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幼清六岁的时候, 已经在云照庵住了快一年了,和元柒并称为云照庵的瓷娃娃。
她们一个清秀水灵,一个娇憨可人, 若是在眉心点上一颗红朱砂,便是两尊小活菩萨。
云照庵本来就是女香客来上香的地方,自从梅幼清和元柒的名声传出去后,来上香的女香客更多了,她们都想要生一个像她们这么漂亮的孩子。
有的女香客见到她们, 会给她们塞一些零嘴。
庵里很少买零嘴, 不过梅将军时常派人送一些好吃的给梅幼清, 梅幼清都会拿来与元柒分享。
元柒爱吃,兜里时常揣着果脯和糖,静安师太讲经的时候, 她趁人不注意就往嘴里塞一颗,肉肉的小腮帮一鼓一鼓的,吃得十分欢快。
她吃光了自己的,又馋梅幼清的那些。
梅幼清打小就没缺过零嘴吃,故而不怎么馋这个, 看元柒喜欢,便将自己的也给她了。
这一天,元柒听闻山下逢庙会,有很多好吃的和好玩的,便动了心思。
她从自己的枕头底下摸出小荷包,将里面的铜板数出五十个来, 要带梅幼清山下买好吃的。
这些铜板是静安师太给她的。
自从庵里香火旺盛后,静安师太每个月都会给她和梅幼清一些铜板当零花钱。
她在山上花不出去,偶尔随师姐们下山,若想吃身,师姐就会掏钱给她买,所以她攒了好多铜板。
梅幼清和娘亲说了一声,两人便下了山。
娘亲并不担心她们两个小孩子下山会遇到坏人,因为父亲一直有派人暗中保护她们。
庙会人多,两边的小摊贩热情地叫卖,百姓们来往挑拣,梅幼清和元柒在人群中穿梭,吃了米糕,喝了糖水,又一人攥着一支冰糖葫芦,一边走一边好奇地四处瞧。
庙会上还有许多讨钱的乞丐,大多是半大的孩子,身形瘦弱,衣衫破烂,更有可怜的,身有残疾,有的眼睛瞎了一只,有的胳膊断了,有的不能行走……
梅幼清和元柒瞧着可怜,遇到一个,便施舍个两三文。
结果一路走下来,还没买多少东西,身上的铜板已经没剩几个了。
在一个拐弯的角落,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梅幼清发现那里还躺着一个乞丐。
那乞丐看着比她们大不了多少,他好像很冷,抱着自己的身子一直在打哆嗦,衣衫褴褛下依稀可见瘦骨嶙峋,一条腿不正常的撇在地上,像是断了一样……
“元柒,你身上还有钱吗?”梅幼清问她。
元柒摸了摸口袋里仅剩的两个铜板:“只有两个铜板了,可我还想吃银丝糖,两个铜板刚好买一个……”
梅幼清身上带的铜板方才已经给光了,她知道元柒最喜欢吃银丝糖,也不好强行让她施舍。
前面就是卖银丝糖的地方了,梅幼清对她说:“那你去买糖,我来想办法。”
“那你别乱走,我买完糖就回来找你……”
“嗯好。”
元柒去买糖了,梅幼清从手腕上褪下一条红绳,绳子上穿着一个用玉石打磨的珠子,温润透亮。
她拿去找旁边卖首饰的摊贩,问他可不可以用这个换点钱。
摊贩是一位妇人,一见那颗玉珠子便知道是好东西,又见眼前这小姑娘虽然粗布衣衫,但小小年纪却气质不凡,想必是富贵人家的孩子,也不好糊弄,便问她:“小姑娘,你换钱做什么?你爹娘知道吗?”
梅幼清诚实道:“那边有个乞丐很可怜,他的腿好像也受伤了,我想换点钱给他……”
“哦那个小乞丐啊,”妇人了然地看了一眼,对她说道,“你甭可怜他们,这群乞丐到处流窜,哪里有逢庙会人多,他们就去哪里乞讨,说不定都是装出来的,你可不要被他们骗了……”
梅幼清想了想,还是决定换:“若我被骗了,不过是损失一颗珠子,我并不放在眼里。可若不是被骗,他真的需要帮助,那我这一颗珠子许是能帮他大忙,所以我还是想换。婶婶行好,帮我换了这颗珠子吧?”
“你这孩子倒是心善,”妇人看了看手里的珠子,虽然成色不错,但毕竟珠子小,她也能换得起。
她拿出一贯钱来给梅幼清:“我只能给你这么多了,这珠子我先替你保留着,若是傍晚庙会散了之前,你父母来讨要这珠子,便到这里来找我……”
梅幼清收下沉甸甸的一贯钱:“多谢婶婶,婶婶心善,会有福报的。”
妇人笑呵呵道:“小姑娘跟个菩萨似的,承你吉言,我会有好报……”
梅幼清拿着这贯铜钱,走去了那个乞丐旁边。
“小哥哥……”她轻声唤了几句。
对方睁开眼睛,满是戒备地看着她。
“这个给你,”梅幼清将那一贯铜板都给了他,“你拿去治病吧。”
对方看着面前一下子多出来的这么多钱,有些难以置信。
“希望佛祖保佑你快点好起来……”梅幼清念叨了一句,便起身走了。
元柒这时候也回来了,手里拿了两块银丝糖。
“我磨着店家多送了一块,你一块,我一块……”
梅幼清接过来,咬了一口:“很甜。”
“那我们回去吧,再不回去,师太发现了又要让我跪佛堂了……”
两人慢慢走远,谁也没有回头看。
她们并未看到,那一贯钱在小乞丐的怀里还没捂热,便被一个中年男子夺了过去。
那男子掂着钱,坏笑着:“还算你小子有本事,看在今天讨了不少的份上,另一条腿就给你留着吧……”
此时这个中年男子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就是眼前这个被自己打断了一条腿,奄奄一息的小乞丐,会在十年后,将自己送去牢狱,酷刑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日夜忏悔他曾经的所作所为……
而小乞丐也不会想到,不久之后他会遭遇人生的大悲大喜,视他如亲弟弟的白十一会被投湖祭祀邪神,而他会被天下最尊贵的人找到,回到那个本就属于他的地方,坐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
他会娶一个姑娘,那个让他莫名感到心安,有她在就能好眠的姑娘。
他只知道他曾在佛像后面见过她一面,却不曾想起,在那个喧闹的庙会,阴冷的角落,那个姑娘早就是他最温暖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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