!
这妾垂着头,低眉顺眼的模样看来很是温婉。再看周氏,她一直都是强势得不肯退让半分的模样。又见周氏眼里都是不屑,她大概还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输在哪里了。
高氏眉头拧得紧紧的,地上跪着三个,她最先叫曹嘉名起来。
“过来让我悄悄。”
这娘仨儿都是从小地方来的,还不知道这妾是个什么出身呢。周氏好整以暇地等着看他们出丑。不想曹嘉名举止大方得体,从容不迫地从地上起身,微微垂着头,走到老太太跟前,也不做声。
老太太十分满意,至少规矩还是懂的。
高氏问了几句功课上的话,比如读了什么书,认识多少字之类的。
曹嘉名声音虽然稚嫩,听来却甚是有一股子沉稳。
“回老太太的,嘉名三岁便学完了启蒙书籍,现在跟着老师学习经书。嘉名也不知道具体认识多少字。父亲书房里的书嘉名大半都看过了。”
高氏惊讶,拉住嘉名的手,笑道:“那么多书,你才多大都看了大半,真真是好样的。”
曹嘉名抿抿唇,“老太太过奖了。”
高氏赏了他几块好砚,“回去好好学,你爹给你请的先生应该是极好的了。”
曹嘉名就退了下来,站在一旁。
因着昨晚上和周氏闹得不愉快,高氏有心不给周氏脸面。就将地上的两人叫了起来。
她问庶出孙女,“你叫什么名?多大了?”
“回老太太,我唤安歌,今年十四了。”曹安歌长得像她姨娘,细长的腰,瓜子脸很是水灵。
老太太便褪下了自己腕上戴着的镯子,招手叫她过来,将镯子戴到了曹安歌手腕上。
“你也是个好的,在外面吃了许多苦,如今回来了,以后你母亲自会给你备好嫁妆,还不曾定亲吧?”
曹安歌红脸点了点头。
高氏这话可不是说给曹安歌听的,是说给周氏听的。其他庶女高氏从来没过问过,这个她却偏生当着周氏和一屋子的面说周氏会给她备嫁妆。她话都说出来了,周氏不管愿不愿意,总要给她备一份的。
周氏听得眉头直打结。高氏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妾听了高氏的话,喜得连连磕头,“安歌儿,还不好好谢谢老太太!”
那妾姓赵,也是官宦人家出身的,只是父亲获了罪,后面碰到了曹汾,就委身做了曹汾的妾。
她回曹家来,最担心的就是自己这个女儿。儿子都还好说,他是男丁,再怎么样不会太苛待他。但是女儿不一样,她自己生的当成宝,但是到了主母跟前,跟旁的伺候的丫头没什么分别。亲事自然也不会上心。
这会儿得了老太太的话,赵氏就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周氏恨恨地瞪了曹安歌一眼,这些讨债鬼!
二房实在腾不出院子,赵氏就跟着周氏住在长云院里。周氏之所以这样,也是有她的算盘。到时候一个院子,曹汾不可能夜夜歇在一个姨娘那而无视她这个正室!
曹安歌就跟着那几个庶出姑娘挤在香风居里,反正香风居也大,她一个庶出的姑娘就一个小丫头伺候,也住得下。
只有曹嘉名得了老太太亲自发话,住在前院,和曹嘉学相邻。
几个姑娘次第出了礼佛堂,曹安歌由着下人领着,赵氏则留下来伺候周氏一道走。
曹媛几步冲到曹安歌面前,她在老太太那受了气,周氏昨晚上还骂了她一顿,曹媛心里实在气不过,又想着曹安歌不过是个庶出的,以前那几个庶出的姐妹惹她不痛快了,曹媛打骂都是有的。只是她自己不动手,让身边的婆子动手。
但这会儿,她扬手就给了曹安歌一个响亮的耳光。
曹安歌被打得头一偏,满目不置信地看着面前怒目扬眉的曹媛,她还不认识曹媛,但是知道方才在房间里,这个人就一直恨恨地盯着她。
曹见素看不过眼,上前劝道:“六妹有话好好说吧,怎么能动手打人?”说着她从绣袋中抽出手帕,递给曹安歌。
曹安歌愣了愣,才接过她的手帕。
曹见素这一冒头,曹媛顿时将气转移到她身上。
“呵呵,说得倒轻巧,总归不是你母亲!”
曹见素倏地冷下脸,“媛姐儿,你昨天受的教训还不够吗?还敢乱说话!”
这会儿没有长辈在,曹媛根本就不怕她。她依旧冷笑,“怎么,我说的不是实话吗?”
曹媛不是个讲道理的人,曹见素懒得和她多说,她转身拉住抹泪的曹安歌,“走吧,我送你去。”
曹媛狠狠地拦住去路,“想去哪,我还没教训她呢!”
曹安歌连忙往曹见素身后一躲,曹见素挡在两人中间。
“媛姐儿,你不要过分了,到时候传到老太太那去,你以为今天这事能轻易揭过去吗?”曹见素皱紧了眉头,曹媛实在没有分寸了些。
曹媛哪里会怕她,她憋了两天的火可不得要好好发发。她一把从曹见素身后将曹安歌揪出来,另一只手不停地拍打曹安歌,嘴里不依不饶地骂着:“小妇养的,你和你那姨娘和弟弟算什么东西,也敢来我们家撒野?”
曹安歌在外面的时候,虽然知道自己的娘只是姨娘,但是曹汾没有旁的姨娘,也没有别的孩子,她一直都将自己当成正经嫡出姑娘,不想回来竟受这种气,让人抓着头发打。
但是回来之前,赵氏已经千叮咛万嘱咐了,回来之后,肯定不会有人想让她们好过,要想以后好过,这档口就必须要隐忍,不管是什么都得受着。
曹安歌深深地知道自己这会儿和曹媛打起来的话,虽然她还不知道曹媛的名字,但想着做派也是家里极受宠的,两人要是打起来,吃亏的一定是她。
曹安歌心知要是父亲知道自己被打,一定会更加心疼自己和姨娘,所以她不避不退,就任着曹媛打。曹媛下手没个轻重的,养好的指甲在曹安歌脸上脖子上都画了几条血痕。
曹见素无法袖手旁观,她连忙叫了几个丫头,“愣着看什么,还不快把六姑娘拉开!”
几个丫头这才回过神来,她们也被曹媛这阵势给吓到了。要说这曹家,还从来没发生过姑娘打架的事,她们这会儿要是不把曹媛拉开,回头曹媛被罚,她们也一样讨不到好去。
几个丫头好不容易才将发疯似的曹媛拉开,曹安歌身上的衣裳,头上的发鬓都已经被扯得凌乱不堪。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冷不丁身后传来一声厉喝。
曹媛听出是曹汾的声音,她心里不由得一个咯噔,回头望去,曹汾眉头已经拧成了川字,满脸的不悦。
曹安歌眼泪倏地流下来,但是她也不说话,只是低着头垂泪。
但是曹汾从她的模样就能看出她这是被打了。
曹汾疼了曹安歌这些年,虽说曹媛也是他的女儿,但是朝夕相处的情分又怎么能敌得上?他也不问曹媛,也不问曹安歌,反而问曹见素。
“素姐儿,这是怎么回事?”
曹汾的语气太过严厉,曹媛心虚地缩了缩脖子。
曹见素看了一眼曹媛,实话实说,“不知六妹和安歌之间有什么误会,方才六妹和安歌起了点冲突。至于是什么原因,我就不知道了。”
曹汾显然对这个避重就轻的回答并不满意,但是他也不好责问曹见素,他转头问曹媛,“怎么回事?你打你姐姐了?”
曹安歌比曹媛大一些。
曹媛下意识就想张口反驳,突然想到现在的情形对她不利。曹媛极力忍下了,撇撇嘴,不说话。她心里想,曹汾总不至于为了一个庶女为难她。
曹安歌也不说话,只是将头微偏着,露出脸上那块发红的巴掌印。
曹汾自然注意到了。
“安歌,你来说,怎么回事?”他语气温和了些。
曹安歌眼泪涌得更凶了,但是就是不言声。
曹汾一时之间有些不耐烦,一个个的问谁都不说话。他大声质问曹媛,“媛姐,你是不是打你姐姐了?”
曹媛梗着脖子,一时口无遮拦起来,“谁是我姐姐,她可不是!”
曹汾气极了,不说周氏和他作对不肯认曹嘉名,现下连周氏生的女儿也敢这样不将曹安歌他们娘仨儿放在眼里,这府上以后哪里还有他们的容身之处?
“混账!”
他实在气极了,但是又做不出那等动手教训女儿有辱斯文的事,他指尖打颤,指着曹媛,“你真是…周氏真是教的好女儿!你竟然能说出这样混账的话来!”
曹见素立在一旁,见曹汾发怒,也不上去相劝,静静地看着。曹安歌也不再抹泪了,只是垂着头。
曹见素看着她垂头不语的样子,心想曹媛的段位比人家差多了。瞧瞧曹安歌,又能隐忍,也知道怎么做才是对她最有利。
他们才刚回到府上,脚跟站不稳,自然不敢跟曹媛硬来。但是她们越处于弱势,曹汾的心就会越偏向她们。曹媛和周氏做得越过分,就是将曹汾越往曹安歌她们那边推。
就是不知道那看着柔柔弱弱地赵氏手段如何了。估计也是不差的,不然也不会拴着曹汾这么多年。
曹见素心中不由一阵痛快,就让他们斗去吧,自己只作壁上观。
曹媛红了眼睛,朝着曹汾吼道:“我说的不是实话吗?我是堂堂的嫡出姑娘,她一个庶出的算我哪门子姐姐?”
曹汾实在怒到极致,他指着曹媛说不出话来。曹媛以往只是刁蛮,不想如今竟变得这般忤逆。
“来人,把六姑娘关回屋子去,看着她写一百卷女戒,写不完不许出来。”
他已经不想和曹媛多说,只想着回头去找周氏算账。
他转头看到曹见素静静地没事人一样地站在旁边,心里不由涌上火气,训斥道:“素姐儿也是姐姐,怎么能袖手旁观,就看着媛姐儿胡来?”
曹见素见曹汾将火气撒向自己,也不畏惧,静静开口,“父亲怎么知道我没有拉六妹,若不是我吩咐丫头拉住六妹,不知道安歌妹妹这会儿被打成什么样了呢。”
曹汾一愣,曹安歌这会儿才怯怯开口,“父亲错怪姐姐了,姐姐一心护着我的。”
曹见素听到曹安歌帮自己说话,也不惊讶,这曹安歌是个聪明的,至少比曹媛有脑子太多。
但是曹见素帮她也并不是想要拉拢她,只是看不过眼罢了。
曹汾听了曹安歌的话,知道自己错怪了曹见素。又拉不下脸来道歉,有些生硬,“哦?竟是这样…素姐儿做得对。”
他转头吩咐丫鬟,“把姑娘扶回院子去,请个大夫来看看伤。”他转头看曹见素,见她脸色冷淡,不由有些讪讪的,“素姐儿也快回去吧。”
两人都没动,等曹汾进了礼佛堂去,曹安歌才朝曹见素一福身,“此番谢谢姐姐了。”
曹见素伸手不打笑脸人,就算她不拉拢曹安歌,交好总比交恶好,她也笑道:“安歌妹妹受委屈了,媛姐儿就是那样火冲冲的性子,以后还是不要正面和她硬来的好。”
曹安歌抬头看了一眼曹见素,苦笑道:“就算姐姐不说,我今儿也见识到了。姐姐今天的好意,我铭记在心。”
曹见素微笑,“妹妹严重了,应该的。我就住在汀兰院,妹妹无事的时候,可多来玩,我平时也无事,有人说话解解闷也好。”
曹安歌撑着笑,“自然的。只是姐姐莫嫌弃我嘴笨才好。”
两人话毕分别。
“姑娘,您说赵姨娘看着柔柔弱弱的,斗得过二太太吗?或者她根本就无心和二太太斗,你看她都愿意待在外面。”
曹见素看着不远处庭院下翠绿欲滴的芭蕉叶,淡淡地笑,“这谁知道呢。不过我估摸赵姨娘不会让我们失望。”
松香这阵子也意识到周氏的心偏向五姑娘都偏得没边了,简直有些视她们姑娘为眼中钉了。松香有些不明白,明明她们姑娘什么都没做,怎么就招惹了旁人的不痛快。
曹见素本以为赵氏回来了,周氏那边的注意力不放在她身上,她就能清净几日,不想还没安生几日,陈修临就来了。
陈修临进府还是先去拜见了老太太,而后直言想见曹见素一面。
对于陈修临这次上门,高氏心里有些担心。因为陈修临虽然如往日那边笑着,但给人的感觉不太好。
高氏连忙悄悄地吩咐去传话的丫头,叫曹见素准备好,说不得陈修临这次上门就是听说了那只狗的事。
这门亲事本来就是曹府高攀,处处都得陪着小心,小心翼翼地维系着两府的关系。
等陈修临出了门去,高氏抚着胸口,长长地吐了口气。心里打定主意,要想个办法催陈府那边紧着点,将婚事办了,以后也不必这么提心吊胆地,生怕亲事什么时候就告吹了。
“姑娘,白梅姑娘过来传话,说陈公子在花厅等你。老太太已经许可了,这会儿只怕陈公子已经过去了,姑娘赶紧梳妆过去吧。”
曹见素正歪在锦榻上看着闲书,闻言就皱紧了眉头。今天她心情不错,实在不想看到陈修临。
“你就回,说姑娘身上不爽利,不见客。”
松香脸色为难,“姑娘,这只怕不行,万一老太太真就请了大夫来呢。而且陈公子听说姑娘病了,说不得会进内院来探病。”
曹见素坐直了身子,心知这个情势下,说不定高氏真的会不顾礼法让陈修临进来。
她有些烦躁地将书丢开,“行吧,我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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