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灯夜市,高台笙歌,香车宝马闹红尘。
良辰美景奈何天,有人根本没功夫欣赏。
姜沉离偷觑了一眼身旁的陆衍,觉得他今日属实有些古怪。
这是第三个了,她在心里默默数着。然后目送又一位扛着芦苇架的小贩,与他们擦身而过。
架子上插满了诱人的糖葫芦,山楂颗颗饱满彤红,糖衣晶亮如沾了碎星,而陆大佬竟然——
目不斜视地路过了。
他们就这样漫无目的走在灯火长街上,身旁有两三稚童拍着手笑闹跑过,偶有路人惊艳的目光投在他们身上。
她早已习惯这种目光,没什么特别感觉。只是对陆衍的表现十分好奇,被勾得心里猫抓似的痒痒。她清清嗓子:“那什么……你一大早出门做什么去了?”
陆衍打量着挂在摊位显眼处,用来招揽生意的精致天灯,敷衍她道:“自然是有事。”
不出所料,首战告吹。
姜沉离毫不气馁,立刻换了个问题:“那你的小师妹怎么没一起跟来?我看你俩很熟的样子,她老是来殿里找你。”
他闻言偏过头来看她,剑般的眉尾斜飞入鬓,莫名其妙地冲她挑了挑:“哪个?”
姜沉离:…………
这人究竟有几个好妹妹?!
她怀疑地打量陆衍,越看越觉得他此刻像只偷了腥还装傻的猫:“还能有谁?你青梅竹马的辛小师妹。”
她话一出口就有些尴尬——这对话,怎么有正宫捉奸的既视感。
她移开视线,假装去挑摊上形形色色的天灯水灯:“我是看她年纪尚小,应该是个爱闹腾的性子,见她没来,所以有点奇怪。她的师父是谁?没听她提过。”
“辛如寄?”陆衍跟着也托起一盏莲花水灯,掂了掂重量,“她父母皆是耀义长老的内门弟子,在十几年前的一次屠魔任务中牺牲了,耀义长老名义上是她师祖,实则也算师父了。”
这身世除了凄凉点,看不出什么问题啊。而且这父母双亡,被德高望重的长老收养,怎么看都像女主人设?
她还欲再问,身侧忽然插入一道惊喜的声音,抑扬顿挫念着酸溜溜的诗:“不到芳尊开口笑,如何消得此良辰——”
她打了个寒颤望过去,是一位富贵闲人打扮的年轻公子哥。一名随从模样的男子半遮着脸,拉着他的袖子,一副不忍直视的表情。
公子哥奋力甩开羞愤欲死的随从,一下冲到她面前,像只求偶的孔雀一样,“啪”地展开一副日月乾坤扇,冲她拼命摇着金光闪闪的扇面。
“这位绝色仙师,不知如何称呼,师出何门?”
下一秒,他看见她手上的莲花水灯,自信一笑:“既然你喜欢,摊上的水灯小爷全要了,不知得此花朝月夕,是否有幸与佳人一会?”
姜沉离满头黑线,下意识去瞧陆衍的反应。只见他正百无聊赖地挑选花灯,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总之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她那股烦闷的情绪又冒了头,瞬间对这个浪荡公子哥不爽起来。
公子哥顺着她的视线,这才发现了她身后的陆衍。方才惊艳之下,他太过激动,没注意到这名穿着玄衣的低调男人:“这位是……?”
“十分抱歉!”甩开的随从此时终于插上话,他战战兢兢看了眼陆衍,想把人拖开:“我家公子没出过远门,多有得罪,唐突之处还情见谅。”
快点把他拖走就行。她摆摆手:“无妨。”
但公子哥怕是觉得丢了面子,气鼓鼓甩开随从的手,对摊主比划:“这些……还有那些,小爷全包了!多少灵石?”
那摊主坐在摇椅上扇着蒲扇,在贵宾席上看戏,十分怯意的模样:“都卖完啦。”
公子哥一愣:“你哄谁呢?!这不还有这么多吗?!”
那摊主刚做成一笔大生意,心情不错,有问必答。他对着陆衍努努嘴:“喏,他刚刚全包了。”
姜沉离:?
她两眼问号,询问地看向陆衍,意思是你要买?陆衍也两眼无辜地回望过来,意思是——
对不起,没看懂。
姜沉离:…………
公子哥看起来确实没受过社会毒打,继续不怕死道:“小爷出双倍,不许卖他!卖给我!”
本已昏昏欲睡的摊主“腾”一下坐了起来,笑逐颜开:“好说好说。”
她对这位公子哥的不爽到达了顶峰——谁还没两个臭钱来着?
姜沉离从灵囊里摸出一整包灵石,放到小摊上:“十倍,我买了。”
被三个人围在中心的摊主,好像忽然懂了什么,黝黑质朴的脸泛起羞涩的高原红,一副娇娇怯怯的模样:“本店……只卖灯。”
“……”姜沉离一阵恶寒,将水灯全卷入灵囊,逃也似的扯着陆衍就走。
陆大佬有人付账,乐得清闲。便任她东倒西歪地扯着自己,还抽空回头看了一眼。
她听见公子哥在背后愤怒喊着什么,生怕再被他缠上,更是加快了脚步。
感到被陆衍挑衅的公子哥见两人走远,气得撸了撸袖子,对旁边的侍从说:“不行白央,小爷一定要知道她是谁,你快帮我查他们是什么来头!”
被点名的白央翻了一个克制的白眼,口不称心道:“好的,公子。”
……
冲动消费后总是特别空虚的,姜沉离机械扔着一盏又一盏水灯,如是想到。
为了避免遭受旁人“人傻钱多”的眼神,她没跟陆衍去人头攒动的石桥,而是拉着他来到四下无人的河堤旁。
身后长街的喧闹声隐隐传来,她望着百盏河灯顺流而下,心中颇有几分成就感。
只是……
都说肯爱千金轻一笑,她看了看身旁的冷冰冰的美人……不是,陆衍,深感钱就跟这莲灯一样,尽数打了水漂。
她想想觉得实在太亏,决定厚着脸皮继续打听,赚点本钱回来。
她几度欲言又止,却不料陆衍先开了口:“知道今日为什么要放灯吗?”
美术生姜沉离挠挠头:“……祈福?”
不好意思,她的历史课都是在课本上画小人中度过的。
陆衍大概只是随口一问,很快自顾自接着说:“传说后参偶得一梦,梦见其母坠入无量狱,饱受倒悬拔舌之苦。他惊醒后,为解母难,自剥其皮,托人制成十盏天灯河灯,分别去往天极地级,代母受过,为母请愿。”
姜沉离:“…………”
居然是个这么重口味的故事吗?这手里的莲灯忽然不香了。
姜沉离下意识追问:“可这跟你今日不吃甜食有何关系?”
陆衍今日的倾诉欲出其强烈,竟也没嫌她得寸进尺:“十六年前的今日,母亲带我上街游玩,给我买了一串糖葫芦,然后我趁她不备,偷偷溜了。”
姜沉离绞尽脑汁,拍着大佬的马屁:“看不出你小时候这么活泼!”
“……”他盯着河里慢慢游荡的河灯,眼神有种陷进回忆的茫然:“路边有一个哭得很厉害的小女孩,于是我就随手送她了,反正我那时觉得很难吃。”
姜沉离万万没想到是这个发展,阴阳怪气道:“我知道了,那个小女孩是你师妹吧。”
“……不是。”陆衍莫名其妙地看了过来:“我不知道她是谁。”
姜沉离正赌着一口闷气,凶巴巴朝河里扔着水灯,闻言手僵在半空中:“你不认识她……那这个故事的意义在于?”
逗她玩儿呢?!
陆衍伸手取过她手里那盏莲花河灯,食指从灯芯上拂过,将其点燃:“我后来被人掳走,之后几天的记忆通通消失了。再度醒来,母亲的牌位已经入了宗祠。”
他将那盏灯轻轻抛入河里,虽然它还是没承受住这份轻轻的力道,一入水就翻了个底朝天。
陆衍:“…………”
他站起身来,同呆呆坐在地上的姜沉离说:“回去吧。”
陆衍正欲抬手召芝麻糕,不料发觉袖子被扯住了。
“?”陆衍低头看着姜沉离,只见她猛地抬起头,明澈的眼睛被连片河灯映得发亮。
她也站起来,同陆衍并肩立在岸边。
“我的母亲也很早就离开了。”她轻声道,“她临终前并不放心,叮嘱我,如果遇上不开心的事,一定记得说与她听。”
如果姜河在这里,定会觉得奇怪。因为她口中所说的,是她原身的母亲。
她的母亲在她五岁时出车祸去世了。不知为何,关于母亲的记忆早以模糊不清,只有这段对话,她一直铭记于心。
她想了想,指着那盏被陆衍祸害的河灯:“所以……你今日还没有祈愿成功。这盏翻了,不能算。”
她摸出一盏河灯递给他:“有什么话想说,便对它说吧。这次好好放灯——记得闭眼祈愿!”
“……”陆衍沉默一会,接了过去。
姜沉离看着陆衍立在河边的颀长背影,踮着脚悄然后退,拐进小巷,一溜烟跑到大街上。
她在摩肩接踵的人群里来回张望,眼睛突然一亮,找到了目标。
她迫不及待地跑过去,停在墙角的糖葫芦小贩面前,兴冲冲问:“多少钱一根?”
那小贩似乎累了,懒洋洋靠在墙上,扣了一顶草帽在头上,开口时声音沙哑:“一粒碎灵石。”
“行。”她摸了一粒碎灵石出来,爽快地递了过去。
那小贩压了压草帽,伸过手来——
她忽然感到有些奇怪,直觉后退半步,迟疑到:“你……”
身后,一只手忽然拍上她的肩膀。她惊得缩回手,转过了身。
待看清来人时,她的瞳孔骤然一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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