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氏耷拉的眼皮猛地抬起,目光猝然森寒,像两柄利箭打在曹泠玥身上。
“你说什么?”她头从迎枕上抬起,目光化实般将曹泠玥钉住,急迫地追问了一句。
“孙女说,曹见素正私下寻找她的亲生父母!”曹泠玥迎着高氏的目光,赌博般豁了出去。
高氏坐直了身子,目光灼灼摄人,“你话当真?”
曹泠玥点点头,“若是孙女不敢肯定,怎么敢说到老太太跟前来?”
高氏沉默片刻,冷静下来,她那有些浑浊的双目鹰般盯着曹泠玥,“你且一一道来,我要听实话。”
曹见素和曹泠玥身份尴尬,她又偏袒曹见素,曹泠玥伺机陷害也说不定。高氏活了几十岁了,轻易不会相信片面之词。
于是曹泠玥半真半假地将李氏母子的事说了,隐去了今晚和周氏的谈话。
这事不能将周氏拉下来。她是当家主母,闹出这种事,说不定连中馈也要被夺了。
总之现在李氏母子不见了踪影,高氏都无法找人对峙。
“你是说素姐在找一对李氏母子,就凭这个,你就敢肯定她是在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高氏听完后怀疑道。
曹泠玥并不需要将事情说得很透,她只需要在高氏心中扎下一根刺。这根刺就是曹见素在悄悄地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也就是意味着,曹见素的心,开始跑出曹家了。
这点是高氏绝对不能容许的。曹见素之所以现在还姓曹,就是因为她能给曹家带来利益,若是她连这点都做不到了,高氏不会留她。
“是,老太太要是不信,可暗暗传那个看门婆子来问话,她那天听得一清二楚。”
曹泠玥还是说得棱模两可,那婆子其实只是听到了曹见素寻找李氏母子,可并没有说过自己亲生父母的事。
但是老太太心中一旦生了疑,就算最终什么也查不出来,曹泠玥也算达成自己的目的了。
果然老太太没有再说话,只交代她一个字都不能传出去。然后挥了挥手,叫她出来了。
曹泠玥独自走在深深的院庭中,一道一道连环门,黑压压的。寒风将几盏熄灭的灯笼吹得哐哐作响。她挺直了背,脚步轻快。
这一次,她会赢了。曹泠玥嘴角轻翘。
“老太太…”
曹泠玥走后,高氏愣神良久没有说话,白梅上前试探地叫了她一声。
高氏醒过神来,却又颓然地将身子靠在迎枕上。
沉默良久后,她突然开口:“养了素姐儿这么些年,我曹家也不曾亏待过她半分,不想还是养不熟…”
曹见素待下人一向和气,香椿有心想为她说两句,“老太太,不如叫那看门婆子来再好好问问?兴许四姑娘是有别的事呢。”
高氏不语。
没有这个必要,曹泠玥既然敢告到她跟前来,就说明婆子说的话一定不会有假。叫那婆子来问话,说的话也定和曹泠玥的相差无几。
曹泠玥打的什么算盘她看得门清,其实说起来曹泠玥并没有确凿的证据。只是曹见素无故去寻一对李氏母子,又是如此市井人物,只需稍加琢磨,就知道个中情由定不堪探查。
高氏长吁了一口气。
多年算计经营,总不能毁于一旦。只是一切皆可算计,唯独人心不可测。
二月龙抬头,时人都褪下了厚重的冬袄,换上了轻便的春衫。更有爱俏的姑娘,迫不及待地穿上了轻薄纱裙。
辰正,给高氏晨昏定省的曹家子辈已进出了两拨。
曹学嘉等儿孙辈请了安就自行办事去了,太太、奶奶、姑娘次第进去,济济坐了满堂。
“三姐儿年纪也到了,女儿家及笄一过,时间就不等人了。许氏,你是怎么打算的?”
高氏垂着眼,淡淡地问了一句。
许氏看了一眼曹水芙,这些日子她也在试探女儿的心思。这些日子倒没听曹水芙提起过陈家,也不知道是不是小女儿心思一阵儿一阵儿的,已经淡了。
曹水芙一听高氏的问话,猛地抬头看向许氏,目光中含着祈求。
许氏一看女儿这副模样,就知道她还心存念想。当下一发狠,道:“回老太太,我是有了人选,还是要说给老太太听,老太太觉得好,那才是真的好呢。”
高氏顺着问:“是哪家的子弟?”
许氏含着笑,“是我大哥家次嫡子,名叫许冠灵的,他今年十九,已是贡生了。明年开春就要参加春闱的,学问很好,人也上进。”
曹见素冷眼看着曹水芙脸色越来越急,心中微叹,果然人都看不穿。
高氏听得连连点头,“你大哥家这个儿子,我见过的,年纪虽轻,但是很沉稳。”
这就是同意的意思了。
许氏喜不自禁,脸上笑容真诚了许多,“我想着,趁着现在过了年,人也闲下来了,我抽个空回娘家和我大嫂通个气。以往也都是说起过的,应该没问题。”
高氏点头,“咱们曹府也许久没有办过喜事了,早早定下来也好。”
曹水芙听两个长辈三言两语,就算将她的亲事定下来了,当下心中急得像有猫挠。但她还尚存了一分理智,不敢在高氏面前放肆。
一出礼佛堂,曹水芙就拉住许氏的手,急急吼道:“娘,不是说了不着急吗?我说了我不喜欢二表哥!”
许氏好的歹的都劝过了,曹水芙就是一根筋,看不清自己的身份。
“我看你是白长这么大了,那陈家是什么样的门楣?能是你够得着的?”话说太轻了,曹水芙压根就听不进去,许氏咬着牙,发狠地继续道,“你二伯撑死了不过五品主事,那陈子安是伯府,再不看出身,也不会找个五品人家!你光看上人家,人家看得上你吗?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异想天开!你回院子去好好想想,想不明白就不要出门了!”
许氏骂完,心中烦躁不堪,气得直喘气,也不管抹泪的曹水芙,呼呼地去了。
曹水芙从来没被许氏这样骂过,一时心中又痛又委屈,禁不住捂脸痛哭。
“姑娘,您别哭啊,有话好好和太太说就是了。”碧书伺候曹水芙这般久,从没见过曹水芙这样不顾身份痛哭过,一时也又忙又乱。
碧书拉得曹水芙心烦,她胡乱一挥手,“起开,你起开!”
碧书就不敢上去劝了,呆呆地站在一旁,看着曹水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时而不住地环顾,这里可不是她们自己的院子,要是被人听到了,回头准会传到老太太那里去。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假山甬道处款款走出一袭丁香人影来。
“三姐姐这是怎么了,怎么哭成这样了?”她小声惊呼了一声。
曹水芙听到外人的声音,连忙收住了哭,抬起脸来,泪眼朦胧间,看清了眼前面带惊色的人。
她胡乱地抹了抹脸上的泪水,粗声粗气道:“你来做什么,看好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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