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什么?”
她听见陆衍用冷冽的声音问到。
姜沉离张了张嘴, 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陆衍应该也不会懂她这些弯弯绕绕的心思吧。
胡乱抹了把脸,姜沉离还是强迫自己挤出一个笑容:“就是莫名……有些感动。”
陆衍的眼神更莫名奇妙了, 似乎是在疑惑这有什么值得感动。
他张了张嘴, 竟然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
“算我心太软还不成吗!”她被看得有些羞窘,忍不住跺了跺脚,伸手把陆衍的脸转回去:“老看我干嘛,正事还没办完呢!”
坐在地上的胡融像座坚硬古老的石像, 不知瑶瑶最后跟他说了句什么, 他的神色却奇异地很柔软,似乎是陷入了遥远的回忆里。
她方才已经想过了, 原著里, 洛连川之所以能轻易解决此事,怕是捉了胡融便交差了。
以洛连川的心智, 不可能看不出此事有诈, 却任凭胡融留下的幻阵戕害元启, 直至他神智失常。
于是, 元舟不仅挣得个为皇兄奔波操劳的好名声,更可能暗中掌握了皇权。
明面上洛连川只是获得了皇族的好感度, 实则皇室大权旁落至不学无术的元舟手中,洛连川根本是有机会可以插手皇族事务了。
这样看来,躲在暗处的面具人, 不管是在这里还是在崖底,从头到尾都在帮洛连川啊?
姜沉离默默犯嘀咕,同是陆岳横的儿子, 陆衍怎么待遇怎么差这么多?要说有什么不一样……
突然,她想起一件事。
天灯节那日,面具人夸过陆衍跟闻清长得像,她便下意识以为这人是闻清的情债,可她一直忘记了,幽氏也是跟闻清出了名的像!
如果从这个方向考虑——
面具人是幽氏的爱慕者,由于得不到幽氏恨上了陆岳横,但念及旧情,不忍伤害幽氏的儿子,反而暗中帮洛连川?
姜沉离越想越觉得自己找到了正解,兴奋地看向被自己拨开脑袋后,乖乖站在一旁的陆衍,仍旧是天塌下来也十分淡定的样子。
她叹了口气,还是先解决眼前的事吧,陆衍吃过胡融的大亏,她还真的不知道陆衍会不会放过胡融。
姜沉离想了想,旁敲侧击道:“看来元舟跟面具人才是一伙的,胡融只是因为瑶瑶,才会被他们要挟利用……”
不知道自己的疯狂暗示陆衍听懂没有,总之他此刻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胡融,俊美无双的脸上看起来没什么同情之色。
姜沉离微微叹了口气,看来陆衍不打算放过胡融了。
场面陷入僵局时,远方忽然有喧哗之声隐隐传来,她悚然一惊,想起了洛连川他们还被晾在一边,于是立刻追问陆衍。
“你方才是如何从元舟和洛连川身边脱身的,这是他们追过来了吗?”
也顾不上纠结胡融的事了,她着急地对陆衍说:“现在怎么办?被元舟看见有又话柄给他了,不如你先走,我来将胡融——”
话说到一半,她却怎么也说不出为了金手指,要把胡融抓起来这种话。
不知是因为温柔月色让人太过软弱,还是一直沉默的陆衍才让她心中犹豫不定,两难之下,嘴唇被她咬得泛白,眨眼时,还能感到眼睫上残留的潮湿之意。
头顶似乎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叹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这份叹息的意味,陆衍先一步对胡融开口了。
陆衍的语气依旧轻描淡写,却听得出十分认真,不似玩笑:“你走吧。”
姜沉离眨眨眼,等明白陆衍话里的意思后,她听见心底有烟火噼里啪啦炸开的声音。
原来陆衍不是不懂她的想法。
起初,胡融仿佛根本没有听到陆衍的话,一动也不动。片刻后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沉沉看着陆衍。
“你真的想好了……要放我走?”
“若你不愿,那便算了。”陆衍淡淡说着,欲要提剑上前。
姜沉离一把拉住了这个嘴硬心软的人,拼命对胡融使眼色:“你听错了!我听到他说愿意了——是不是?”
胡融在她的殷切瞩目中,终于晃晃悠悠站起来,定定打量着他们,片刻后,胡融对着陆衍嘲讽一笑,又好像只是在自嘲而已。
“想不到,情之一字,真的会让人变得不像自己。”胡融的目光意有所指地从她的脸上滑过。
虽有些似懂非懂,姜沉离还是皱了皱眉,想要阻止胡融继续说下去,生怕那张嘴又说出幻境里的惊世骇俗之言。
她不是此间尘世之人之类的话,可千万不能再让陆衍听到了。
上次大概只是运气好,由于陆衍刚刚破阵神思不稳,才没有在意这句话,万一这次他又听见,转而察觉到什么,自己这条小命还要不要了。
索性,胡融也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继续问陆衍。
“今日你放了我,将来若是跟我一样,浑身狼狈,再无骄傲可言,不会后悔吗?”
陆衍冷冷道:“我不是你。”
胡融哈哈大笑,笑到后来,化为一道紫烟消散无踪,空中一滴眼泪却落下来,和瑶瑶方才的泪痕融在一起,蒸发干涸,就此尘埃落定。
胡融虽走了,事情却还没完全解决。姜沉离听见喧哗的人声渐渐逼近,心下一横,作势要启动传送阵,先把陆衍送走再说。
却不料刚刚抬起手,却被陆衍一把握住了。
“怎么了?”姜沉离半是不解半是焦急地问,“我自己可以应付,你继续呆在这儿,让元舟抓到把柄,反倒说不清了。”
陆衍摇摇头,将躺在地上的元启抓起来,放回凉亭坐好,又从容走到她身前站定,恰好是能将她整个人笼在背后的位置。
她心中一暖,正要继续撬这个闷葫芦的嘴,殿门却“砰”地一声推开了。
元舟走在前面,身后坠着一行侍卫,一群人握着火把鱼贯而入,院内的如真似幻的氛围被打破,红尘俗世的纷扰迎面而来。
她心中颇有些失落,还没问陆衍方才究竟是不是邀她赏月呢。
元舟他疾步走过来,扫了一眼坐在凉亭阴影里的元启。
“不知二位仙师,捉到那只作恶多端的狐妖没有?”
姜沉离不舍得陆衍跟元舟虚与委蛇,于是抢答道:“早已除了。”
她早有打算,指着地上那截断尾:“这便是信物。”
看着元舟若有若无打量元启的怀疑眼神,姜沉离心中得意,这还是她从原著的洛连川那里得来的灵感。
反正只要一口咬死狐妖已除,拂事令便可了结。至于元启为何同原著发展不一样,从幻术中清醒了过来,没有变成神智失常的傀儡皇帝———
抱歉,一概不知。
察觉到陆衍有些诧异的目光,她得意地挑了挑眉,意思是让你刚刚先走你不听,小瞧人了吧?
元舟果然无话可说,向来笑吟吟的脸色有些阴沉。
“那真是极好,”他话锋一转,声音有些尖刻地质问,“但为何陆仙师违背了拂事令的契约,擅自闯入后宫?”
这题就超纲了,姜沉离只能默默看向陆老师。
虽然她也不知陆衍为什么不肯先走,但心中却并未十分惊慌。毕竟陆衍虽然半天憋不出一句话,但好像做什么都有自有道理。
元舟质问着,怒气冲冲朝这边走过来,陆衍还是一言不发,只是彻底拦在了她身前。
“是朕允许的,有何不妥吗?”
一道低沉的声音就在此时想起,听到这句话后,元舟的脸扭曲了一瞬,在森森火把下显得尤为可怖。
“皇……皇兄?”元舟勉强笑道,“你何时醒过来了?这些日子真是让臣弟忧虑得夜不能寐。”
姜沉离转过身,看向从凉亭中一步步走来的元启,与此同时,一列精兵模样的侍卫也无声无息将这座院落包围了。
元启的脸从阴影中一点一点露出来,被火光逐渐照亮了,脸上没了刚才稚童的无措与迷茫,只剩下坚定如鹰隼的目光。
“那真是多谢皇弟为我操劳了。”元启似笑非笑地瞧着元舟,直把元舟看得额角直流冷汗,“今日太晚了,且先回去歇息吧。”
他略略一摆手,其中几个精兵立刻冲上来,把脸色灰败的元舟半扶半强迫的带走了。
元启处理完元舟后,默默走到她与陆衍身前。
姜沉离两辈子以来,头一次被活生生的帝王之气波及,却出乎意料的没有什么感觉——怕不是跟陆衍呆的太久,被锻炼得刀枪不入了。
“这次之事多谢二位,拂事令已结,以后若有麻烦,只要是朕力所能及之事,定倾囊相助。”
姜沉离被突如其来的承诺砸得晕晕乎乎,这难不成是……金手指到账了吗?
元启看着他们,目光却好像穿透了过去,恍惚地盯着那座凉亭,不一会儿,他的目光重新变得坚定,对剩下的侍卫吩咐道:“都烧了吧,做的干净点。”
姜沉离骤然睁大了眼睛。
元启说完,再无留恋怀念之色,头也不回转身离去。
她有些茫然地望向陆衍,想让他解释一下,这究竟怎么一回事。
陆衍这次居然很快接受到她的讯号,十分自然地点点头:“走吧。”
“……”发觉到他俩的脑电波其实没对上,姜沉离愣愣地问,“去哪儿啊?”
下一秒,陆衍用实际行动回答了她。
他吹哨召来了芝麻糕,翻身跃了上去,朝她伸来一只手:“不是你说,想要赏月?”
夜灯兼露,月胧星淡。
姜沉离嘴角抽搐,看了看这个荒凉到鸟不生蛋的山头,十分怀疑陆衍是随意挑的地儿。
“你平常——就在这种地方赏月?”
她踢开了附近的枯枝败叶,才挨着躺在地上的陆衍坐下。
“平常?”陆衍好像只要躺下来,整个人就会变得懒洋洋的,“我平常从不赏月。”
“……”她就知道,不过这会她有更好奇的事情要问,“你都做了什么?为什么皇上会突然醒过来?还知道我们帮了他?”
“方才不是挺聪明?”陆衍语气重突然带了一点戏谑,朝她看过来,冷清的眉目变得生动起来,“怎么不再猜了?”
姜沉离:“…………”
怎么回事……这人真的学坏了。
虽然心中无语,但她实在太过好奇,趴下身子凑到陆衍面前:“求你了,陆先生为学生传道受业解惑一下呗。”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陆衍的脸色突然变得有些古怪。
他伸手轻轻推开她,将她的坐姿扶正:“没什么,只是把你塞给我的丹药,提前喂给皇上了,他一直都是清醒的。”
“……什么?!”姜沉离愣了一秒,忍不住扑上去揪住他的领子,“你知道那些药丸有多贵吗?!陆衍我看你就是怕苦不想吃药吧!”
陆衍被她晃得浑身越来越僵硬,忍不住一把擒住她的手,发力将两人调转了个方位。
一阵天旋地转后,姜沉离望着头顶的夜空,和夜空下陆衍面无表情的脸,感到事情好像有些大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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